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萱拿筷子的动作一顿。
“我——”
陆淮的解释被楚萱打断,楚萱再抬脸,语气非常平静,甚至有一种过于体贴的温柔色:“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四周的光影多是氛围光,照不出她脸上的真正情绪,或者说她根本没露什么情绪,陆淮觉得有一脚陡然踏空的失重感。
楚萱静静看着他。
手机又震起来,陆淮只能带着歉意说:“我先买单。”
“不用了陆总。”楚萱垂目,长长的眼睫掩盖住她眼底的失望,她声音依旧平平稳稳:“我过会还会点一些吃的,我等会付就好。”
她对他的称呼变化已经代表了一些东西。
陆淮在原地眉头深蹙,紧紧看了她半晌,最终在手机持续不断的震动中说了句抱歉,转了身。
楚萱安安静静地吃完一顿饭,要走时服务员问她:“这些需要打包吗?”
楚萱看了看陆淮没享用到的美食,摇头:“不用了,东西凉了不好吃。”
从餐厅出来,楚萱没直接回家,而是在清江江畔散了会步。
江边依旧人流如织,楚萱一个人闲逛半晌,看到有个独唱的街头艺人,她停下步子,听他背对着清江的方向在唱——
“你喜欢海风咸咸的气息,踩着湿湿的沙砾,你说人们的归处应该回大海里,你问我想念会去哪里,有没有人爱你,世界为何如此安静……”
这一晚,温柔的晚风吹来过一下,又缓缓从耳边滑了过去。
楚萱拍了很多有意思的照片,只是这一回她没再发朋友圈。
……
陆淮心急如焚地赶到佳和饭店套房时,见到的不是他“可能摔骨折动不了”的母亲,而是坐在沙发上闲聊的三个人。
见陆淮到来,黄清嘉率先笑着开口说:“辰辰到啦?”
陆淮很快称呼黄清嘉一声“干妈”,然后阔步走到郭瑶面前,上下看郭瑶一遍,确认她整个人好好的后,他顿在原地,表情很木。
郭瑶很少见到自家儿子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在漫长的沉默中,唤陆淮:“辰辰?”
陆淮终于开口,嗓子哑着,语调平着,可就是让人听出了怒火:“你总这样骗人,很好玩,是吧?”
这一问,瞬间将氛围问僵。
陆淮是风度翩翩、温和有礼的,如他的那些合作伙伴夸他的话,像海一样纳百川。
而此刻他面上冷沉,眸色深邃,一目不错地看着郭瑶,眼中是隐约但让人难以忽视的压迫感,似乎真要对方说个所以然。
看得郭瑶心情沉落,也看得黄清嘉母子意识到了什么不同寻常。
再是好姐妹,当着面被自己的亲儿子忤逆面子上始终挂不住,郭瑶冷笑一声,斥道:“你这个意思,难道是希望我真的摔骨折了?”
陆淮今天不正常,不是在郭瑶发火时跟他父亲一样住嘴不惹她,而是反问她:“你觉得我是这个意思?”
郭瑶刷地站起身:“陆淮!”
场面有一点即燃的趋势,第一次见母子二人吵架,黄清嘉给女儿使个眼色,宋星一及时开口:“辰辰哥哥,姨妈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她刚到江城,是急着想见到你嘛。”
陆淮看她一眼,视线回到郭瑶脸上,语气依旧很平,话也有理,可就是难听:“别人觉得好玩的才是玩笑。”
郭瑶冷笑着问他:“怎么?别人觉得不好玩的就是冒犯了是吗?我冒犯到了你是吗?陆总。”
要放在往前,被她故意称了个尊称,陆淮立刻就会对她说“什么陆总,哪有当妈的这样说的”,可郭瑶有所不知,今天这“陆总”二字,陆淮是半点都听不得。
陆淮静静地看着郭瑶,半晌,淡声问她:“妈忽然跑来江城盯着我做什么?”
郭瑶怀疑自己此刻在幻听。
凭陆淮的身家地位,在哪个地方不是如鱼得水?在哪不能继续他的事业?忽然换到离家这么远的江城来投资业务,还要来亲力亲为,是他主动为之。
——郭瑶猜到过,但不想承认。
没有一个母亲愿意欣然接受儿子翅膀硬了就想飞出家庭的事实。
郭瑶不可思议:“我盯着你?”
陆淮狂咳一阵,咳嗽消停了,态度却很硬:“不是最好。”
郭瑶盯着陆淮,深深呼吸一口气,脸色更差。
黄清嘉见状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想居中调和:“辰辰,你妈是……”
陆淮打断黄清嘉的话,他继续说:“十年前你骗我外公急病,我们连夜赶回去了西安,结果他可什么事都没有!你为什么总能一时兴起就拉着人陪你玩?”
陆淮在努力理自己的思绪。
他和楚萱分开的第二天去了黄清嘉家给黄老爷子祝寿,第三天跟郭瑶去了西安,第四天楚萱就要出门旅游,如果她约他,那不是祝寿那天就是去西安那天,他到了西安就已经联系不上她。
郭瑶不理解他为什么忽然开始翻旧账,说实话,她也记不得那笔账。
但即使不记得那件事,她也有自己的道理:“我是远嫁,想家难道不能回吗?我能带着你肯定也是你放假的时候,耽误你什么事儿了吗难道?”
陆淮盯着她,没说话。
郭瑶重复问他:“你说啊,我耽误你什么事儿了吗?”
如果楚萱约的是他们去西安那天,那被耽误的便是十年时光。
但他头上还疑云密布,没法对这事下定论。
他没从运营商那查到十年前的通话记录,楚萱态度强硬,根本就拒绝跟他谈论这事,今天她好不容易有丝算下来的迹象,他母亲又从饭桌上将他生生骗了出来。
陆淮闭了闭眼忍下心里正翻滚的情绪,声音放得很低,低到有种劝说的意味:“妈,你有没有想过,你一而再再而三不分场合地捉弄人时,别人的心情会怎样?”
郭瑶的娇横是老公和儿子惯出来的,她以此为乐,也以此为荣,从不认为自己的这些小心思会让人讨厌。
可此刻听到了什么?
“你,你……”
她一向口齿伶俐,竟然一时有些难以组织言语。
顿了半天,才又高声发火:“陆淮你真是长大了,你现在懂得怎么气我了!”
陆淮不再说话,只是又咳嗽了起来。
他越咳,高挺的脊背微微弯着,越显得人有一种外强中干的脆弱,但也越能激得郭瑶冒火。
都病成这个鬼样子了,还要叛逆,还要在别人跟前专对着她干。
“你……”
郭瑶话没说完,身子一软,往地毯上直直栽了下去。
……
生活有时就是这般奇幻,郭瑶用假受伤骗来陆淮,最终也算“殊途同归”,当真住进了医院。
一番救治,她的情况稳定后,医生说:“低血糖造成的晕倒,问题不大的,陆太太以后记得按时吃饭就好。”
站在郭瑶的床边,陆淮再确认:“不是被气晕的?”
“不是。”医生肯定地摇头,看陆淮似乎不信,又用了些专业术语解释说:“人受到过量刺激,情绪无法用意识控制的时候,体内的神经系统就发生紊乱。”
“协调系统进入应急状态,为了保护身体不受刺激从来带来更严重的伤害,大脑里的感知神经系统就自动关闭,并且终止接收刺激。”
“但我们检查过了,她神经系统没任何问题,这会也没有什么意识上的问题,陆先生不用担心。”
“还是血糖过低。”
“不过,过怒总归伤肝,还是少让陆太太受刺激吧。”
陆淮点头:“谢谢。”
黄清嘉看着郭瑶偏开到陆淮另一侧去的脸,叹息一声:“我让你吃点东西,你还说减点肥拍照才好看,看看都把自己搞得晕倒了。”
郭瑶不说话,闭着眼不搭理谁。
医生说完离开病房,陆淮想起什么,追出门外去,问他一句某种药是治疗什么的。
“这个属于选择性血清素再摄取抑制剂,SSRI,是抗抑郁药品。”
抑郁。
陆淮耳朵里骤然响起了一阵嗡鸣声。
说到这件事,医生明显变紧张:“是不是陆太太在吃?如果有常服药品,是必须要告诉我们的。”
陆淮讷讷说:“不是她吃的。”
他脸色比刚才还差,声音又是喉部发炎的症状,医生不便打探别人的**问人谁在服抗抑郁症的药,但举着电筒朝他说:“你张嘴我看看。”
陆淮麻木地张开了嘴。
“呼吸道感染了。”医生又将听诊器放他身前听:“肺上还有噪音,得输液,我让护士给你送来。”
医生走后,陆淮留在走廊上,没立刻进病房。
过了一会儿宋星一从病房出来,看他闭眼靠站在门外走廊,脸上有种她从未见过的黯然神伤,她心脏像被谁忽然拧了一把。
她唤他一声:“辰辰哥哥。”
陆淮睁眼,听宋星一说:“干妈是要跟我妈去瑞士玩的,要在这里转机,所以才停留一晚。”
这是在解释郭瑶不是他所谓的来“盯他”,但陆淮反问道:“他们为什么不直飞?”
这时的走廊很静,病房的门也开着,这句话室内听得清清楚楚。
宋星对上他此刻的面无表情,甚至说目光透着冻人脊背的冰冷,她有点生怯,开始支支吾吾:“嗯,嗯,因为……”
没等宋星一说完,陆淮站直身,语调强硬:“你们先回去休息。”
黄清嘉母子走后,陆淮回了郭嘉病房,郭嘉闭着眼,他打着点滴在床边沉默着坐了半宿,直到陆渊坐第一趟航班赶来,他才站起身。
陆渊冲进病房来,抱着郭瑶的脸就差点哭:“老婆……”
而郭瑶是真哭了起来:“你儿子欺负我!”
看陆淮的容姿就知道生他的母亲长得如何风华绝代。
岁月不败美人,而这样的美人此刻还柔弱地躺在床上,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陆渊听到话老脸一沉,不问一二,直起腰就朝陆淮小腿上踹了过去。
“还不快滚!”
陆淮的下巴上已经长出了短短的胡茬,一脸憔悴,麻木地起身往门外迈腿,中途身子晃了下,差点跌倒。
病房门快要关上时,他听到身后郭瑶在抽泣着说:“你要我生的,为了生他我差点痛死,你看看他就这么气我的!”
陆渊低声下气:“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怪我,乖,你别气了,别气了……”
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陆淮手指抚摸了下腕部的输液针。
*
次日,通往CG的电梯里不约而同进来了两个戴口罩的人,且一个比一个武装得结实。
“你喜欢海风咸咸的气息,踩着湿湿的沙砾,你说人们的归处应该回大海里,你问我想念会去哪里,有没有人爱你,世界为何如此安静……”——出自《海底》凤凰传奇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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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