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颂的住处给姜应池的直观感受就是“空”,像样板房一样的空荡冷清,没什么人情味。姜应池本就畏寒,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了几分心理作用的加成,他更觉得冷。
烧了壶热水后,他推门进卧室检查陈颂的情况。红疹差不多褪干净了,陈颂却又发起低烧。
姜应池其实没怎么照顾过病人,长大后也很少生病,他凭着那点匮乏的生活经验弄了条湿毛巾来盖到了陈颂额头上,又将自己冰凉的手贴上了陈颂的脸颊。
像暖手宝一样。姜应池心想。也算是各取所需,热平衡了。
陈颂微微歪头,无意识地轻蹭两下,那个时候他正梦到许多年前那个盛夏的某一天,姜应池用一罐冰柠檬茶从后面伸过来贴上了他的脸。
最后姜应池在沙发上凑合睡了,凌晨的时候醒了一次,进卧室又给陈颂量了下温度,见陈颂已经退烧他才放心。
次日一早,姜应池是饿醒的,陈颂是被他自己顽强的生物钟捞起来的。
陈颂醒的时候只觉得嗓子还有点不舒服,其他并无异常。
本以为姜应池已经离开了,直到他在床上坐了五分钟后听到了卧室门外传来的一声巨响。
陈颂循着声音找到了厨房,然后站在门口跟煎个鸡蛋把锅铲煎掉了的姜应池大眼瞪小眼。
陈颂忽然觉得姜应池该庆幸他没什么起床气。
陈颂抹了把脸,强迫自己接受了现实,他木着表情说:“能先把火关了吗?”
姜应池又十分尴尬地手忙脚乱去关火。
陈颂洗漱完便看到餐桌上摆了个盘子,盘子里躺着卖相不是很好的煎蛋,煎蛋旁边坐着仰头冲他眨巴眼睛的姜应池。
姜应池说:“冰箱里就剩这一个鸡蛋了,我就给你煎了当早饭。”
事实上是煎给他自己的,但是对着陈颂他坚决不会承认。
陈颂在姜应池满眼的期待中叉起了煎蛋送到嘴里。
“怎么样?咸不咸?”姜应池问。
“……”陈颂面无表情咽下去,说,“太甜了。”
“?”
陈颂觉得姜应池可能是喝杨枝甘露喝得中毒降智了,“你把糖当成盐了。”
“……”
姜应池想一锅铲把自己拍死。他撑着额头,刚想说“要不还是去楼下附近早餐店吃吧”,一抬眼就见陈颂一口一口把那个造型奇特口味更奇特的煎蛋吃完了。
陈颂发表评论道:“第一次吃甜煎蛋……下次少放点糖也许会好一些。”
姜应池点头如捣蒜。
“吃面吗?”陈颂进了厨房。
姜应池继续点头。
陈颂觉得好笑,“怎么了?被杨枝甘露毒哑了?”
“……?”姜应池第一反应是为什么要怪他的杨枝甘露。
“想问什么就问吧。”陈颂很平静地说道。
这样直白反倒让姜应池一时语塞,静了片刻,他小声嘟囔:“你不说我就不问了,你想告诉我了再说。”
反正他现在已经确定了眼前的陈颂就是当年那个人,这就足够了。
不多时,两碗热腾腾的面被端上桌,姜应池瞬间被勾起食欲,他向来吃相极好,虽然没吃得那么急却还是被烫得直抽气,眼前一片白雾中他似乎看见陈颂在偷偷笑。
以前的姜应池大概会跳脚,会叫陈颂不准再笑,现在的姜应池有点儿想哭。
那是一种脚底终于踩在地面上的踏实感,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悸动。
姜应池在那五味杂陈地喝着汤,陈颂偏偏这时候开口打断他的感动:“下周一你得跟我去厦门出差。”
“……哦。”姜应池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陈颂又说:“你不想去的话可以去找姚经理……”
“我想。”姜应池着急道。
陈颂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倒希望姜应池主动拒绝出差,好让他们少一些相处时间,少一些回忆,再分开的时候也不至于太舍不得。他上一次那样藕断丝连,才在如今这么快暴露,显得他当初在知道姜应池要来北京后做的那些心理建设无用而可笑。
俩人吃完早饭,陈颂要去超市买菜,姜应池二话不说也要跟着,一副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又会让他跑了的样子。
陈颂说:“你不回家吗?”
“我现在住我姐那里,但她最近去旅游了。”姜应池说,“我回去也是一个人,不如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
陈颂站在玄关处换鞋,低头时忽然想起高中的时候,他和姜应池开始一起吃午饭就是始于姜应池某一天的一句“要不我们以后都一起吧”,那是他故意掐点在食堂偶遇姜应池的第四次。
陈颂带着姜应池去了离家最近的超市,他挑挑拣拣买菜,姜应池就亦步亦趋跟着,偶尔往购物车里放几样垃圾食品,陈颂没什么反应,像是默许这种行为,唯一被他拒绝了的只有一个芒果小蛋糕。
陈颂现在一看到芒果就感觉嗓子卡了一团草,他一把按住姜应池扒着冰柜蠢蠢欲动的手,无奈地笑道:“饶了我吧祖宗。”
姜应池在冰柜玻璃的倒影中看见身边那人近乎是宠溺的笑,实在好看得过分,他有一瞬间的呼吸一滞,随即又有些不自然地缩回了爪子,最终忍痛割爱。
挑土豆的时候,姜应池被身旁的阿姨搭话。大概长得好看的小年轻总是讨阿姨喜欢的,又或许阿姨看他实在没什么经验的样子,于是忍不住打趣:“小伙子没结婚吧?”
“啊?”姜应池起初没反应过来她是在和自己说话,两秒后才回答,“嗯……没结婚。”
“怪不得呢。”阿姨笑着说,“一看就是没怎么下过厨的样子哦——不过以后结婚啦,手艺肯定突飞猛进,我儿子就这样。”
姜应池被她说的脸热,下意识抬头望向陈颂那边,撞上对方同样望向自己的目光后,他又慌忙低头装模作样地挑拣以掩饰尴尬,直到陈颂漫不经意地说了声“走了”,姜应池才重新抬起头。
然而更尴尬的是排队结账的时候,姜应池发现一起来逛超市的不是结伴的阿姨就是夫妻情侣,他和陈颂这个组合实在不很合群,更何况他自己都说不清现在他和陈颂是什么关系。
中午陈颂烧了几道家常菜解决午饭。姜应池原本有些不好意思白白蹭饭,想给他打下手,却被拒之于厨房门外。
陈颂说得委婉:“你已经为我们的午饭贡献了一个你亲手挑选的土豆了,其他的交给我就好。”
姜应池:“……”
最后在刷碗环节姜应池终于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他和陈颂并排站着,谁也没说什么,流理台溅上的几点水渍看上去像个笑脸,跟姜应池一样的开心。
姜应池觉得一起做家务和一起逛超市都是情侣会做的事,是最具人间烟火气的事情,而他今天一天就和陈颂都做了一遍。
姜应池离开陈颂家的时候就有些忘乎所以,在他走后二十分钟,陈颂发现了他忘记带走的上午买的零食。
陈颂一眼就看到了那袋黄色包装的芒果干。
他实在不明白,姜应池到底有多喜欢芒果这种东西。
……
再见到姜应池是周一一早在机场,陈颂现在一看到他就条件反射想到令人嗓子难受的芒果,所以在望见他的第一眼,陈颂才想起来周末买的那些零食,他本想带给姜应池的,结果也忘了。
人来人往喧嚣吵闹的大兴机场,陈颂推着白色行李箱走到姜应池面前讲的第一句话是:“你上次买的零食落在我那,出差回去后我给你带到公司。”
姜应池困得不行,也不知道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顾着“嗯嗯”点头。
人在犯困的时候总是安静着的,一直到登机姜应池都保持着他的沉默,反常得让陈颂都不禁想大冬天的订这么早的航班是否有点太过残忍。进了机舱一坐到座位上,姜应池闭眼就睡,让陈颂想在飞机上跟他交代一下出差任务的念头就此作罢。
陈颂并不困,飞机平稳后,他偏头望着舷窗外面,冬季里天亮得晚,他们此时深处的天空还是阴沉沉的,没过多久就天光大亮,今日是个冬天里难得的好天气。
陈颂怕光照得姜应池眼睛难受睡不着,于是抬手拉下了遮光板,下一秒,左肩一沉,姜应池头歪到了他身上。
陈颂没把他推开,只是没了风景可看感到有点无聊。
陈颂开始看姜应池垂在身侧的手,看他浓密的睫毛,这个人长得实在是优越,和他的家境一样的优越,叫人羡慕,而他又像是被养在温室里长大一般,从小受着呵护,保持着难得可贵的干净。
陈颂忽然想,这样的孩子,叫他和自己一起坐经济舱,是否算是一种亏待。
陈颂在万里高空之上的静谧祥和中,肆无忌惮地用目光描绘着身旁人的轮廓,他十分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有想将姜应池画下来的冲动,他明明在很多年前的那场意外以后就收起了有关画画的一切,连带着当年画过的好几幅姜应池也被压进箱子底部。这些年来,他扮演“陈颂”算是成功,父母对他的态度转变显著,一切看上去都归于了和平的秩序,可直到姜应池再次出现。
他仍带着十六七岁时少年的影子,像是要唤醒死去多年的陈故。
……
姜应池一大早困得睁不开眼并非熬夜熬到太晚,而是真的失眠了。
前一天晚上睡觉前和发小打了会儿视频——伊唯听,伊家的千金,和姜应池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姜应池不太愿意形容她为自己的“青梅竹马”,因为他总感觉,幼年相识,一起长大,并且未来要恋爱结婚的,才能算得上青梅竹马。他和伊唯听的确是长辈们眼里的天造地设,外人口中的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只可惜他喜欢上了陈颂,伊唯听呢,喜欢上一个纸片人。
手机屏幕上,伊唯听敷着面膜,她身后的背景里隐隐可以看见床头柜上摆放的,她喜欢的那个人的相片。
前段时间两个人都忙,很久没联系过,这一晚却是毫不生疏地聊了许多。在姜应池提及他爸找了一个前辈带他时,伊唯听问,是不是陈颂。
姜应池有些出乎意料,“你怎么认识他的?”
伊唯听说:“哦,你回来前项目就启动了,之前两方负责人会面,我见过他,好像还有一个……姚经理吧?”
“啊……对。”姜应池说,“见一次就记住了,记性这么好。”
“陈颂长得帅啊。”伊唯听理直气壮道,“本来还想要个联系方式的呢。”
“那怎么没要?”
“咳咳……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人。”伊唯听煞有介事地说。
“……”姜应池当然知道她口中所说的男朋友是手机屏幕里的纸片人,他虽然不太理解,但他保持尊重,就像伊唯听同样尊重并且帮他保密他的性取向一样。
——十六岁那年,伊唯听是第一个知道他喜欢上了同校的一个学长这件事的人。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不是这个。”伊唯听继续话题,神神叨叨地说,“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看他有点不太对。”
姜应池一下子有些没来由的紧张,“……哪里不太对?”
“我看他像gay。”
姜应池好像心跳漏了一拍,他不动声色地问:“你确定吗?”
“这只是我的直觉。”伊唯听耸了耸肩,“我看了这么多年小说培养出来的直觉。不过后来我那个在姜氏工作的老同学跟我提起过陈颂,他好像确实没谈过女朋友,平时跟女同事相处,也是绅士周到却又很有疏离感。”
姜应池愣愣地听着。
伊唯听见他不说话,挑了挑眉问道:“姜应池,你……看上他啦?”
姜应池下意识否认:“别乱说……”
“好吧。”伊唯听撇了撇嘴,没再多问。
这天晚上伊唯听又和他聊了些什么姜应池已经没太在意了,直到挂了视频电话他还在恍惚。
躺在床上很久很久都没有睡意,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