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放下帘子,遮住床上的光景,而后从容不迫地去到门边。
她等了两息,听清楚外面的动静,判断出门外仅站了一两人后,这才柔腻了语调出声。
她装作和人**,追逐,断断续续来了两声“大人真讨厌”、“大人莫要”……
然后那有些固执的敲门声一顿。
青幽靠这门柱斜勾了下唇,对她来说,这么忽悠两下对方就会识趣地离开了。
毕竟她之前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让床上那人训走了一堆打搅者,还放出话来要和她玩个七天七夜。
连他那两个弟弟都坏笑着利索走开,有道是男人更懂男人,弟弟更懂哥哥。
门外没动静了,青幽得意又不屑地哼笑了声,甩了甩袖子,摸摸头上的发钗,准备继续招呼床上的人。
“叩……叩……叩……”
青幽一顿。
外面传来声音:“大人,刚才船上的渔夫捕到了上等的河鲜,这是另外两位大人特意吩咐厨房送过来的鲜汤,说是让您务必滋补滋补。”
青幽震惊。
没有别的原因,这送汤小厮的声音她太过熟悉。
不是那和她日夜相处了好几个月的穷酸书生又是谁。
震惊完后,青幽皱眉不语。
希望就在眼前,床上的二皇子挣扎得更加厉害,连带着床帘都在颤动。
青幽在思考一些问题,顾曳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他来到这里是无意还是有意?
如果是无意,那他也肯定同样听出了她的声音,他是否知道她要做什么?
如果是有意而来……
青幽脸色逐渐冷得泛冰,她走到床边,“唰”地拉开床帘,对上一双狠狠瞪着她的眼睛。
青幽笑了声:“大人,你要喝汤吗?”
二皇子使劲儿“嗬嗬”。
青幽依旧笑:“要喝啊,行,那奴去给你端过来。”
顾曳在门口安静等着,其实心里特别没底。他和青幽算同伴吗?似乎连同伴都算不啊……
先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和她都不是欣然接受和对方绑在一块儿的。
突然的分道扬镳,她也表示得很清楚,各有各的路,互不打扰。
现在他这么贸然过来,好果子是肯定没得吃的。
想到这儿,顾曳都不禁苦笑,孽缘啊喂。
“嘎吱——”
门半开,顾曳抬头对上一双打量的眼。
那双原本藏着碧波荡漾的眼眸,此刻竟然冲他展现着笑意。顾曳只觉得,冷汗都要从后脖颈淌下来了。
不过短短几日,鲛女又进步了,姑且能叫做“进步”吧。
顾曳觉得她学会了“伪装”。
第六感告诉他,她的笑意里面藏着的是无尽的恶意,偏偏她表现得像朵艳美荼靡的娇花,毫不吝啬地冲你展现着美丽、诱惑……
“好香啊……”青幽扇了扇面前的汤盅,忽的,弯下身凑近去闻。
“是什么鱼炖的汤啊?”
顾曳发誓,她凑近的那一呼吸,他手臂瞬间绷紧,寒毛根根起立。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不会是人鱼汤吧……”
青幽回身靠在门上,似笑非笑:“那么就端进来吧,大人肯定很喜欢。”
“而你……”,她凝视着顾曳,看着他头也不敢抬的恭顺模样,心底隐隐有躁意,“你就留下来伺候大人用膳吧。”
说罢,她侧开身将门打开得宽了些,也不走远,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顾曳捏紧了盘子,略一沉吟,还是抬腿迈了进去。
“吱呀——”甫一进去,身后的门就被一掌合上。
顾曳转身,青幽一双眼明明灭灭,看不清净。
“我只是来看看你,有些担心你。”顾曳道。
青幽觉得这人类可真是好玩啊,她也诧异自己,如此可笑的话,她竟没有笑。
“你不觉得这套说辞既老套又苍白吗?”她道。
顾曳喏了两声,那边床上的动静将他视线吸引了过去。求生欲极强的二皇子竟然在手筋脚筋全断的情况下,依旧将头从床帘里昂了出来。
他的眼神太好懂了——“救我……救我……”就算顾曳想装作看不懂都没法子。
二皇子已经被折磨得失了贵胄矜持,现在这口嘴歪斜、涕泗横流,浑身还瘫痪不能动的模样,真像是桥洞底下的叫花。
顾曳打了个寒颤,因为意识到后颈上攀上来一只凉感的手。
他几乎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实质的杀意。
喉头滚了一下,他艰难开口:“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是和你同一条战线的,但是你现在的举动很危险,几乎是死罪,你一个人怎敌得过这一船的侍从护卫……你太冲动了,青娘……”
“住嘴!”青幽呵了声,“再敢说上一句废话,你就和他一个下场。”
行叭……顾曳听话封嘴。
接下来,这个房间就上演了一出疯狂复仇记。顾曳被堵住口嘴,五花大绑了起来。接着他就亲眼目睹了二皇子怎么被折磨而死。
实在是……令他有些担心鲛女的精神状态。
房间里弥漫着很浓重的血腥味,那张床可以说是噩梦现场,顾曳也有些受不了地转开了头。
青幽擦干净手上的血,将床帘重新拉好。她找出一身干净衣服,换下了血迹斑斑的裙子,如不细看,没人知道她的手在轻微抖动。
房间太安静了,笼罩着一种拉扯的粘腻又枯朽的气氛。青幽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但并未急着喝。
顾曳想要说话,手脚捆着便一点一点挪到她身边。
青幽低头,他在她脚边像条野狗,她觉得很滑稽,于是伸手把他嘴里的布包扯了。
顾曳打了两个干呕,喘了两口气。
“你要喝水吗?”青幽突然问他。
顾曳抬头,一时笑得有些凄凉:“是断头茶?”
“对。”她点头。
然后,顾曳可以说是喝了一杯温柔的茶水,是他遇见她以来,受到的最温柔的对待。
青幽收回手,神色很冷淡,冷淡到有些麻木:“我以为你会发疯,或者崩溃,但你倒是看着挺平静。”
顾曳抿唇,片刻后开口:“但我觉得你不够平静。”
青幽露出可笑的神情。
顾曳继续说:“你有想过等外面的人发现不对劲,冲进来将你围困擒拿住的时候,你该怎么办吗?”
青幽缓缓走到窗边,看着底下涛涛河水,背影透着孤寂:“可惜了,你的这个设想根本不存在。”
“是啊……”顾曳蜷着腿艰难地转向她,“明明你现在只要纵身一跃就可以逃走,你又还在等什么呢?”
青幽没说话。
顾曳便继续劝她:“难道你非得和那些人同归于尽吗?你这不是报仇,是白白浪费自己的性命。这世间大好河山,你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很多风景可以看,生活也全不是一种模样,就这样轻易交出自己的性命,你真的不后悔吗?”
青幽施施然地转过身来,突然凑近他,笑得有些过于明艳:“我从未说过自己要报仇,你如何知道的?”
顾曳:“……”
他稳住心神:“因为我觉得你不是一个任意屠杀的残暴者,若非有生死之仇,何故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虐杀对方。”
青幽哈哈笑起来,笑得有些癫狂,半晌后,她抹掉笑出来的眼泪,表情仍旧染着一起猩红。
“人类啊……”她叹,“真是摸不准你们人类。”
她看向顾曳的眼神突然很是凛冽:“说这么多,不过是想要活命罢了。”
“也罢,看在……”她突然顿了下,“我姑且给你两个选择。”
她望了望窗外:“你可以选从这里跳下去,或者……”
顾曳:“……”
这“御巡”丈高几十,他一个陆生动物,就这么直直栽进水里,有命才怪。
顾曳咽了咽口水:“我想知道知道第二种选择。”
青幽勾唇,笑得有些凉气:“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顾曳见她出去了一趟,不知吩咐了什么事,然后就回来坐着了,也不说话,看着像没什么说话的**,有些发神。
这间屋里坐着一鱼,蜷着一人,那边还躺着一尸体,真是怎么想怎么怪异。
屋外还有个大院子,这二皇子住的算是船上最好的房间了,他以往一直玩得很开,和舞女乐女待在房里几天不出门是常事,等玩尽兴了再出门时,他几乎都是一脸染血,面带陶醉,还会用舌头添一添脸上的血腥子,而侍从们见怪不怪地、麻利地进房,抬出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女人,或者抬走的直接是一具尸体。
恐怕谁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吧。
往常二皇子还会邀约另外两个弟弟一起进行这种游戏,不过另外二人对这方面的性质没有他高,迫于情面玩个一两把也会找借口溜了。
这船上可供消遣的并不多,在青幽之前,这二皇子已经玩死了不下十个女子了。
青幽确实生的美丽,她出门一趟,外面的人见她站得好好的,还以为二皇子改性了,也懂怜惜了。不过一听青幽说二皇子想叫另外两个弟弟过来陪他,一时看青幽的目光又不免带上了可惜。
可惜啊……青幽也觉得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