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闭漆黑的地下室内,女人摸索着地面。
她已经忘记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眼睛在黑暗中已经失去了捕捉光的能力。
当枯瘦苍白的手指摸索到角落有一小块滑腻腻、毛绒绒的植被时,她松了一口气。
看来今天能靠这块青苔活下去了。
她试图用指甲将青苔刮下来,但它生长得和地面太紧密,又或者是她的力气实在是小,不足以办到,总之,她失败了。
女人缩回手,在原地喘息了一会儿,终于决定用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些许体力爬过去,直接用牙齿啃咬。
但是她又失策了。
长久以来的黑暗让她忘记了自己不但是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地下室,而且处于一个长宽高都不足一米的金属笼内。
她的手指摸到的苔藓,正好处于笼外。
手指可以触碰,牙齿却不能。
饥饿让她的反应能力慢了不止一星半点,当她一头撞到笼子的边缘,才意识到这点。
她缩回原地,静默了一两秒,而后剧烈地拍起笼子:“我已经对你屈服了!你还要怎样?!”
回应她的,只有从地下室天花板滴落下来的滴答水声。
这是一座位于城郊的复式小别墅,从已经泛黄的外壁和满墙的爬墙虎来看,已经有些年头。
一位身着运动装的女士绑着运动头巾,一路小跑从别墅前路过,看起来是在晨练。
然而她左手腕上绑着的一条牵狗绳,她的宠物一条金毛大狗似乎不大配合,非要在人家外面的老樟树下便溺。
路过的保安瞧着这人眼生,走过来正要说话,却听到女士笑道:“这家是不是也养狗啊?我家狗非要在这里尿。”
保安话头被止住,略想了想道:“应该不吧,没见过他遛过啊。”
女士眼神闪了闪,笑道:“哦,我不知道,我刚搬来,还想着找点狗友呢。”
保安和女士交代了两句别墅群里大家遛狗的大致时间,女士道过谢后他便离去。
不过保安没看到,原本一直带笑的女人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笑容顿时收敛。
张寒摸着樟树下大金毛的下巴,低声道:“你也觉得不对劲,对吗,大黄狗?”
待保安走远,张寒走到别墅门外,看着已经有些锈迹的金属门,莞尔一笑。
还好不是密码锁,她对那东西不是很擅长。
张寒从头巾里取出一只黑色细长发卡,对着老旧的锁眼轻轻一捅,吧嗒一声,锁芯就落到她的手里。
牵着大黄狗走进别墅,一楼的摆设一目了然。
地上放着跑步机、哑铃等等健身器材,还算齐全,赶得上一个小型健身房了。
每个房间看过,并没有看到她想找的。
张寒又领着大黄狗去了二楼,依旧是一无所获。
“难道是我想错了?”张寒摸着下巴。
就在这时,原本东闻闻西嗅嗅的大黄狗忽然跑下二楼,在一楼的卫生间处开始刨地。
张寒急步走过去。
卫生间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
张寒抬头看看十几年前流行的老旧浴霸,又看看干净崭新的浴缸,一丝违和感萦绕上心头。
“啪嗒——啪嗒——”
一人一狗的脚步声回荡在阴暗楼梯上。
谁能想到这家人的地下室会藏在浴缸下面呢?
张寒摸黑下楼梯时差点就着水渍摔一跤,暗骂干湿分离不到位。
女人抱紧自己,缩在笼子的角落。
她听出这次的脚步和之前不同。
是那个男人又想到了什么新把戏吗?
一个人折辱她还不够,还要带新的人来吗?
下一刻,刺目的手机光射来,女人慌忙用手臂挡住眼睛。
张寒看着阴影里似乎是人的轮廓,深吸一口气。
她猜的果然没错。
何慕华养的根本不是狗,他所谓的狗是被他囚禁的人。
一楼客厅里,张寒倒在躺椅上直喘气。
由于这个女人很长时间都被囚禁在狗笼里,肢体没办法舒展,已经面临萎缩,根本不可能靠自己爬出浴室下的楼梯,所以张寒只能背着她走出来。
天知道她是靠技术吃饭的,而不是靠体力,这段路程简直要了张寒的老命。
女人裹着毯子,蜷缩在沙发上,不住地发抖。
她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杯蛋白粉,还是张寒怕她晕过去,在厨房里翻出来的。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为什么不报警?”女人声音嘶哑,张寒怀疑要是再过段时间,她声带都可能退化了。
张寒揉着肩膀,“我的身份不大方便。”
女人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张寒,似乎在判断她说的话是否可信。
张寒叹口气,“几天之前,我还只是个骗子,结果这几天,杀了何慕华,就在刚刚还闯入了他的家。”
“何慕华?”女人脖子下青筋浮现,“你杀了他?!”
张寒无奈道:“虽然我不是故意的。”
女人用力抓挠自己的胳膊,好像有蚊虫在她身上爬一样,“好,死了好,死了就好。”
她抓起冲泡好的蛋白粉喝了一大口,看向张寒,“你是怎么做到的?”
张寒视线落在百无聊赖抓挠地毯的金毛身上,“这还真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今天是地铁安检员周子芳第一天独自上班,她谨慎对待每一位乘客的包包。
直到看到不远处一个年轻西装女孩牵着一条黄色大狗朝着安检机走来。
周子芳连忙迎了上去,“不好意思女士,宠物不能上地铁。”
西装女孩推推面上的墨镜,停住脚步,“不好意思,我是盲人,这是我的导盲犬。”
说罢,女孩掏出残疾证,递到周子芳面前。
周子芳一愣。她看着这女孩走路不紧不慢的姿态,压根没往盲人方向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周子芳连忙道歉,“我带您去绿色通道吧。”
“有劳。”女孩莞尔一笑。
周子芳检查过女孩的残疾证递还给她,引导人往人流较少的绿色通道走去。路上周子芳仍觉得歉意。
“实在抱歉,我印象里盲人一般会用盲杖,就先入为主觉得您不是……”
女孩扶了扶能盖住半张脸的墨镜,笑道:“没事的。不用盲杖是因为我足够信赖我的狗。”
周子芳给女孩打开通道,招呼另一个女同事带她去直达电梯。
女同事小跑过来,扶着女孩的胳膊,“这是要去哪儿啊?”
女孩笑道:“去面试,在图书城下,去那边面试一个图书编辑的岗位。”
女同事啧啧称奇,“盲人也可以干这个吗?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觉得少见……”
“有对我们盲人友好的软件。”女孩宽容地笑笑。
电梯从一楼下降,停靠到负二,只用了短短半分钟。
这期间两人不再说话。
张寒倚靠在电梯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绕着大黄狗的狗链。
透过墨镜,她可以看到斜对着她站定的女工作人员有一副圆圆的面孔,很讨喜。
要不是她月底实在没钱了只能坐地铁逃票,她真的不想骗这群善良的工作人员。
张寒,24岁,底层骗子,每天还在为温饱奔波。
虽然扮盲人是假的,但是找工作面试是真的。
骗子也得活呀,每个月五险一金可不能不交。
思索间,电梯门缓缓打开。
“好了,我扶你……”
女工作人员转头对张寒说话。
墨镜后的双眼骤然睁大。
电梯外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臂,还沾染着斑斑血迹,猛地扯住工作人员的后颈,将她拉了出去。
张寒看到工作人员甚至来不及反应,两条手臂还朝着自己的方向挥舞,下一刻却已经被污浊的匕首洞穿了咽喉。
她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张寒脚下的大黄狗冲着电梯外凶狠吠起。虽然不知道陌生的人类为什么要攻击电梯里的人类,但是兽类的直觉让它知道,轿厢外的人绝对不怀好意。
张寒的手肘不动声色地撞上电梯关闭按钮。
逃,得赶紧逃!
不能让这个杀人犯上电梯!
其他人呢?负二楼的人难道全被杀了吗?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原本即将关上的电梯门却在最后一刻停住,再缓缓打开。
张寒透过不断放大的间隙,与外面的人四目相对。
凶手随手抛开手上的尸体,右手从外部的电梯按键上移开,不顾满手的血腥,抹了抹自己波浪似的长发。
她的左眼已经坏死,凝结成一团挂在眼球外的突出物。身上脸上同样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衣服几乎成了碎布条,遮挡不住支离破碎的痕迹。
“怎么不出来?”凶手歪着头对张寒玩味一笑。
张寒墨镜后的眼球剧烈颤动。好在这副墨镜足够大,可以挡住她绝大多数表情。
“我……我看不见,你能扶我一把吗?”张寒小声道。
凶手没在第一时间就对她下杀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现在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才是最安全的。
女人的视线落在大黄狗的身上。
真是一只漂亮的金毛。
大黄狗觉察到女人眼里的危险与恶意,收起狂吠,半人立而起,两爪合十,对着凶手开始作揖。
它这点和主人很像,识时务。
“当然可以。”女人迈步进电梯,状似友好地拉起张寒的一只手。
凶手的手上都是粘腻的血液。
她敢若无其事地伸手,何尝不是一种试探。
张寒将手往外抽了抽,没抽动,女人的手像钳子一样。
“怎么了?”女人语气含笑,仅剩的一只眼死死盯着张寒。
“额,你手汗有点多。你可以拉着我胳膊吗?”张寒道。
女人依言换了动作,挽住张寒右边胳膊。
就在二人跨出电梯的间隙,张寒悄无声息松开了左手上大黄狗的狗绳。
她的左手背在身后,对着大黄狗做出了无声指令:呆在这里。
只要有人在楼上按了电梯,电梯上升,乘客看到电梯里有一只无主的狗,他们就会发现自己消失,进而来找自己。
上一秒杀完人的凶手不可能下一秒就化身真善美对她这个假盲人这么帮扶,所以凶手想带她去哪里?
原本已经站起的大黄狗看到主人的手势,乖乖坐下。
它知道主人很可能落入危险,但是主人要它呆在这里也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然而。
女人娇笑一声,“你看你,连导盲犬都忘了。”
被女人扶出电梯的张寒,却是顾不得计划落空的失落,而是呆立在原地。
原本应该干净明亮的地铁站,此刻却是陈旧昏暗、破败不堪。
整个负二楼像是被浸泡在浑浊的污水里,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大大小小的鲜红肉块,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大的则抵得上两三个人。它们像是能呼吸一般,血污从其中有节奏地缓慢流淌出来。
由于数量太过庞杂,整个地面都呈现一种红棕色调,被浸染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连足有五六米高的天花板,都被大面积喷射上漆黑的血迹。
到站的列车里灯光昏黄,原本贴有海报的隧道空无一物,安静的负二楼除了两人一狗的呼吸声,没有任何动静。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如果说张寒目睹女人杀人,她还有求救的心思,但看到眼前的一切,她几乎绝望,可以确定自己已经不在地铁站了。
就算是废弃的地铁站,也不可能是这幅光景。
这个女人到底是人是鬼?她难道能让人幻视?
女人捡起地上的狗绳递给张寒,附在她耳边,“我送你上车。”
凶手从一开始就想让她上车,目的是什么?
不管这女人有什么算盘,张寒知道自己都不能让她如愿,否则自己的下场一定会比刚才的工作人员还要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