县衙有点卯的规矩,何疾之在天色未亮的时候便换了官服走马上任,不敢惊醒尚在梦乡的谢羡青。承定县知县贺舟平亲自出门迎接,又带着她熟悉承定县大小事务。县衙内尚有典史、主簿协助知县与县城处理事务,此外还有三班六房一众人马,而京县治安较好,一切事务井然有序,何疾之新官上任,倒也并不辛劳。
日暮时分,何疾之才匆忙踏入何府。谢羡青上下打量了一下何疾之一身青色官袍,眯着眼睛满意地点点头,道:“沐猴而冠,衣冠禽兽,古人诚不我欺。”
何疾之闻言,“啪嗒”一声赏了谢羡青一个脑瓜崩儿,但也不闹,笑道:“我看你就是太闲了,竟嘲笑起我来了,该给你找些活计。”
谢羡青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自己的脑门,笑嘻嘻引着何疾之往餐桌边去,边走便道:“什么活计?”
何疾之将手放到一旁奴婢端着的净手盆中涮了几下,而后又拿着盘中干净的丝布擦拭干净,等一切就绪,便屏退了一众奴仆,看着谢羡青道:“开酒楼。”
谢羡青见何疾之神色不像玩笑,也来了兴致,颠颠儿跑到何疾之身边坐下,刨根问底:“此话当真?”
“当真啊。”何疾之不客气地端起饭碗吃饭,见谢羡青还不吃,便朝她的碗筷努了努嘴,“趁热把饭吃了。”
“那……”谢羡青刚准备拿碗,又有些为难,“食不语,寝不言,还作不作数?往日我吃饭话多,你便给我诵读孔老夫子那些规矩,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何疾之在案牍边劳神一天,此刻实在是有些饿,便连碗筷也不肯放下,只抬起眼皮瞥了一眼谢羡青,边吃边道:“你看我如今在做什么。”
谢羡青便释然,拿起碗筷也吃起饭来,继续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何疾之终于放下碗,看着谢羡青,笑道:“我在县衙,职掌赋税之事,便将账簿翻了翻。承定县乃是富庶之地,各式酒楼饭馆不在少数,但是京外风味的酒楼却几乎没有。”
谢羡青一听,暗道有机可趁,面上却一派揶揄:“何大人上任第一天,便学会假公济私了。”
何疾之又看了谢羡青一眼,不忍心让她的玩笑冷场,便道:“我这是造福百姓。为京中酒楼引入些新花样,不也是丰富了百姓的生活嘛。”
何疾之说得头头是道,谢羡青还是要继续开她的玩笑:“你这是与民争利。”谢羡青脑袋一仰,洋洋得意,以为自己站在了道德制高点。
“谁说我要争利了?”何疾之不慌不忙地加了一筷子菜,“价高价低不是你自己定?况且……”何疾之说着,凑到了谢羡青耳边。
谢羡青见何疾之满嘴油光,以为她欲行不轨,便推搡着不让何疾之靠近自己。何疾之眼见着谢羡青有些嫌弃,便拿出丝帕胡乱摸了一下唇间的油渍,照旧往谢羡青耳畔凑了过去。
“她祁云棠开得庆春楼,你谢羡青还开不得朱鹊楼了?”
谢羡青这才彻底明白何疾之是什么心思,却也不恼,只是从容道:“算盘都打到枕边人身上了。那于我有什么好处?”
何疾之笑道:“你开酒楼的费用我全出,亏损我给你填补,盈余你全部拿走。”何疾之一连数了三项,手指也伸出了三根,信誓旦旦。
“哦?”谢羡青来了兴致,托腮看着何疾之,满眼玩味,“不够。”她缓缓吐出两个字,掷地有声。
“不够?”何疾之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忽然想到了什么,“日后我必将谢掌柜服侍得服服帖帖的。”何疾之又凑得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谢羡青脖颈间。谢羡青感受着何疾之湿热的呼吸和清淡的香味,一时有点心荡神驰。她将何疾之推得远些,道:“好好吃饭。”
用过饭后,二人便将朱鹊楼选址、规模和样式敲定。谢羡青与何疾之并不亲自出面,而是杜撰了一个“逍遥公”的名号,作为朱鹊楼幕后的掌柜存在。
地图上标红的朱鹊楼选址在紫禁城通往京郊何府的必经之路上,虽不是绝对的繁华之地,但也算是上至官吏下至平民都要歇脚之地。朱鹊楼采用两层楼的悬山顶式结构,一楼主要用于平民百姓日常宴请用餐之需,二楼则都是雅间,为略有身份之人提供一个清静的处所。楼后便是一条小河,偶尔有人泛舟其上,吟诗奏乐,倒也为朱鹊楼添了几分雅致。
谢羡青甚至亲自动手为朱鹊楼画了一张图纸出来,何疾之左右端详,赞不绝口:“往日在夫子课上不认真听讲,净去画画,如今倒是小有成就。”何疾之笑得温婉。
谢羡青一扭头,顺手把图纸夺了过来,并不理会何疾之的笑话。
二人正嬉戏间,便有管家站在书斋门口禀告,说是何辨义送来了口信。
“爹有何事?”何疾之将管家何忠叫进来问。
何忠先行礼,然后说:“启禀少爷、少夫人,老爷说姜家大少爷明日赴何府拜谒,要少爷、少夫人回府一趟。”
何疾之皱了皱眉,暗道姜岁寒阴魂不散,便有些不耐烦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何忠走后,何疾之看了看谢羡青,问道:“明日你要去吗?”
谢羡青感受到何疾之情绪不佳,便主动钻到了何疾之怀里,道:“去呀,如何不去。我如今是一只堂堂正正的小河蟹,还怕他姜岁寒不成。”谢羡青挺直了腰杆,得意得不可一世,“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何疾之又想起谢羡青当初嫌弃“何谢氏”难听,如今又主动用它开起玩笑,心下一暖,抱着谢羡青的手紧了紧,道:“委屈你了,如槐。”
次日清晨,何疾之比谢羡青先一步醒了过来。何疾之转过头看着在自己臂弯里睡得香甜的谢羡青,轻轻往谢羡青额头亲了一下。可是昨晚谢羡青被折腾得筋疲力竭,如今睡得昏昏沉沉的,何疾之的蜻蜓点水显然不起作用。
眼见天色尚早,何疾之倒也不急,搂过谢羡青又沿着她略带绛红的脸颊一路吻下去。首先是秀丽的眉,而后是紧闭的双眼,再次是挺翘的鼻梁,继续往下时,何疾之却刻意绕开,而是将酥酥麻麻的轻吻落在了谢羡青的脖颈。
谢羡青在睡梦中难耐地哼了几声,终于被何疾之的小动作闹醒。她睡眼惺忪,将还要继续作乱的何疾之推开了些,道:“别闹,我还要睡会儿。”手上没力气,推起人来软绵绵的,反倒像是娇嗔。
何疾之也安安分分地躺了回去,道:“今日要回何府,你可还记得?”
“回府?”谢羡青一下子坐了起来,“你早说啊,现下是晚了吗?”
何疾之在谢羡青身后看着她一惊一乍,觉得有些好笑,道:“这便起身倒是晚不了。”
谢羡青也不再喊困,连忙取来衣物穿上,又将何疾之的衣服扔到她脸上,然后跑出门去唤人来伺候梳洗。何疾之将遮住视线的衣物拿下来时刚好看到谢羡青一个风风火火的背影。
姜岁寒到得极早,何谢二人到府上的时候,姜岁寒已经与何辨义你来我往聊了几句了。何疾之在踏进会客的厅堂,便听见姜岁寒一口一个“伯父”叫得格外亲人。
何疾之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才出声打断二人。“见过父亲,见过岁寒兄。”言罢,在何辨义身侧坐了下来。
姜岁寒见何疾之到来,起身打了个招呼,又随何疾之一道坐下。“何公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玉树临风。”姜岁寒笑着夸了夸何疾之,双眼虽因为笑容眯成一条缝,却仍能看出他在一瞬不瞬地打量何疾之。
被略显冒犯的眼神看得有些不适,何疾之强压下心中的嫌恶,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岁寒兄过奖。”
何疾之答得不冷不淡却又没有失礼,姜岁寒再多的陪笑都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收敛了一些笑容,神色正了正,道:“伯父、贤弟,我此番前来拜访,是为同我家小妹谋一桩婚事。”
此言一出,何辨义与何疾之二人都心下有异,但是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何疾之微微侧头去看何辨义的脸色,何辨义倒是波澜不惊,喝了口茶,道:“若说是牵线搭桥,为姜小姐觅个良人,老夫倒是可以在朝中多加留意几分。”
何辨义拒绝得委婉却也直接,明眼人便已经听出了话里话外之意。姜家与何家成不了姻亲,但若是托何家帮忙,何辨义也会留几分薄面给姜岁寒。
但是姜岁寒笑意盈盈不肯作罢,还是开门见山道:“何公子侧室之位尚缺,若能予何公子做妾,也是小妹的荣幸。若能成此美事,何家与姜家走动也可以频繁一些。日后朝野之事,我姜氏虽不及何氏家大业大,总归还是有所方便。”姜岁寒说得过于直白,看起来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但是这番话在何疾之听来倒是另一个意思。什么朝野之事有所方便,比起伸出橄榄枝想与何家交好,姜岁寒所言倒更像是借此贬低了一番谢羡青家世低微,不足倚仗,此等出身做了扶江何氏的正室,不过是尸位素餐。
何疾之眉头微蹙,没忍住要说话:“你……”
“不过此事来日方长,但也总得冒昧提出来,您二位倒可以再多多考虑一番。”姜岁寒将何疾之的话头生生按了下去,说罢也不待二人反应,便起身作揖,恳切道:“此番前来,颇为叨扰。小侄便告退了。”
姜岁寒走后,何疾之看向何辨义,面有愠色:“他姜岁寒倒是脸皮够厚,他是忘了当年在云州,如何联合谢延对付我与如槐的了吗?”
何辨义一派温和,看着有些暴跳如雷的何疾之,笑着摆摆手,道:“勿正,这便是你还消向他学习之处。‘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他姜岁寒做事虽然不地道,我初闻你与羡青遇险时,也恨不得冲到他府上拿人,但你看他此刻,三番四次为了经营关系,来我府上叨扰,又不觉有异。所谓‘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未来的路还长,有时候忍一时意气,是为了日后能够鲲鹏展翅。”
难得听到何辨义长篇大论的教导,何疾之也自知此前一直在云州自由散漫惯了,若论岳峙渊渟、海涵地负,倒也确实不如长期在京城摸爬滚打的一些世家子弟。但她还是有些不服气:“可他这次是要来为姜家小姐求亲。”
何辨义笑得更开怀,看着自家小女揶揄道:“京中看上你侧室之位的世家不在少数,我与你母亲早就为你拒绝过不少人了。那姜家小姐,你娶不娶?”
“嗯?”何疾之瞪大了双眼,“爹,我可不敢娶。”
“那便是了。此事日后姜岁寒不提也罢,若是再提,找个由头拒了便是。”何辨义说得云淡风轻。
何疾之闻言觉得在理,便也应下了。
之前的评论没有一一回复,文章更得也不勤,抱歉抱歉。不过追过我另一篇文的友友应该知道,我虽然磨蹭但不会坑文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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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我可不敢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