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又轮到苏浔晚间当值。
她来到内殿的时候,恰逢裴怀泠不在,苏浔便松了口气,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站好。
一个时辰后,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苏浔以为是昏君回来了,急忙站直身体,却没想到,进来一位许久没见的熟人。
她是被几个小太监押进来的,穿着一件绛紫色薄纱裙,宽大的衣裙套在她尚未完全发育的身体上,显得格外羸弱和可怜。正是从前在内教坊司和苏浔住在一起的小丫头,凝烟。
凝烟跪在地上,一张脸吓得煞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死死抓着送她进来的小太监:“公公,您放了我吧,内教坊司还有那么多舞姬,我什么都不懂……”
小太监皱着眉,一把拽开她的手:“求我有什么用,好好想想怎么伺候皇上吧,不要浪费了石大人一番苦心!”
他说完,带着其余的小太监便退了下去。
等到他们走出去,苏浔对着趴在地上呜呜哭的凝烟喊道:“凝烟。”
凝烟哭声一止,抬眼望向她,惊讶地抽噎道:“青韵……姐姐?”
“是我。”苏浔点头,担忧地问她,“你怎么到这里了?”
这一问,凝烟的眼泪又刹不住了:“我不知道……石大人说皇上大病初愈,为了让他心情愉悦,就让内教坊司往这里送人……他们都不喜欢我,就选中了我……”
苏浔从她七七八八的话中,推测出了整件事情。
石咏德在她面前碰了壁,便又将手伸向内教坊司,试图再选出一个合适的人任他拿捏。而凝烟来内教坊司不久,心思单纯又不擅交际,在内教坊司一直不讨喜,于是她便被内教坊吏选出送了过来。
石咏德的这个算盘,打得可是尸山血海的路数。他趁着长乐帝大病初愈的机会,拼命往里塞人。尽管他不能保证塞的人会活着出来,但这样天长日久地送,只要人够多,早晚还会有下一个青韵。
但是在那之前,谁知道有多久,要死多少人呢?
凝烟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擦着脸上的泪,死死攥着苏浔的裙角,将她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青韵姐姐,我不想死,你救救我,救救我……”
苏浔不由心软了。
这个小丫头,是她刚来这个世界,一直贴心照料她的人,那份恩情,她不能不报。
可是,她一个小小的女婢,又该如何帮她?
正在她皱眉想办法的时候,外面忽然又响起一阵脚步声——裴怀泠回来了。
婢女正在屏风后给他换衣服,李温绕过屏风,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石咏德送人之前和他打过招呼,李温昨夜被裴怀泠瞥了一眼,反思了半天,觉得大概是皇上许久没有杀人了所以心情不好,为了讨皇上欢心,他便应承下石咏德这个安排。
见人已经在这,李温朝着站在一旁的苏浔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他退出去。
苏浔想起来了,她第一次来安神殿的时候,李温也是这样唤走婢女来清场的。
她犹豫地望着地上的凝烟,凝烟也在满脸是泪地望着她。
见她呆在原地,李温皱起脸上的褶子,走上前来低声呵斥道:“怎么还不走,也想留下来送死?”
他抬起胳膊,生生将苏浔拽了出去。
内殿的门扉再一次阖上,苏浔站在门口,双脚仿佛胶在原地。刚刚出来的时候,凝烟满是泪痕的双眼绝望地盯着她,嘴里不停喃喃着救她。
苏浔的心揪成一团,她弯下腰,趴在门扉上想听一听,然而里面寂静无声……
“青韵,你到底怎么了?”李温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来,皱着眉又倒回来,“今儿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苏浔紧咬着下唇,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正在这时候,一个婢女端着药盏走了过来,她见李温和苏浔在这,停下脚步问道:“李公公,这是?”
李温看着她手里的药,皱眉道:“早不送晚不送,偏偏挑这个时候送。先端回去吧,过会等皇上……诶?青韵!”
他话还没说完,竟见到苏浔夺过婢女手里的药盏,推开内殿的门便闯了进去。
内殿里还是寂静无声,苏浔踏进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咽了口唾沫——她怕是脑子发热,要疯了。
她低着头,轻手轻脚绕过描着山河风云的屏风,端着药盏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哆嗦。
耳畔渐渐传来啜泣声,苏浔咬咬牙,抬起头。
只见凝烟还是跪在地上,脸上的妆哭花糊了一脸,而那狗皇帝正穿着一身月色薄寝衣,望着地上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上,您的药。”苏浔鼓起勇气,弯着腰将手里的药举了起来。
裴怀泠看向她。
低眉顺目地端着一盏药,脑袋却恨不得埋进地毯里。几日未见,倒是长进不少,怕成这样都敢进来。
他挽了挽寝衣的袖子,淡淡道:“谁让你进来的?”
“皇上,您大病初愈,这药可断不得,所以奴婢斗胆……”苏浔急忙将手里的药盏又往前推了推。
苦褐色的药汁在药盏里晃晃悠悠,衬得她一双玉手白如细瓷。裴怀泠轻嗤一声,朝着药盏伸出手,却没想到药盏却打了一个滑——褐色的药汁顷刻间洒满他月色的下摆。
“皇上,是奴婢鲁莽!请皇上恕罪!”苏浔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一张脸吓得花容失色,急急忙忙伸出手里的帕子去擦。
裴怀泠望着她哆哆嗦嗦的手,和吓出一层汗的额头,狭长的眸子略微一眯。他皱眉往后退了一步:“给朕准备沐浴。”
“是是,奴婢这就去准备。”苏浔急忙起身,飞快小跑出去。
一直吓得在门口转来转去的李温不小心将里面的事情全部听到了,此时看到苏浔慌里慌张地跑出来,他伸手拦住她:“青韵,我去准备沐浴,你去服侍皇上过去。”
“好的,谢谢李公公。”苏浔没反应过来,又转身回了内殿。
李温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意味深长。这要是放在以前,不用说洒在皇上身上药了,就是摔了个杯子,也会拉出去拍成肉泥。怎么到了青韵身上,就屡屡破戒了呢?是皇上转性了,还是青韵太特别?他摸了一把自己光洁的下巴,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同寻常。
……
御沐池是宫中皇上御用的沐浴的地方,座在离安神殿不远的琉璃殿内。里面雕着百花,绫罗环绕,围绕着一个热气氤氲的硕大浴池,两侧金龙金凤吐着绵绵不绝的热水,人一进去,脸上身上马上被蒸出了汗。
苏浔服侍着裴怀泠来到御沐池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李温对她说的话。
她这是要独自一人服侍这狗皇帝洗澡了……她咬咬牙,忍着浑身的难受,抬手替裴怀泠脱去外袍。
里面是那件染脏了的月色寝衣,苏浔假装淡定地垂着眸子,继续低下头去解上面的带子。
她解得很慢,但是很认真。裴怀泠垂眼看着她,微翘的长睫掩在她那双雾蒙蒙的眸子上,在灯影之下投下了淡淡的黑。她似乎有些紧张,鬓发出了汗,紧紧贴在她的脸上。
“朕应该怎么罚你?”冷冷地,裴怀泠忽然开口。
果然眼前的小丫头脸色又白了白,她吓得收回手,急忙又跪在地上:“皇……皇上,奴婢不是故意的……”
因着这里热气氤氲,大理石铺置的地面上泛着一层清澈的水珠,苏浔这一跪,杏色的宫装下摆瞬间便洇湿了。
裴怀泠长眉微蹙:“起来。”
苏浔只好又垂着脑袋站起来,战战兢兢地继续去解他腰上的结带。
裴怀泠的衣襟被她解开大半,苏浔拼命垂着眼,依旧看清了他的腰腹。她原以为这昏君体弱多病,应该是一身排骨架子,却没想到他腰腹上肌理分明,虽然削瘦,但是线条清晰可见。
就是过于苍白了。苏浔暗自腹诽,又想,不知道摸上去是个什么感觉。
她这一走神,指尖竟然一抖,在他的腰腹上划了一下……
而她指尖所到之处,肉眼可见地绷住……
苏浔:“……”
她真不是故意的!
裴怀泠眸光晦暗地望着她。
即便低着头,也掩盖不住她迅速蔓延到耳畔的羞红。他望着她如墨云鬓下同样羞红的脖颈,不由得想起来她从前对他那些矫揉造作的媚笑。
他拧眉,问道:“你是在勾引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