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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问长安 第44章 足覆荆棘(一)

作者:不窥园主人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3-05-22 12:32:42 来源:文学城

从赶到长沙至匪兵围城的四天时间里,江永几乎没阖过一次眼。

城墙为弘光元年拨款修缮,不到五年,自然坍圮之处已有十余,军械库常年关闭,推门才见四壁如洗,储备仓中杂物成堆,翻找后竟寻不到一颗粮食——想来这些年此地风雨甚大,使得城墙倒塌,兵器锈蚀,火药遇潮,粮食霉烂,或是人心犹贪,竟然不顾城池安危,偷工减料,倒卖国资,贪墨渎职,中饱私囊!“城防后勤如此空虚,全系前任县令**怠政,着实令人可恨!”兵临城下,长沙县令还在撇清责任的同时向江永诉苦,“下官初到长沙便遇冯闿围城,为抵御敌军,已用尽府库之银、发光军库之兵,刮磬仓库之粮。如今白教卷土重来,入城协防的士兵数以万计,每日所需不下千钱,下官实在是难为无米之炊!”

“湖广巡抚衙门及三司可有物资调拨?”

“巡抚衙门频发照会命长沙坚守城池,不得怠慢,对我等呈递的详文却只是敷衍了事,虽有激励之语,却无支援之物,”长沙县令邵麟挤出一张苦脸,“不瞒江总督,湖广巡抚名为朝廷封疆,实则受制于楚镇。今湖广已失其半,湘南倒悬涂炭,自顾不暇,洞庭湖以北为胡氏割据。纵使巡抚有心救济,所出不过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啊!”

“长沙知府在哪?为何不来见我?”

“回总督,廖知府……日前前往湘阴巡视,至今未归。”

府治危如累卵,最高长官却远避乡间,奔波累日的江永义愤填膺,一时竟有些想笑,“他倒是会挑时候,”见邵县令诚惶诚恐地站立一旁,又正色道,“派人去湘阴传我命令,让长沙知府廖图南携家眷即刻返回长沙,如果人不愿回来,就把他的头带回来!”

“是,下官即刻去办!”邵县令立时将指示吩咐下去,江永也不等他,自顾观察道路两旁的世情。咸嘉年间,张全寿由鄂入湘攻陷长沙,城中百姓惨遭屠掠,胡元秉于南昌发兵来救,虽退全寿,然胡兵蹂(河蟹)躏倍甚。日月相推,数年的休养生息令此三湘之腰膂元气稍复,却远不能及曾经的闾檐辐辏、万瓦甃鳞。长春街与清泰街本是城中最繁华的两条长街,如今已在兵燹的摧残与惶恐的折磨下暗了华灯、咽了丝竹。紧闭的门户间零星散着几家店铺,它们将心急如焚的人接纳进去,再将忧心忡忡的人倾倒出来。殷红的夕阳洒在街道、房屋、车马和人们的身上,如同落下的片片炮火。

江永见邵麟赶了上来,转身问道,“目前长沙有几路兵马?是谁在负责城防的整体部署?”

“回总督,除了本府的驻兵及招募的义勇外,岳州兵备道参将高树榆与新宁胡豫各领两千援军入城协防,兼之总督所率一千浙兵,如今守城兵马已达八千余,”长沙县令面露难色,“区区八千守兵,实难与丁贼手下十万兵马抗衡。何况又因兵源混杂、将领失和,各部但行其事,至今未能统一指挥。”

“本官既已到任,城中兵马悉从江永调遣。传我第二道命令,命各军正副将领申正到我签押房中集议,任何人不得缺席。”

“是。”

“如今防务空虚、人手不足,还请邵县令亲访城中民户,一是劝捐粮食、铁器、梁柱、石料,以备犒军御敌,二是对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子登记造册,先点选部分子弟修补、加固城墙,待来日教匪攻城,再依名录安排上城作战。”

“这……”

“邵县令!胡某又来要粮了!”一道雄浑的声音划破尴尬的气氛,江永与邵麟一同望向来人,但见他身材魁梧,目光锐利,黝黑的面颊留了一道箭伤,特别显得冷硬。他右手叉腰,左手握在腰间的刀鞘上,丝毫没有向县令见礼的意图,开口就直接理论道,“今早我派人去要补给,为何你们只给了——”

邵麟急忙打断他的话,“胡豫,江总督面前,不可行为无状!”

胡豫这才将目光转向江永,打量几眼后拱手将礼补全,“末将胡豫拜见江总督,适才多有怠慢,还望上官不计前嫌,宽饶则个。”

“素闻胡守备用兵如神、义薄云天,江永已久仰多时,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江永笑着颔首回礼,“常卿剿匪屡建战功,守备一职委实屈才。即日起本官擢升你为游击将军,如何?”

“胡豫毁家募勇,只为保乡梓清吉,于加官进爵并无所求,”胡豫挺直腰板同江永对视,“这游击我可以不当,只望江总督遇物持平,对义勇和官兵一视同仁!”

“放肆!目无官长,以下犯上,谁许你跟江总督这么说话——”“江永初来乍到,尚未综理庶务、补缀阙遗。常卿既已有所察知,还请直言相告。”

邵县令被噎住了话语,窘迫地低首垂眸。胡豫瞥去一眼,又回头肃然道,“禀告提督,自胡豫率部下驰援长沙以来,县衙屡屡克扣我们的军饷粮秣,岳州兵每日能领二十余车粮米肉蔬,为何到新宁勇就只有两车陈米?义勇虽非官兵,但上阵杀敌时全都奋勇争先,从未躲在谁人后方,若论士气、纪律、实力、战功,也不比哪部官军要差。如此区别对待,实在令人寒心!”

“邵县令,立刻补发所有物资,此后一应粮饷军械,需按各部人数平均分配,绝不可厚此薄彼,伤了公义。”

“下官即刻照办!”邵县令再一次躬身应道,“但是总督,如今大军压境,通往县外的道路多被切断,兼之援军进驻,消耗日重,城中物资所剩无几。想来过不了多久,不论官兵、义勇还是驻军、援军,都将陷入物匮粮乏、难以为继的境地啊!”

江永向他投去问询的目光,邵麟忙又补充道,“此前长沙富户已被劝捐多次,各家不胜其烦,所募亦次渐削减,若再涸泽而渔,恐会有外敌未克,内乱先生之险啊!”

江永沉思片刻,缓缓道,“此事本官自有打算,邵县令无需为难。另有一事,需请县衙帮办。”

“请总督示下。”

“教匪狡黠,常派内应潜伏城中,一俟大军临城,则里应外合,共开城门,让人防不胜防。粤西之临桂,湘南之道州,皆因此失守,”江永道,“我会点一队浙兵,随你清查城中可疑之人,凡是近年移居长沙、投宿客栈及非本地口音者为重点调查对象。另外张贴告示,在清查内奸中施行什伍连坐制,凡街坊有可疑言行者,应立刻向衙门告发,否则一旦查出,五户一并重罚,绝不姑息!”

调遣浙兵,名为“协助”,实则“监督”。邵麟明白这是江永对自己放心不下,只能强作平静地拱手应承。

“兵锋将至,你们可曾拜谒过吉王?”江总督又突然问道。

邵知县悻悻摇头,“自上次围城之后,吉王府四门紧闭,已多时不见外客了。”

江永的眉间有一瞬轻蹙,随即又迅速展开,“我知道了,多谢。”

他们继续前行,街角忽然闪出一道人影。江永看清来人,眉头总算顺理成章地拧到了一起,“伯贤,你这是怎么了?”

董齐生长官舍,父母拱璧视之,亲友贵公子待之。衣鲜食甘,嗔喜任意。直到近些年随江永四处奔波、往来酬酢,其娇贵之性稍敛,却依然是可服布旧之衣而不服破污之衣,可食粗粝之食而不食残剩之食。今见董齐大帽歪斜,青袍染尘,袖摆被扯出裂口,就连束腰的蓝绦也不知所踪,江永心中大异,一面询问原委,一面快步走到他面前。

“适才我带兵巡街,于湘春街发现几名在百姓家翻箱倒柜、抢掠财物的士兵。学生上前交涉,未料他们不仅毫无悔意,还竟敢大打出手。所幸立本兄及时赶到,方将暴徒尽数制服——先生,您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江永面色晦滞,本已落索的内心愈发沉重,“把人带上城楼,本官亲自审问。”

天色未暝,潮宗门城楼上响起一声号炮,随即锣鼓齐鸣,战旗升扬。门前阔道人声鼎沸,枪戟耸立的城头上,江永与邵麟、胡豫等官员将帅正襟危坐。

“启禀总督,重犯王九、洪大强、罗范典已缚至城下。”

“带上来。”

“是。”

不消多时,三名五花大绑的士兵已被押上城头。经过几番搏斗,三人如今衣冠不整,狼狈不堪,其中一人更是被打破了脑壳,鲜血顺着脸颊不住滴落,在阶上划出一道曲折的殷红,令人触目惊心。

江永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三人,偏头问向一旁,“是不是这三个人?”

曾经趾高气扬的兵痞已是灰头土脸,遭到抢掠的一家仍只敢小心翼翼地探去一眼,又在惶悚中轻轻点头。

“欺负你们的可还有别人?”

受害者立刻连连摇头,“没有了,没有了。”

兵燹未已,礼乐尽崩,狂狡大作,黔黎失怙,江永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又问邵麟,“邵县令,此三人枉顾军人守土之责,肆意劫夺民财,被揭发后更是抗法拘捕,依大宣律法,应判处何罪?”

“下官,下官……”

董齐见邵麟犹疑,径自截过话头,“回总督的话,根据大宣律法第二百零八条,凡军人非奉调遣,私自于境内掳掠者,不分首从皆斩。本管头目钤束不严,各杖八十留任。将领知罪故纵者,各与犯人同罪。”

“本官领天子尚方剑,有便宜行事之权。大战在即,百事从简,尔等所犯之罪既明,则无需拏解兵部、转送法司究问。执法官何在——”

“这不公平!”受伤最重的洪大强奋力昂起头颅,大声抗辩道,“上面的人扣军饷、吃空额,抢人家积蓄,睡人家闺女,你们一点也不管。兄弟们饿着肚子、穿着破衣在这流血卖命,还没到老百姓家拿点吃的就要被问罪砍头,凭什么!”

江永面沉如水。这不是个可以讲道理的时代,三名欺压百姓的士兵不被明正典刑,则军纪不能整肃,民心不能安定,但若因其人之言而盘查军官,从严查处,则军中人人自危,莫说守城重任难以托付,若是激起哗变,则满城生灵涂炭何处?他握紧了拳头,“执法官何在?”

又是一声号炮,三颗头颅已悬挂于城墙之上。

原本喧闹的街道登时鸦雀无声。

“大战在即,此前尔等所为,本官既往不咎。但从今往后,若再有欺压百姓、侵吞粮饷的事情发生,本官定依法定谳,绝不轻饶,”江永屹立城头,向楼前的兵将肃然宣布道,“至于朝廷逋欠军费,我定会想办法为你们补齐!”

士兵们扬着头,脸上写满了麻木与不屑。一位老兵率先发话,“之前那些当官的也都是这么说的,结果他们升官的升官,逃跑的逃跑,投降的投降,咱们还是什么都没见到——江大帅,你让我们如何相信你?”

江永将一卷盟约扔下墙头,“江永在此立誓,一与诸位同进退,二与长沙共存亡,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士兵捡起盟约,请识字的老学究念过,解释过,纷纷用刀锋划开拇指指腹,在文卷的空白处按下自己的手印。

“适才发生之事,你们可有耳闻?”

“自五省总督江永抵达长沙,短短半日城中大事频发,不知周长史指的是哪一件?”

吉王府长史周胤嘉压低了声音,“刚刚恒裕布庄的梁掌柜传来消息,江永的幕僚董齐邀城中大户至总督府赴宴,席中逼迫每位商家借出数万白银,虽立了字据,但他们已不寄希望于能够清还。”

纪善吴俊驰哂笑道,“我当是何事,江永盘剥富户便让他盘剥去,到时候众叛亲离的又不是我们,周长史操的是哪门子心? ”

“那些商户皆与王府交情匪浅,江永也敢向他们动刀。来日若是登门请我等助饷,凭其麾下数千兵马,吉王府恐怕难以拒斥啊!”

“吉王乃英宗后裔,自不可与下民相提并论。皇朝犹在,若外臣敢伤亲王分毫,则满城齑粉,不可稍赎——江永久历宦海、知时明势,逢此危难关头,想来不仅不会加害我等,反而会派兵保卫王府哩!”

“大宣摇摇欲坠,朝廷冰山难恃。王府堆金积帛、稻米满仓,不正好能解城中断炊缺衣之困?千金埋于卧榻之侧而不动心,你当江永是圣贤还是愚人?”

“永乃封疆之臣,当尊朝廷大体,就怕他剑走偏锋、借刀杀人,”王府教授阎甦分析道,“吉王在民间积怨颇深,一旦江总督升堂审案,难保不会牵涉王府。届时浙兵过府要人,我们是给还是不给?”

“他不敢动王爷!”

“他的确不敢动,”阎甦苦笑道,“但他可以策动百姓向王府发难,民怨滔滔在前,兵怨汹汹在后,而官衙不加以堵御,其后果如何,何需我来直言。”

吴俊驰在心中反复掂量,猛然一拍大腿,懊恼道,“上次长沙知府携阖衙官吏跪于端礼门外求王府出资助饷,我等就应劝王爷略破家财、争取民心,而非教他说‘孤库中钱粮有数,只有承运殿一所,老先生等拆去变卖充饷’!”

周胤嘉冷笑一声,“而后蔡知府京师授首,只因他一句‘承运殿无人买得起,唯丁、张为受主’!”

“蔡锦弹劾王爷恣行不法、嗜利刻害,王爷衔恨久之,誓要断其性命,我有什么办法!”

“于是吴纪善就诬人谋反,助纣为虐?”

“阎甦,你放肆!”

“吵什么呀,真烦,”凌乱的脚步在堂中响起,来人四十余岁,体态臃肿,珠玉满身,圆润的脸颊被醇酒熏得绯红,正是王府的主人林同焕,“这么晚了,你们找本王何事?”

“禀告王爷,江永已抵达长沙……”

“江永是谁?新任长沙知府吗?”

“回王爷,新任知府廖图南月前已经就任,听闻教匪攻城,潜逃湘阴至今未归,”周胤嘉默默叹了口气,“江永乃今上新任命的豫、晋、陕、楚、川五省总督,手握尚方宝剑,揽湖广军政大权于一身,王爷切不可漫然视之!”

歪靠在王座上的林同焕醉得两眼发直。周胤嘉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侍女忙端来热水为吉王敷面,林同焕情不能已,竟当着诸位官员的面对她又搂又抱。侍女尖叫着想要闪躲,反激得同焕呼吸愈重。堂中三人见情势不对,连忙躬身告退,慌不择路地逃出王府。

三位年过半百的老先生倚着端礼门外的宫墙大口喘气,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微弱的呻(河蟹)吟啼哭声与肆意的狞笑声。吴俊驰揩去额上汗水,转头看向两位同僚,“明日……再同王爷……说清利害,不知……可能来及?”

周胤嘉支撑不住,一下子瘫软在地,“好在总督府设鸿门宴,城中富户不敢不去,吉王府却可拒绝。董齐那个黄口小儿敢称他们‘家财万贯,既不逃亡乡下,又不捐助城防,必有资敌之异心’,却不敢信口诬告王爷。明日再商议对策,应当来得及。”

阎甦本欲表示赞同,忽见一队人马向他们走来.阎甦看清为首之人的官袍,点头遂成摇头,“恐怕来不及了。”

“可是江总督?”

骑在马上的江永拱手见礼,“正是。”

“可是来拜见王爷?”三副苍老的身躯拦在马前,皓须在月光下闪着白光,“夜色深沉,非拜谒之时,还请江总督暂且归府,改日再来吧。”

“老先生们恐有误会,江永并非是来谒见王爷,而是来吉王府传答今上口谕,”江永翻身下马,将尚方宝剑举在头顶,“圣旨到,开正门,设香案,请吉王林同焕速至承运殿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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