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身,要门第,要眼界,要性情,要模样,要才华,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十全十美的好姑娘!
谢太太每念及此,都觉得头大如斗,自家这个小儿子,带给她无限为人母的欢欣与骄傲的同时,也实打实地带来不少烦忧。
望着满面殷切的潜在亲家们,谢太太只能露出一抹亲切的笑意,委婉地说:“我们家济之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谈及婚事,年少轻狂,曾发下宏愿,有三不娶。本来不过是黄口小儿的笑谈,但济之性子倔强,若不依他,恐撮成一对怨侣……倒也不是我们谢家矜傲,不接太太们的话。婚姻大事,我这个做母亲的不能大包大揽,甚至我们家老爷也不好一锤定音,还须得问过济之自己的意思。”
谢太太生得与余氏肖似,单论长相并不出色,而且生相严肃,显得难以亲近。但说这番话的时候,面色恳切,示人以诚,众位有意结亲的夫人见状,并不觉得谢家傲慢,反而纷纷点头称是:“谢太太说得有理,令郎有青云之志,妻室须得是一个情投意合的贤内助方可。”又有一位与谢太太亲厚,又不拘小节的夫人便问道:“阿媛快说说,令郎口中的‘三不娶’,又是什么呢?”
谢太太便忍了笑,学着谢载盛的口吻,满面傲气地道:“非倾城之姿不娶,非咏絮之才不娶,非鸾凤和鸣不娶。”
母子本就有几分相像,谢太太这么一学,竟有七八分相似,直学到了谢载盛说话做事的神韵。众人回想起方才见到的谢载盛的风采,不由都笑起来:“谢太太真是风趣!”
隔壁席上婷姐儿见了,心中也暗暗佩服:这位谢太太与大伯母一母同胞,行事却更加圆融周全,盛表哥这样挑拣,本是一桩容易得罪人的事,被她这么一学一逗,登时缓和了气氛,客人们的注意力也从盛表哥的择妻标准转移到谢家母子肖似的趣闻之上,又展示了谢家主母的亲和力,真是一石数鸟。
倘若换成余氏来主持,肯定也能大方从容地处置,但场面必然多了两分严肃,少了些许亲切,可见余氏较之胞姐,还是欠缺了几分长女的风采。
婷姐儿暗暗记下谢太太的处事风格,准备好生揣摩吸收,化为己用。一侧头,却见娉姐儿以手支颐,听得入神,一双眼睛光彩熠熠。
平时在德馨室里听许先生说些有趣致的掌故,或是在物华堂听姚氏念叨些东家长西家短的故事时,听到要紧处,娉姐儿也总是这副模样。
婷姐儿见状,会心一笑,便也仔细留意夫人们的动静,便听得秦太太笑道:“令郎眼界真是不低,不过这样十全十美的小娘子,也实在难寻。”龙太太便指了小娘子的席面笑道:“鸾凤和鸣还须得两家有些来往,关系更进一步时才好说道,暂且按下不表。单是前两样,就很是难得了,若要说倾国之貌,放眼整个四九城,也只有宁国公府的二姑娘与三姑娘,当得起如此盛赞了。”
龙太太娘家和夫家地位都不是很高,是以处事风格与茆郡王家的主母相似,巧舌如簧,四处讨好,以期在所有人家面前都留个好印象。龙家虽然与殷家没什么交集,可她话音中的这份亲密,却险些叫人误会两家是通家之好。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便纷纷投向娉姐儿与婷姐儿身上,自有一干凑趣的夫人或是活泼的小娘子接过话头,连声夸赞起来。
婷姐儿面露赧色,垂首道:“夫人、姐姐们谬赞了,姐姐与我,哪有您们夸赞的那样好。”娉姐儿却比她更巧舌如簧,闻言落落大方地站起来,走到龙太太跟前,亲热地答话道:“世婶不知道,表哥是在谢家世婶膝下,见识了母亲与姐妹的风采,眼光才会如此之高呢。瑾表姐非但有咏絮之才,其胸中丘壑,更是令人肃然起敬;瑜表姐同我们在一处上学,每常得到先生赞誉,又有长姐风范,对我们姐妹颇多照顾。至于容貌,就更不必多说啦,您看卫世婶看瑜表姐的眼神和唇边的笑意……”她看向卫太太,笑着向她点头致意,目光又落在谢太太身上,微微一笑,最后看回龙太太身上:“所以说,表哥成日家与这三位闺英闱秀相处,眼界开阔也是情理之中。倒是我与三妹妹不过蒲柳之姿,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气,哪里当得起您的盛赞呢?依我看,世婶很该拿话夸瑜表姐、夸谢世婶去!”
洋洋洒洒一篇话,非但夸了谢家的三个女眷并一位郎君,还捧高了卫太太,又捧了龙太太的场,引得众人或是得意或是会心地微笑之余,对娉姐儿本人也平添了好感。
婷姐儿又忍不住暗自称妙了,娉姐儿这番话,四处讨巧的妙处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不动声色地将皮球又踢回了谢家脚下。龙太太一心讨好宁国公府,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她们姐妹身上,有些好心办了坏事的嫌疑。那些求婿心切的太太们难免将她们视作自己女儿的竞争者,口中虽然附和着溢美之词,目光却带上了审视、挑剔之意。而娉姐儿、婷姐儿姊妹除了生得好些,并没有太多的美名,是经不起这样的挑剔的。娉姐儿一席话,让众人去夸谢家人,便将众人的注意力调转到谢家人身上,也相当于让谢太太重新掌握了话语权,得以继续挑拣未来的儿媳人选。
同时还向众人展示了她的能说会道,比起只会讷讷逊谢的自己,娉姐儿的表现实在是太亮眼了,或许推崇贞静的夫人并不赏识,但自然会有偏爱活泼小娘子的夫人会对她另眼相看。
坐在余氏下首的姚氏见女儿应付裕如,也大感得意,顾盼之间颇有自得之色。倒是余氏又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这就是自己的分析中,推崇贞静的夫人典范了,婷姐儿勾了勾嘴角,垂下头玩起了桌布上的丝线。
待到谢家的筵席结束,谢太太收到的请柬如同雪花一般,都是有意结亲的太太们的邀约,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殷、谢、余三家的宴请是按照余家姊妹兄弟的序齿来错开的,谢太太之后,便轮到余家为余若时摆宴了。
娉姐儿与婷姐儿犹可,姚氏是最喜欢热闹场合的,这几次的筵席又赴得名正言顺,是庆贺子侄的喜事,连最娴静最规矩的余氏都不会缺席,自不必担心谁来指责姚氏总往外面跑。不过她也小心注意着,不曾抢了主家的风头,甚至连一箩筐的吉祥话也没急着往外倒,而是注意着将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了一双女儿。
娉姐儿在余家却不似在谢家那般欢天喜地,小姑娘好似有了心事,动辄望着窗外发怔,虽然不曾失礼于人前,却也失去了在龙太太跟前那般长袖善舞的劲头。
就连婷姐儿也不太对劲,席间姊妹两人一道出去更衣,回来时却只有娉姐儿一个。姚氏打发雪山过去问了一声,原来是婷姐儿在更衣处被客六姑娘踩了裙子,不得不真的更换了一件衣裳,只能请姐姐先行一步,免得姊妹二人都迟迟不归,失了礼数。
姚氏大皱其眉,心道家中长辈成日家夸赞余家的行事,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虚名而已。这余家媳妇的娘家姑娘,行动也太冒失了。
碍于出门在外,终究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好在余家多礼,过了片刻,余二太太便也得知了此事,亲自同姚氏打了个招呼:“娘家的侄女冒冒失失的,倒是冲撞了贵府的三姑娘,殷二太太莫嗔莫怪。”
余二太太娘家姓客,客六姑娘正是她娘家兄弟的嫡女。姚氏已经听雪山转述了缘故,原来娉姐儿与婷姐儿从净房出来时,刚好与客六姑娘打了个照面,三人互相行了礼,作别时,客六姑娘失脚踩住了婷姐儿的裙摆。婷姐儿今日穿了一条暗蓝色百蝶穿花的闪缎裙,底下镶着一条滚边,客六姑娘一脚将滚边扯松了,婷姐儿就不便穿着坏了的裙子继续赴宴。好在婷姐儿房中的妈妈们心细,出门的时候总是让丫鬟多预备一套衣裳,以防意外,如今正好用上。只是这样一来,姐妹二人穿的衣裳就不一样了,倒是违反了姚氏定下的那条不成文的规矩,让双生的姊妹有了区别。
婷姐儿一件衣裳换了许多时候,等她再回到席间时,筵席都快要结束了。娉姐儿将碗碟推到她面前,关切道:“怎么去了这样久?我看见方才席面上有一道花篮鲈鱼,记得是你爱吃的,还替你挟了一筷子,此时只怕是冷了。”
婷姐儿神色却好似有些慌乱,娉姐儿语毕,她都没反应过来,还在发怔,等娉姐儿又说了一遍,她才慌忙道:“哦,多谢姐姐记挂着,这正是我爱吃的。”说着也不顾鱼肉凉了带着点腥气,便拿筷子搛起来送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