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飞来双白鹭 第112章 裁断对错蓓蕾初绽

婷姐儿深吸一口气，收敛了面上一贯维持的淡淡笑容，垂着头，满面的歉疚与沉痛：“回娘的话，这都是我的不是。昨日姐姐到长天阁来玩，我无意间冲撞了姐姐，伤了姐姐的心……都是我这个做妹妹、做女儿的不争气，害得姐姐伤心，娘亲忧虑，”说到这里，婷姐儿毫不犹豫，一弯膝盖就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婷姐儿向娘亲请罪，回头也会亲自向姐姐赔不是的！”

姚氏的正院上房，布置得自然是富丽堂皇，如今又时值冬日，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宝相纹棠色织锦地衣。婷姐儿说跪就跪，在柔软厚实的地衣上尚且撞出了砰的一声，可见她是多么用力。

艾妈妈闻声，面露不忍之色，姚氏更是心疼，连忙亲手将婷姐儿扶起来，把她安置到榉木椅子上，亲手撩起她的裤腿检查她的膝盖，口中喃喃道：“你这实心眼的傻孩子，娘又没有怪你，只是叫你来问问始末。膝盖跪疼了吧，让娘看看——嘶，好大一片红印子！”一叠声儿地打发艾妈妈去拿了药油替婷姐儿推揉。

一番忙碌之后，姚氏便是心中本有三分火气，也被对婷姐儿的心疼所驱散，等婷姐儿涂完药油重新坐好，姚氏的语气已经不由自主地更轻柔了几分：“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素来最温厚不过的，怎么就与你姐姐发生口角了？”

婷姐儿的原话是自己“冲撞”了姐姐，可到了姚氏这里，却说是两人发生了口角，可见是有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了。

婷姐儿虽然琢磨出了这一点，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垂着眼睛，一脸愧疚地说：“姐姐进来，看见我在做针黹，怪我怎么没叫上她一道……又觉得我此举有讨好长辈、卖弄孝心的嫌疑……婷姐儿一时气不忿，就与姐姐拌了两句嘴。本来不该打扰娘，害得娘为我们操心的，都是我不好！”

姚氏闻言，面上已是一片柔和，以她对娉姐儿的了解，确实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一声，这个大女儿，千好万好，就是心胸上实在比当妹妹的差了一截。

只是依婷姐儿的性子，沉默着让娉姐儿数落几句，也就过去了，她可不像是不依不饶的人，怎么此番却……

察觉姚氏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婷姐儿心中不由一阵烦躁。虽然自己应对得宜，已经尽力挽回了这个错误，争取了姚氏不少的印象分，但这件事说到底，确实是自己冲动了。

自己在家中非长非幼，又不是承爵的宁国公所出，母亲姚氏虽然表面上一视同仁，但心底里还是更偏爱与她性情相似的长女。故而自己无论是在家中受到的宠爱还是将来的前程，都在无形中差了一截，所以自己只能长年累月地不断筹谋，姐姐张扬盛放，自己就表现得乖巧懂事，不能抢了她的风头，却又要适当地表现自己，为自己多争取。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自己同东府的长辈一向走得近，姐姐又因为与娟姐儿之间那点龃龉，在当家的伯母跟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而自己却对谢载盛——也就是伯母的亲戚——的作弄一再地宽容忍让，再加上时不时给祖母和伯母送些绣品的水磨工夫，已经在东府积累了不少好感。即使婚姻大事隔房的伯母不便插手，由得姚氏将更好的女婿人选分配给自己私心更偏爱的娉姐儿，筹备公出的嫁妆时，余氏顾念自己多年的小心，肯定也会将更肥沃的良田与更能盈利的铺子陪给自己。

偏偏自己还是沉不住气！第一回沉不住气，村了万姨娘几句，已经吞了巨大的苦果，连累了自己的名声。昨日又心浮气躁，与姐姐口角，万一姐姐警醒起来，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并非一味乖巧，而是别有用心——罢了，姐姐粗心大意，必不可能想到这一节——可万一姐姐身边有几个玲珑剔透人看穿了这一节，点醒了姐姐——也都怪自己身上不好，影响了情绪！

娉姐儿再怎么成熟老练，说到底也只是十二岁的女孩子，初次经历身体的变化和成长，难免无所适从，不能游刃有余地管理自己的情绪。这本是正常的事情，可她此刻心中却又是后悔又是懊恼。

婷姐儿的沉默过于漫长，引得姚氏面上的怀疑之色又深切了几分。婷姐儿察觉，登时暂停思绪，硬生生将自己从沉思中拔了出来，面露羞涩，上前两步，凑到姚氏耳边，同她耳语了几句。

婷姐儿素来沉稳，行事就像个小大人，难得有这样孩子气的耳语的时刻，艾妈妈好奇地打量着姚氏的神色，想通过察言观色猜猜婷姐儿说了什么。只见姚氏的表情从狐疑渐渐转为恍然大悟，亲昵地点了点婷姐儿的鼻子：“傻孩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艾妈妈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成了大姑娘，可是好事，做什么躲躲藏藏的！”说着又自责道：“也怪我这个做娘的，自己来潮晚，还以为你们姐妹两个随了我，想着总也有一两年的功夫，也没提点你们！”又关心道：“你房里几个大丫鬟年纪都长，想必是知道事的，她们给你打点好了没？再不济，就去问两个妈妈！妈妈们也是的……”

姚氏本想说，“昨儿忙忙地汇报吵架的事，却忘了把这事告诉我”，差点又把陶妈妈等人出卖一回，幸好咬住了，没有脱口而出，半道拐了个弯：“竟也没有及时告诉我！”说着向艾妈妈吩咐道：“嘱咐小厨房，给三姑娘炖个四物汤，桃胶也日日炖一盅，还有红枣阿胶糕，做得了一气儿送去，你想起来的时候就吃一块！”说着便一脸亲昵地看向了婷姐儿。婷姐儿连忙羞涩地向母亲道谢。

说到这里，艾妈妈岂有不明白的？心中登时恍然大悟：难怪一向沉稳的三姑娘破天荒地烦躁起来，原来是身上不爽利，才会这样心烦意乱。

这是喜事，艾妈妈也露出笑容：“太太的吩咐奴婢都记下了，奴婢回头就提点夜雨、朝雨几句，教她们缝些月事带子！”又看向姚氏，“三姑娘已经长大了，想必二姑娘也快了，奴婢是否要向松云、烟云两人也交待几句？”

论序齿婷姐儿是妹妹，没想到姐姐没有动静，反而是妹妹更早长大成人，姚氏听见艾妈妈提醒，也想起来，忙点头道：“你说得很是，一并连娉姐儿那里，也要吩咐起来，省得她没个预备。”

姚氏雷厉风行，既想起来了，便立马要行动，扬声喊着东山，让她把娉姐儿请来。

娉姐儿听见姚氏叫她，心里隐隐约约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与婷姐儿的争吵，昨日气消之后，她自己思量一番，也觉得很没意思。没得自己不爱做女儿家的必修课，不爱在长辈跟前尽孝，就拘束着妹妹和自己一样。可婷姐儿说的那几句话，又实在伤人。心中正愁肠百结，听见姚氏叫她，又是讪，又是怕，秋水阁到物华堂短短的一段路，也磨磨蹭蹭走了许久。

好不容易走到了，鼓起勇气准备好面对姚氏的指责，谁料姚氏看起来高高兴兴的，半点没有愤怒或者忧虑，见她来了，一把将她拉过来，屏退左右，便叮嘱起了种种从小女孩转变为少女需要注意的细节。

娉姐儿听得一头雾水，又有些害羞，红着脸叫了一声“娘”，期期艾艾道，“我还小呢，你同我说这些……”姚氏笑着拍了她一下：“已经是说得迟了，你们是姐妹，娘也不怕你妹妹臊了，就明白告诉你，她啊，已经来潮了！娘还要同你说，来这事的时候呢，身上难受，心情难免不好，脾气也会变得急躁。昨儿的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你妹妹今日醒转过来，心中后悔极了，口口声声要给你赔不是。她身上不舒服，我就打发她回长天阁躺着，你过会儿去看看她，把话说开了，姐妹之间，没有过不去的坎！”

一席话的功夫，娉姐儿的脸色堪称千变万化，从疑惑到恍悟到惊讶到释然，等再抬头看向姚氏时，神色已是一片清明：“女儿明白了，回头就去看妹妹，同她把话说开——说起来，这事本就怨不得妹妹，都是我的不是，本来只是想问问她去哪儿了，怎么没带上我，可能是语气不够和软，让妹妹生了误会。娘也是知道我的，我性子急，语速快，赶上妹妹心情不好，误解了也是有的！”

姚氏见娉姐儿从善如流，心中大悦，欣慰道：“娘就说了，我的娉姐儿可不是不懂事的！”

娉姐儿又道：“说起来，我不似妹妹坐得住，手上活计又不鲜亮，对爹娘的孝敬确实少了，却也是不愿暴露所短，在爹娘跟前出乖露丑的意思，绝非不孝敬。平日里折了花儿，自己不敢先赏，巴巴地先奉到爹娘这里；有一口好吃的，也不敢先吃，总要先请爹娘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