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斯复他们飞往申城的航班在下午。
他一早就去了公司,准备参会所需要的项目文件和发言材料,并再次跟申城那边的负责人对接,确认行程安排。
池宛棠醒来时,房间里只她一人,双双蹲在何斯复的电脑桌上,用爪子蘸他杯里的水,舔着细细品鉴。
“嘶——!”
猫立刻跑走,躲到窗帘下。
左右无事,池宛棠打算出门逛逛,回来有段时间了,除了刚到宁江那天去城北和松间区转了圈,旁的时间就一直是公寓和酒店两点一线。
她简单洗漱,乘地铁回到酒店,换身干净正式的衣服,开车去了城南,探望拜访又数年不见的何家父母。
家属院有些老旧了,大门外没有保安,人车随意出入。
楼间距和巷道都很窄,两边停满住户的车。
沿路的一楼车库大多被改成了房间,住着行动不便的老人,大娘们在凉棚下闲聊,麻将牌被摔在桌上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没有何伯伯舒伯母的联系方式,也没好意思找何斯复要,她按照自己印象中的路线,爬楼梯来到三楼,站在楼道内看着熟悉的有些掉漆的防盗门。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池宛棠敲响了房门。
不多时,舒阳温柔如旧的声音传来,“谁呀?”
边扬声问,她打开了里面的门,戴着老花镜,从镜框上沿打量防盗门外站着的女人。
池宛棠有些紧张,但还是礼貌问候,“舒阿姨,是我,小棠。”
舒阳这次没有意外和惊喜,像是料到她会来似的,她摘下眼镜挂在脖间,只笑着摇头叹气打开防盗门,池宛棠走进屋,后背被她狠狠捶了两下。
文质彬彬的小老太太咬牙骂道:“你也是个死丫头!”
近五年过去,家里的陈设布置没怎么变,空气里有一股浓浓的墨香。
池宛棠放下手里的营养品,端坐在沙发,“阿姨,怎么就你自己在家?伯伯呢?”
“瑾澜在法国,你何伯伯上花鸟市场买小金鱼儿去了!”
舒阳端来杯热水,搬了把椅子坐在池宛棠对面,没有东拉西问的寒暄,只是静静地细看她半晌,才道:“瘦了。”
轻轻浅浅两个字,池宛棠险些没忍住落泪,她笑着掩饰,“我减肥呢……”
舒阳看着她连连叹气,“你呀,你说说你呀……”
宛棠垂着脑袋没吱声,像个小学生似的听老师训话,“来,你跟舒姨说说,你这回撇下一大家子,走了五年,又是因为什么?”
她双手捧着水杯,抠手指的毛病已经改了,大拇指缠着绕圈圈,池宛棠抿了口温水,默默地看着杯沿。
舒阳掏出手机随手翻看,语调缓缓,追忆起几年前,“起初瑾澜都不知道你走,在松间那套房里等了好几天,也联系不上你,那么个大馋丫头,担心的两天两夜没怎么吃饭……”
“斯复呢,在医院也是不吃不喝,公司里的事也不管不问,住了五天院,瘦了一大圈儿。”
宛棠头垂得更低,小声道:“我去看他的时候,斯复哥还没醒,我……”
舒阳不忍回想何斯复那时的失魂落魄,她摆摆手,摇头叹着,“罢了罢了,不想那些了,都过去了。”
池宛棠直了直身子,盯着自己的鞋尖,试探地问:“斯复哥他,他这些年,过得应该还好吧?”
“前几年还行吧,后来瑾澜出国,你离开檀衍村,他就天天泡在工作室里,忙,忙得不行,事业倒是红火了,就是压力太大,好像是前年吧,还把自个儿熬进医院了……”
闻言,池宛棠猛地抬头,满眼震惊,她愣愣地望向舒阳,缓了很久,才颤声轻问道:“您……您说什么?”
“住院呐,嗐,病倒是不严重,就是他——”
宛棠急切地打断:“不是,您说我离开檀衍村?您说的是……是两年前的事吗?您怎么知道我,我在那里?”
舒阳不明白为什么她看起来这么吃惊,她戴上眼镜,打开手机拿远了看着,在相册里划拉一阵,一张张放给池宛棠,“还好我让瑾澜帮我存了几张……喏,你看,这不是你吗?你在那儿呆了得有两年多吧?”
池宛棠匆忙放下水杯,接过手机,手指一下下地划。
春天在地里播种大笑的她、夏天在果树园旁茅草亭下吃瓜纳凉的她、秋天帮忙捆草垛结果不小心过敏的她、冬天扛着竹筐从温暖的大棚地里满载而归的她……
数不清的照片里,满满的都是她。
只是画面有些模糊,许是被放大了很多倍才拍下的,每张照片里,都有入镜的遮挡物,拍最多的,还是车内驾驶位的角度,那个中控台上的懒猫猫摆件,是她送给何斯复的。
“头两年,他基本上每个月都要去一两次乡下,起初我们都不知道,后来他才开始拍照片给我们看,报平安给我们,直到你又从宁江离开,他找不到你了,也就没再去过了。”
池宛棠的视线完全模糊,豆大的泪滴如断线的珠子颗颗砸下,她用裙摆蹭掉屏幕上的水痕。
原来何斯复都记得,她曾经说过,到她卷不动扛不住的那天,就躲进檀衍村那个山坳坳里,任谁也找不到她,除了他。
池宛棠哽咽地又问:“所以,他这么多年,一直,一直在等我?”
舒阳拿来纸巾,两人对坐着抹泪,她心疼儿子,也心疼这早就认定的准儿媳,“哎,别提了,我跟你何叔是比较平常心的,结不结婚随他,但他那同事啊、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啊,谁见了都劝,相亲对象也没少给他介绍,他一律不见,那臭脾气,跟他爸一样……”
池宛棠哭笑不得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展示壁纸,她点点何斯复指间的戒指,不停地摇头自嘲,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我竟然,我竟然还误会他忘了我,我还以为他结婚了,我,我真……”
舒阳坐到她身边,揽住池宛棠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背,语重心长地安慰道:“小棠,咱们两家的羁绊啊早早就结下了,断是不可能那么轻易断掉的,说实话,我作为母亲,也心疼自己的儿子,我不理解他的坚持,但我尊重,他喜欢这么久的人,那肯定是很好的女孩儿。”
“你就是思虑太多,心里包袱太重,我们一家早都做好接纳你的准备了,兜兜转转,白耽误这么些年……好了好了,不哭了。”
池宛棠埋在她的肩头,心有愧疚地大哭,等情绪发泄够了,她才终于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蹭去脸上糊作一团的眼泪鼻涕,红着眼眶望向舒阳,还在抽噎,断断续续道:“舒妈,我现在,现在回来,晚吗?他,斯复哥他还——”
舒阳替她抹泪,叹息着插话,“不晚,你们都还互相记挂着,怎么会晚?”
*
舒阳简单做了几个菜留她吃午饭,但此刻无比想见何斯复的池宛棠是一分钟都坐不住了。
看出她的心思,舒阳便不再坚持,找来保温饭盒盛出半锅鲜鱼汤,装了不少饭菜让她带走送去公司。
她送池宛棠下楼,临行前,舒阳拉住她,不放心地又嘱咐一句,“小棠,对自己的爱人,是该有所保留,但不要有太多戒备,懂吗?”
池宛棠笑着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舒妈,您快回吧,我过两天再来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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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急火燎地开车到写字楼,池宛棠拎着饭盒冲进一楼大厅,生怕赶不上见何斯复一面。
好在前台保安是上次嚼话梅的大叔,他认出池宛棠是跟石总交谈的熟人,便没拦,放她进了电梯间。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航班在下午,应该还来得及。
电梯来到二十六楼,明亮宽敞的厅外摆着几盆绿植,背景墙上是「双秋工作室」五个大字。
入口处有个半人高的柜台,负责接待的女士扬起微笑,询问看上去有些慌慌张张的池宛棠,“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她大口喘气,说话有些磕巴,“我,我找,找何斯复,你们何总。”
妆容精致的女士仍保持微笑,“请问您有预约吗?”
池宛棠提起手里的保温饭盒,自报家门,“我叫池宛棠,是来给他送饭的,他应该还没走吧?”
前台小姐姐默念了遍她的名字,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语气有些试探,“tang?”
池宛棠愣愣点头,有些着急进去,“啊对,海棠花的棠,有什么问题吗?”
负责接待的女士恍然大悟:“您是,您是老板娘啊!快请进!”
她引着池宛棠进入办公区,一路带她穿过几道需要刷卡权限的玻璃门,在众人好奇打探的目光中,她们走到最尽头处的总经理办公室,“到了,何总在里面。”
前台小姐姐要走,池宛棠拦了一下,小声询问:“你刚刚说的,老板娘……?”
“噢!其实我也是听说的……”
前台接待见状也不由得压低声音,心里有点虚,“公司的前辈们都传,何总是有妻子的,他个人账号里有条一直置顶的朋友圈,文案就是何处棠开,说是海棠花的棠,是……是我误会了吗?您……”
池宛棠冲她笑笑,“没有误会,去忙吧,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