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水回来了 第80章 沉睡

何春水轻轻叹了口气，俯身握住了李青暮干枯的右手，“我对你也没有那么多的怨恨，夫人都不能劝得老爷回心转意，你去了又能如何，你放心，我不会迁怒于这些孩子，你若觉得还能撑得住，我就给你请大夫，若是觉得太累，就闭上眼睛，安心地去吧。”

李青暮让何春水帮忙叫了徐元进来，“徐元妹妹，以前是我对不住你，我这屋里的物件儿，全都留给你，璋儿和琼儿这两个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徐元流着泪点头答道：“姐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们的。”

李青暮转过头来，看着床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滑落，流进了她披散的头发里，“谢谢你，春水，对不起，在你最痛苦的时候，没能陪着你。”

何春水嘴边含着浅笑，“没关系，都过去了。”

李青暮的魂魄离身，向何春水笑了笑，毫无留恋地穿墙出去了。

何春水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想到刚进何家门时，那个和善的李青暮，那个有些怯懦，又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女人，还有怀孕时，那个眼底里都是温柔爱意的女人，是这个家辜负了她的情感，耗尽了她的精力，把她从一个鲜活的女人变成了一具枯骨。

天黑了，何春水回了小院里，亮着灯火的房间里，楚禾和沈轻鸿、双儿正在等着她回来吃晚饭，何春水并没有过去，而是直接回了卧房里。

楚禾让两个孩子先吃饭，自己过去看看，见何春水已经睡下了，就又回去安慰了孩子两句，苏云派人回来传话，说今晚会很忙，让两个孩子先睡。

把两个孩子送到楼上去，楚禾回了房间，见被子里没有人，奇怪何春水去了哪里，想到没有看见她外出，楚禾轻轻掀开了被子。

摇晃的灯光下，一条通体殷红的蛇盘踞在床上，猛地一下看见蛇，楚禾尽管做了心理准备，还是吓了一跳。

蛇闭着眼睛盘成一圈，好像睡着了，掀被子的动作没有惊醒它，楚禾仔细看着这蛇，可以确定它是何春水，但又觉得它跟以前大不一样了，蛇头还是红色，但以前通身缠绕的可怖花纹消失了，蛇体莹润鲜亮，看起来如同用红玉雕琢而成的一般。

楚禾小心地盖好被子，花纹消失是因为什么？它的妖力变弱了？生病了？还是太累了？楚禾不清楚，但看它睡得很安详，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决定等明天它醒了再问一问是怎么回事，但第二天红蛇并没有醒来。

苏云和宫秀一起操办了何春山和李青暮的葬礼，吴非和吕子毅也过来帮忙，送别曾经的友人。

狱里传出消息来，何春林让何春水和李青暮变卖家产去捞他，苏云拿不定主意，想问问何春水该怎么办，但何春水一直没有醒来。

楚禾不再去花园，每天每夜陪着红蛇，希望能看到它尽快醒来，但它一直安安稳稳地睡着，好像进入了冬眠一般。

何春水还没醒来，狱里又传来消息，说何春林死在了狱中，苏云派人去把何春林的尸体运了回来，又给何春林办了葬礼。接连遭遇变故，何家上下人心惶惶，好在有苏云和宫秀主持局面，何家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阳春三月，春风拂面，正是赏春出游的时节，可何家宅院里却是死气沉沉，令人感到憋闷，楚禾带着红蛇在花园里晒太阳，他躺在草地上，红蛇盘踞在他胸口，花红柳绿，燕莺喧闹，他都无心理会。

楚禾好像明白了，红蛇为什么会失去花纹，陷入沉睡。

它和何春水是一体的，为了向何家复仇才来到何家，如今，老爷、大爷、二爷、二奶奶都死了，大奶奶和大爷和离，成了何家的管家，它的复仇已经完成，它对这个世界再没有了留恋。

它要就这样陷入永久的沉睡吗？那自己算什么呢？只是陪着她渡过冰冷冬天的碳炉吗？以后她都不会再需要自己了吗？楚禾既迷茫又痛苦，自己明明打算一辈子陪着她的，她对自己，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儿喜欢吗？

“春水，今天很暖和，我带你来逛花园了，我记得你从小就爱逛花园，你最爱的紫藤花都开了，你不想看看吗？”楚禾说。

红蛇好像什么都听不见，睡得很香甜。

“看你睡得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你，你就这样睡着，会觉得更幸福吗？要是让你醒过来，面对这个所有亲人都离开你的何家，你会觉得痛苦吗？”

“春水，你还在因为过去的事难过吗？你从不向我表露那些，我以为你是很坚强的，虽然有着痛苦的过去，但那些都过去了，现在，你的身边有了很多的朋友，还有我，我们都在等你醒来。”

“只要你醒过来，你就会知道，有这么多人都在念着你，我们虽然不是你的血亲，但我们都爱着你，轻鸿和双儿，她们天天都在念叨着想要见你。”

“轻鸿和双儿问我，是不是她们做错了什么事，你才不想见她们，还金姨奶奶、太太她们，她们每天都来看你，问你为什么不肯醒来。”

“为什么呢？春水，你为什么不肯醒来？这个世界、这些人，让你太过失望了吗？看见这个宅院，想起那些人，会让你难过吗？”

“春水，你醒过来吧，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我们都会陪着你，我们可以一起赏花，一起喝酒，一起荡秋千，一起坐船，我们可以做很多很多快乐的事，用这些快乐的记忆，消解你曾经痛苦的回忆。”

“春水，我好想你，我好像见你，春水，你不想见我吗？”

“春水，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我们一起活下去，好吗？”

红蛇没有反应，楚禾坐起身来，把红蛇抱在怀里，看向不远处的紫藤花架。

“春水，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边的紫藤花架下面，那时候我跟着父亲在花园里种花，一时贪玩，跑到了这里，当时，你在花架下面捡落花，为问你在做什么，你说要用落花做个紫藤花的香囊。”

“我说要跟你一起捡，你也不嫌弃我身上都是泥巴，就开心地答应了，我们那天捡了好多好多落花，我始终记得那时你开心的笑脸。”

“你还跟我说，要跟我做朋友，要我第二天还过来玩，我回去后，很高兴地跟我爹说了这件事，我爹却说我只是个下人，不能做小姐的朋友，也不能去找小姐玩。”

“我不服气，还是偷偷去找你了，我跟你说了我爹跟我说的话，你跟我说，下人和小姐一样是人，是可以在一起玩的，我当时觉得，你说的话才是对的。”

“我们就这样偷偷成为了朋友，但你身体很弱，经常生病，我们也不能常常见面，后来我们长大了一些，你就住进了小姐楼里，再没有来花园找过我。”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爹说的话是对的，我只是个下人，不可能和小姐成为朋友，我只能每天采摘花园里的鲜花，通过苏云送给你，让不能去花园的你，能看到那些你喜欢的花。”

“再后来，老爷给小姐许了亲，听说对方岁数很大，我为你感到难过，听说对方退了亲，我又为小姐感到高兴，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再也听不到任何关于小姐的消息，直到何家出现很多蛇，有道士来到了何家。”

“有一天，我恰巧从外面回到何家，竟意外看到了你，时隔十多年，我一眼就认出来，你就是春水，可你并不认识我，不仅不认识我，就连夫人的丫鬟朱英，你也不认识了，你的眼神很茫然，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离开何家，住进了客栈里。”

“道士说要把你带到清水观去，我多想跟着你一起去，但我是何家的家仆，我不能跟着你走。”

“我做梦都没想到，你会再回到何家，看到浑身湿透的你躺在花园地上的那天，真是把我吓坏了，你浑身冰凉，紧紧抱着我不松手，我摸到了你胳膊上的鳞片，对你的身份有了一些怀疑。”

“听说大奶奶要给你的院子里送一批盆花，我就主动要求去帮忙搬，你跟我说了些话，我才确定，真的是你回来了，你不但回来了，还恢复了记忆，你记得何家的人，记得院子里的白牡丹，但唯独不记得我。”

“虽然你不记得我，但能再见到你，我就已经很高兴了，我更没想到的是，我还能住进你的院子里，搬到你的房间里，成为你身边最亲近的人。”

楚禾嘴角带着笑，眼睛却流下泪来，“我以为我们能一直这样相处下去，可你却这样一声不吭就这样睡着了，无论我怎么叫你，你都不肯醒，春水，我爱你，你睁开眼看看我吧，难道你真的毫不在乎我，对我没有一丝真情吗？”

眼泪顺着楚禾的脸庞滑落，滴在红蛇身上，红蛇轻轻动了一下。

感受到红蛇的颤动，楚禾仿佛看到了希望，把它拥在怀里，“春水，我们都需要你，都想要见你，大家都不能失去你，我也一样。”

红蛇却又不动了，楚禾有些崩溃，眼泪喷涌而出，“春水，醒过来吧，不管以后会遇到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我再不会让你独自痛苦，我爱你，你睁开眼吧，我们相处的这些日子，难道在你心里，真的都不值一提吗？”

眼泪一滴一滴砸在红蛇身上，红蛇睁开眼睛，舔了舔身上的眼泪，“咸的。”

见红蛇醒了过来，楚禾喜出望外，“春水，你醒了！”

“你好像很难过。”红蛇说。

“我想见你，我想跟你说话，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睡了这么久，就一点都不想见我吗？”楚禾问道。

“想。”红蛇变成了人形，把楚禾压倒在了草地上，趴在他的胸口看着他，“我想见你，我对这个世间还有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