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州看了看面前的两支冰激凌,想起顾临那“两千块钱”的眼神,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要哄老板的客人开心,他不能拒绝草莓,可付那两千块钱的人毕竟是老板,那就得选巧克力。
所以颜州敏锐又机械的伸出手,接过了巧克力味的冰激凌。
阳光怡人,顾临掩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再扫一眼老侯黑如锅底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干了件和今天此行南辕北辙的事——
老侯一脸蒙圈,不是说好了今天是来攻略白如盈的吗?顾总这是怎么个意思?也不怕扫了白如盈的颜面?
就在这时,颜州握着冰激凌的手又伸了出去,送到了白如盈跟前:“您吃两个吧。”
老侯绝倒。
白如盈倒也没有拒绝,把没送出去的草莓冰激凌塞到老侯的手里,然后纤细的手指一手握着一个,继续开心的飞起,一路云霄飞车跳楼机海盗船玩过去,老侯几次想提一提“代号K”的事情,都被她不动声色的化解掉了,最后只得气闷的陪在她身边,顾临已经看出来这小丫头片子不简单,恐怕还得多花点心思,可看着老侯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跟在白如盈身边赔笑,到底还是有些不爽,再加上被颜州转赠她人的巧克力冰激凌,就更加觉得不爽。
可是他的代驾并没有做错什么事。
而且为了那两千块钱,他的确已经很卖力了。
白如盈精力充沛得好像不知疲倦,躁了一天,到傍晚的时候连老侯都扛不住了,拉着顾临吐槽:“她们搞研究的都是这种怪物吗?我靠,那云霄飞车我都不敢往下看,她还嫌不够高,跳楼机侉嚓的往下掉,她还嫌不够刺激,这是女生吗?”
“不要歧视女博士。”
顾临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白如盈又一蹦一跳的折返来,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顾临,指了指远处的旋转木马——
没错,就是那个偶像剧都不拍了的掉后槽牙老桥段,也是老侯嘴里的黄段子的那个旋转木马。
顾临和颜州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半步,老侯也要退,被顾临一把顶住:“你不是想玩这个的吗?刚好陪陪白小姐。”
老侯:“你……”
白如盈拉着卷卷的发尾,依旧微微笑着,不经意间看了颜州一眼。
老侯无可奈何,只得狼牙山五壮士般的上前一步:“玩这个可以呀,不过玩完了咱们找个地方喝咖啡聊聊天,怎么样?”
“那先玩了再说嘛。”
白如盈没有再看颜州,蹦蹦跳跳的去了。
她们一走,好像世界都空了,现在就剩下颜州在身边,顾临咳嗽一声,淡淡道:“今天开心吗?”
“开……开心。”
颜州一脸莫名的受宠若惊。
“你还有什么想玩儿的,我看还有时间,也是难得有时间,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你要是还有什么想玩的,现在就去。”
颜州看向顾临,却问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老板,我看你们今天气氛一直怪怪的,这位是很重要的客户吗?你们——到底是从事什么行业的?”
这是这么久以来头一次颜州主动问这些事情,顾临觉得这些问题有些越界,但也并没有直接拒绝回答,而是不紧不慢的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噢。”
“噢什么?”
“那,摩天轮?”
远远的月色下果然有一张硕大的摩天轮,慢悠悠的转着,一圈一圈,和地面垂着而立,像是科幻小说里散发着怪异能量的发射器,幽冷。
顾临就往摩天轮方向走:“好。”
这时间游乐园已经没有多少人了,顾临和颜州很快进了客舱,体验一回升天的感觉。
“……Ferris Wheel有三种,重力式、无辐式和观景摩天轮,这是西方的说法,东方也有摩天轮,老子说‘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顾临和颜州对面而坐,明知道大约是对牛弹琴,可还是忍不住想找些话题,他坐在里面,颜州坐在外面,俊美的男人看向窗外的月色,月色也落在他水雾弥漫的眸子深处,有动人心魄的光华,虽然他温和的缩紧了自己的一切,紧锣密鼓的防范着这座城市,提防的模样像某种谨慎的动物,可这一刻他看着月色,仿佛平常的玻璃罩子有些松懈了似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老板,我文化水平不高。”
“没关系。”
其实顾临经常飞来飞去,去惯了万里高空的人自然不会把区区摩天轮放在心上,但是颜州不一样,他应该从来没坐过飞机,所以摩天轮已经足够让他兴奋,不过这兴奋也没有持续多久,颜州抬起小鹿般的眸子看着对面意态疏懒的老板:“那您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顾临扬眉:“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些了,不是一直不感兴趣的吗?”
“她……”
“漂亮有气质,你喜欢?”
颜州就笑了,摸了摸鼻子:“老板,我知道你们是有身份的人,我高攀不上,知道的。”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吗?猜猜?”
颜州很老实的摇头:“猜不出来。”
“科研工作者,生物方面的基础研究,祖国未来的科学家,她恐怕要出国的,找个名校做博后,过几年回来以后差不多就可以接她们家老头子的班了,她爸爸是D大的校长,跨国恋情比较难以维持,我是这个意思。”
“异地恋。”
“对,比较难,跨国就更难了。”
颜州点头:“您也是做这个行业的吗?也是科学家?”
顾临失笑:“哪儿能呢,我读商科的,本来也不是商科,念到一半硬转的。”
“那就是做这一行的生意了。”
顾临扬眉:“感兴趣?”
“看过新闻,说是新兴产业,和金融、IT互联网还有通信差不多,是这样吗?”
“对,你说得很对。”
话至此处,摩天轮就快到地面了,颜州有些意犹未尽的落寞,因为他这么点意犹未尽,这摩天轮仿佛有了某种值得人留恋的魔力似的,顾临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就像一个天天大鱼大肉的人突然给端上了盘小葱拌豆腐,一点点葱叶都能让他觉得滋味百转千回。
颜州在身边,他总觉得时间仿佛快得不可思议,又慢得不可思议。
“还想再坐一回?”
颜州点点头,清亮的眸子有一丝小心翼翼又不敢逾越的期待。
顾临掏出手机准备给老侯打个电话,却见他已经发来了微信,说是和白如盈喝咖啡去了,这小子倒是机灵,顾临就回了个微信:【不着急,慢慢聊,争取请她做顾问,长线的。】
于是又排队再坐一次。
再一次靠近无边的月色,春意浓浓的夜晚,暖意融融的风,流淌得连心也跟着松快起来,顾临把腿翘在颜州的身边,不知是为这氛围所迷,还是被这景致所惑,他心跳得快三分,低哑着嗓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这样吧,不如你给我做助理,或者秘书,我给你开工资,你就跟着我做事,不会亏待你的。”
好像当成玩笑就能减轻些这话里淬着的毒似的。
兴许是他的神情太过暧昧,让颜州猛然一个激灵,像是清醒过来,笑容有些僵:“怎么好好的,您又说这个了,上次不是都说——”
“两万块,一个月。”
一句话,好像揭穿了所有的虚与委蛇,所有的假面,所有的图谋不轨和心存不良,刀一样刺穿了颜州脆弱的铠甲。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再傻的人也应该懂了,顾临忽然觉得自己是卑鄙的,就因为他心里清楚他有多需要钱——养家糊口,还有他弟弟要读书,要生活,以后还要买房子成家立业,他不是要牺牲吗?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扛起整个家庭的重担,担子是无比沉重的,钱的诱惑力当然无穷。
他想知道颜州会怎么回答。
不料对面坐着的男人,表情竟然一丝丝冷了下来,仿佛被什么伤害了一样,琉璃般的眼珠子凝成一层薄薄的冰,开口竟有些刻薄:“您是说,包养我,是这个意思吗?”
顾临:“……”
“不知道什么助理和秘书能值两万块一个月?”颜州胸口起伏,脸上有嘲弄和讥讽,活像一只刺猬抖擞起了满身的刺,“——要负责哪些工作?开车?陪酒?外出?还是上.床?”
颜州这样的神色他从未见过,显然今天是出格了,他话也说得太露骨,露骨得都有些激怒了他的老板,让顾临意识到自己骨子里还是那个嚣张无耻的人。
等到摩天轮这一圈落地,可能这人就会立即像水雾一般散去,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眼前,这种认知触痛了他心底某处,让他心里有些阴沉的不悦,可面上仍是从容的:“何必说得这么难听,你离开家来到这里,不也是因为要赚钱吗?我只是跟你说了一个数字,怎么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呢。”
颜州张了张嘴,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往后缩了缩,却没有道歉的意思。
顾临余怒未消,冷冷的一刀刺了过去:“你也没说错,你是不值两万块钱。”
听话的人瞳孔猛的缩了缩,抿着唇,脸色忽然煞白煞白,像是真的被刀子刺中了心窝似的,那刀子还在血肉里翻滚搅弄,拔出来的时候带着淋漓的血肉,他就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样尴尬的气氛一直延续,去的时候艳阳高照,回的时候却是阴霾漫天。
颜州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湿漉漉的雾气从湖上蒸腾起来,这会儿离月亮太远了,路上只有一盏一盏彻夜亮着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假装温暖的光,他的唇色一直是淡的,此刻就愈发的淡,顾临坐在副驾上,才想起来还没有吃晚饭,中午也就是胡乱在园区里吃了一点儿乱七八糟的,他看了一眼颜州,觉得今天真是过得糟糕而且幼稚,可又想着是不是要带他去吃点东西,然而刚才的不悦像一口气顶着他的胸口,让他开不了口。
到了滨湖路,颜州依然一言不发,顾临睨他一眼,又是气又是无奈,淡淡道:“你就这么倔么。”
颜州:“没有倔,我在工作。”
“呵。”
顾临的一声轻笑显然又刺痛了他,颜州一言不发的直接把车开回了顾临的住处,地下停车场里灯光幽暗,他低下头松开安全带,从后座上拿回自己的半旧帆布包,见顾临没有说话的意思,像是再三再三的心里激战过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却是轻而沙哑的:“——之前说好的钱,您,能不能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