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一行现在出现在了城西一家小院子里。
小院不大,从正门进去,绕过影壁,再进一道垂花门后就是二院,二院左右是东西厢房,正前面是正房。是京城里最常见的四合院民宅。
几人进到二院。宋听筠一抬手指挥宋听澜将人搬进西厢房,进去找了张椅子,一条绳子,将人捆在了椅子上。
宋听澜看这里一眼问:“这里也是家里产业?”
“不是”宋听筠将那骗子眼睛蒙上,忙活完起身呼一口气,又道:“这里以前住着个开水铺的,后来后院出了人命案,那掌柜的就回山东老家了。这宅子空着一直没卖出去,别人都说宅子里不干净,没人敢买。”
城西不比城东,城东有东市又有平康坊,就是到了关坊门的时间也有不少行人在路上。他们一行从东城赶到西城,日头也偏了不少,院子外已然黑了下来,此刻又听到宋听筠这么说,几人无来由的觉得后背一冷。
进门前何必还因为白天的事羞于与傅流云对视,此刻听了宋听筠讲的故事,不觉间往傅流云身边凑了过去,两人手挽在了一起。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让她安心。莫名生出的依赖感,好像她很久前也曾有过这种感觉,时间久到像是小时候。
真是奇怪,可她初见傅流云时已经成年。
手被挽住的时候傅流云怔了下,低头看了眼,抬头看着何必侧脸时放了神。瑶儿也曾喜欢这般挽着她手臂,半倚在她身上。
有人被那故事吓到,偏那讲故事的不放心上,见众人模样豪言一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嘛。”又说:“你们先去正房,那里有蜡烛。我先出去一趟,一会就回来。”
宋听筠说着要走。何必忙拉住问一句:“你还没说把那骗子搬来这里是什么主意。”
宋听筠看骗子一眼,见人没醒,对众人说一句:“我们去正房说,别一会他该醒了。”说完将几人邀出去,等人都出去了她合上了门。
厢房出去,走一段抄手游廊便到了正房门口。宋听筠驾轻就熟般开门进去,找到蜡烛点燃。屋里霎时间亮了起来。
何必正要再问。宋听筠却先一步道:“天色已晚,我们忙了一天都没吃东西。我去去就回,至于是什么主意,待我回来细细跟你们讲。”不待几人再问,先一步出了房门离开。宋听澜见妹妹卖关子,也不好讲什么,见屋里炉子里还有些炭火,点燃边取暖边等宋听筠回来。
约莫过去小半个时辰,天已全黑了,院子忽然脚步声响动。那脚步轻轻缓缓,朝着正房越走越近。因为之前听说了后院出过事,加上现在天黑寂静,房里几个人眼睛全盯着房门。
宋听澜还好,毕竟是上过战场的。如鹤松也还行,他家里对祭祀礼节做得周到全面,对鬼神之说只是心存敬畏。何必就不太行了,虽然学得是唯物主义,但又对那些东西好奇,看了不少知名恐怖电影,最会自己吓自己。她听到脚步声时想到了不少知名角色著名情节,脚步声还没走近,她脑子里已经过了几场电影。但她听到声音时却又下意识护在傅流云前面,不知究竟怕不怕。
傅流云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背影,莫名觉得心里某处暖暖的,怪让人安心的。
脚步声在门前停下,接着房门嘎吱一响,众人看到宋听筠时,气氛松了下来。宋听筠没空注意几人,她手里拎个饭盒,走了一路只想着快放下。
宋听筠进门关门,将饭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香气扑了出来。烤鸭的香味,混着老醋花生,和小炒青菜。何必循着味道过去,见那几道菜看起来还冒着热气。方才来时一路并没有见什么饭店餐馆,也不知道女纨绔哪来的神通买来的食物。
宋听筠招呼几人落座用饭,说边吃边聊。几人都饿了,也不客气。
“不是问我是什么主意吗”宋听筠看向傅流云与何必问:“你们是苦主,现在有两个法子,一是揍那骗子一顿解恨,然后报官抓人。”她说完看两人一眼。
傅流云沉默下道:“他既已把最后一张银票也赌输了出去,想必银两也都输光了。第一种法子,听起来并没有解决什么。”
宋听筠点点头,“我问了赌坊老板,他说厢房里那个人在赌坊里待了几天,带来的银票全都输光了。”她又道:“那傅姐姐你再听下第二个法子。”
何必问:“是什么?”
宋听筠道:“你们之前说,那骗子在钱庄将银票一半承兑了银两,剩下一半换成了几张银票。赌坊老板又说那人去赌坊时身上只带了银票,没有银两。”她看几人一眼,“我是一直觉得他并非独自行骗,背后定有别人。现在我且出一个主意,”
宋听澜也好奇了,问:“什么主意?”
何必在想宋听筠是何时问了赌坊老板,赌坊老板又怎会同她讲了这么多,她之前说的那个人又是谁。
那边宋听筠解释道:“我们假装是另一个人派来的,那人与他在银两分配上有了问题,派人来找他寻仇。”
“寻仇?”何必疑惑,“分赃不均,派人来找,也是打他一顿吗?”
宋听筠摇摇头:“丑事败露,杀人灭口。”说着眼神也凛冽了三分。
其他几人俱是一愣。
宋听筠道:“若想助骗子以房做局骗外省人,那人来头必定不会简单。那么一个有来头的人,若是发现丑事败露,一定会急于消除痕迹。如果是一个知道他所有秘密的人,你们说,他会放过吗?”说着看几人一眼。
几人都是沉默,但心里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
宋听筠解释道:“当然了,我们只是做个局反骗回去,让他们窝里反而已。”
何必听了问她怎么做。
宋听筠看着何必笑笑道:“我需要你同我演一场戏”,接着又无奈问宋听澜:“哥你那一下到底用了多大力气,这会了还不见厢房里有什么动静。”
宋听澜默然,反思一下心说自己好像也没用太大力气。
宋听澜那一下力气确实不小,虽然他已有分寸收了几分力,但王三毕竟不是敌军。
王三就是那个骗子。他家有五个兄弟,他既不是家里老大,也不是家里老小,所以在家里很不受重视,从小跟村里二流子混,学的都是些歪门邪道。要说只能说京城真是个好地方,东西南北的人都攒着劲来京城。王三是京城人氏,虽然只是城南外一个小村里的人,但也是见识过大世面的。他脑子活络,模仿别人学得比别人自己都像本人。因为前朝开通出来的运河的关系,来京城的商人数江浙一带的最多。王三见得多,学得最像,所以最常以南商的形象招摇撞骗。
王三只是个贪图享乐惯了的人,他一副身子骨挨了宋听澜一下,昏了好久才缓过来。他昏了一宿,缓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脖子好像被砍了一样。接着他就发现自己眼睛被人蒙上,人被绑在了椅子上。发现这点的时候他惊慌了下,回想了下对方是自己哪个仇人,但因为做过的事太多,一时也无法确认。所以他皱了下眉,试探着问:“请问阁下是哪条道上的?”
没有人回答。绑他的人都在正房里讨论。
王三静下来,发现周围不像有人。他只一想便行动起来。王三先是感受了下绑在身上的绳子,发现那绳子绑的并不死时心中一阵欢喜,扭转着身子开始想法解绳子。
绳子绑得不紧也不松快。绑绳子的人是宋听筠,她在打结的时候已大概估算出来解开这绳结的难度。王三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宋听筠算计中。
京城的百姓提起大将军府的小姐宋听筠,都说那是个吃喝嫖赌无一不通的女纨绔。有时候世人常会被所见蒙蔽双眼。比如现在,宋大小姐又准备开台唱戏了。
宋听筠猛地打开正房门,疾步穿过抄手游廊走到西厢房外。
身后紧跟出一个人,追上宋听筠时喊一声问:“我们真要把他那个了啊”追出来的是何必,她说到后面时声音重了几分。
宋听筠好像听懂“那个”是哪个。她在西厢房门外停下,侧身听屋里一阵,发现里面的响动声小了很多时,对何必挤了挤眼睛。
宋听筠推开门,边走进去边道:“不然怎样,我们也是奉主人之命行事,谁让他知道主人太多事。”她的声音不像平时听起来那样,此刻有几分像是大舌头。因为她在“登台”前,在舌头下压了一个枣核来改变声音掩饰身份。
王三听到开门声时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瘫在椅子上装昏迷。
宋听筠假装过去看看,绕到侧面看到绑在骗子手上的绳子已经松动几分时,对何必挑了下眉。
何必见了问:“那把他那什么之后如何办?城里有城卫,我们也不容易处理。”
宋听筠回:“后院不是有口井吗?那里面以前就发现过死人。”那口井就在正房后面,原本是水铺掌柜找人打的,用来取水卖给附近居民,后来就是因为出了人命案,水卖不下去了,掌柜的才回山东老家去了。
何必道:“那地方被捕快查过,不安全。”这故事何必刚听时,看到正房背面那堵墙都觉得带着几分怨气。
昏迷的王三聚精会神听着两人谈话,越听下去额头冷汗越多,只是他此刻即便万分恐惧也不敢动分毫。他也就只是个骗子,没犯过人命官司,也不敢犯。他做事只为钱,惜财爱命。
宋听筠犹豫下,道:“这倒的确是个难题。”
何必好像想了想,才道:“离天亮也不远了,不如我们先找个车来,待城门一开将他运出城去,到了城外一切就都好说了。”
宋听筠道:“有理,那我们快去快回。”两人快步离开,出门后带上了门。
王三好像抓住一丝希望,使尽了全身力气挣脱绳索。他一边求生脱险,一边在心里将刚才听到的话过了下。
主人、秘密、杀人灭口。这些信息联系起来,王三的脑海里闪出一个人来,他想到时觉得定是那个人无疑。
在京城做这行的人不少,王三算是“买卖”最好的。王三之所以比同行做得好,不是因为他骗术有多高明,是因为他会借势。刚入行时王三只是租个小民宅,骗些来赴考或是外地来找活计的人,骗来的钱不够多,只够他喝酒吃肉。他与那个人认识,也与行骗之事有关。
那次王三照常从一个人手里租了套房子,不久转手租给了一个来赴考的学子。他前脚得了银子,兜着钱袋子还没高兴一会,后脚拐出巷子就被人蒙面绑了。绑他的人先是打了他一顿,在他告饶时才停手,问他做这行多久了,骗了多少人。王三以为遇到官差了,虽然承认行骗,但不敢说多,把自己做过的事少说了一半。哪知道那人却说,以后双方合作,他可以给王三提供房子,得来的银子五五分。王三云里雾里,不知对方身份,但衡量之后觉得自己也不亏,就答应了。打那之后,王三便不用自己去找房子了,他只负责找肥羊,钱虽然少了一半,但每个月得到的比以前多了不少。
王三也留了心眼,对方知道他是谁,他却对对方毫不知情,往后真出什么事对他不利。所以他在与那人合作的时候,几次接头时偷偷跟踪了负责传递消息的人,然后知道,原来找他的人是户部侍郎家的小姐,他那次被打,也是因为骗人的房子用的是何府房产。
话说回来,宋听筠系的绳结没打死,王三虽然费了不少功夫,但终于挣脱。他脱身后准备从房门冲出去,冲到门口又犹豫。狡兔三窟,王三骗人多了,心思也多。他怕直接冲出去被人撞到,停下左右看了眼,看到右手边窗户时眼睛一亮,三步作两步到窗前,小心打开,没听到外面有动静,急闪身爬了出去,蹲在墙角轻声放下窗户。他放下后看了眼正房,见房里亮着烛灯,依稀有人影,俯身后退两步从身后翻墙跑了。
西厢房北面是通向正房的抄手游廊,南面不远是宅里的厕房。虽说这宅子许久没人住,但毕竟是厕房。不过王三忙着逃命,也顾不得这些。
这会天已经亮了,外面大街上有人声,但巷子里还挺安静。王三从厕房翻墙出去,见没人发现,抄着小路跑了。他忙着逃命,没注意到后面不远的杂物堆。
那堆杂物是对面一家人垒的,他家院子小放不下,就将一些用不上的东西放在门口,巷子路边。王三前脚跑了,后脚从杂物后面闪出两个人来,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宋家兄妹两。
宋听澜刚想说他去跟上,话还没说,旁边的宋听筠已经先一步闪出,追了出去。宋听澜看了眼着急追人的妹妹,脚步顿下,转身去对面开了宅门。何必、傅流云、如鹤松先后出来。
何必左右看一眼问:“他人呢?”
宋听澜一指巷子口回:“朝那边跑了,我妹妹去追了。”
“那我们也快走吧。”话不多说,何必忙喊几人去追宋听筠。
几人从小巷出来,沿着坊路出坊门追到了大街上。路程一长,几人逐渐差下些距离。宋听澜习武,在前面跟着宋听筠,如鹤松是男子,体力比何必与傅流云要好些,他跟在宋听澜后面。何必和傅流云落在最后。
这会大街上已经有不少人了,按时辰,都快退早朝了。年关事多,最忙的当属礼部。先是年末的祭祀大典,又是迎接安顿番邦使臣,年后不久又得安排会试。礼部的人现在一个拆成三个用。礼部尚书这会在早朝议事,礼部侍郎在外负责接待使臣。
宋听筠穿过大街冲过去的时候,不远处一队人马正驶来,开路的高声喊着让行人回避。若是搁在平时,宋听筠定是要停下过去凑凑热闹,看是哪个大人出行。不过她今日有事,顾不上去看热闹。
宋听澜随后追来穿过大街时,那队人马前行队伍已经到了近前。如鹤松从巷子里冲出时没注意到,想停下时已来得及。
领队的大人也没想到有人敢冲撞礼部的人。座下的马被人群里冲出来的如鹤松惊到,嘶鸣一声人字立起。如鹤松抬头时只看到头顶一臂的铁蹄,他惊讶中忘了躲开。
何必与傅流云赶到大街上时就看到眼前这副景象。马蹄眼见踏下,何必来不及喘气,着急开口高喊一声:“小表哥!”
身子忽然撞进一个怀抱中时,如鹤松只觉得眼前事物一瞬间虚化。有风将他长发吹起,在眼前飞扬,他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了宋听澜。周围的人都从眼前快速闪过,只有宋听澜除外。宋听澜看着他身后,眼神坚毅。
宋听澜以脚刹地,滑出一段后终于停稳,他转了个身减去冲势,低头看到如鹤松时微微一愣。
如鹤松觉得自己好像落在了时间的漩涡里,所有事物都停滞了,只有他的心在跳动。
四周原本因为使臣而来的人,此刻都看向了宋听澜和如鹤松。俊男养眼,何况是一对,更是赏心悦目。
何必看看宋听澜,又看看被宋听澜揽腰抱着的如鹤松。她算是知道什么叫艺术来源于生活了。
旁边一个男子犯桃花叹道:“京城里何时有这么俊美的男人了!还是两个!”
眼见周围的男子越来越多,何必忙出声喊发呆中的如鹤松:“小表哥!”
如鹤松猛然回过神,意识到现在是在大街上时忙挣开宋听澜,后退两步站稳,看一眼宋听澜又忙垂眸行了个拜礼致谢。
坐在马上的大人慌忙勒住缰绳,被惊到的马闹腾了两下后停稳。大人见马停稳,拧眉看向肇事者问:“何人如此大胆!连礼部……”她看到如鹤松时一愣,疑惑一声:“鹤松?你……”
如鹤松才行礼起身,转身看到马上的人,又忙俯身行个礼道:“姑姑……”他意识到不妥,又忙改口称“如大人”。坐在马上的,是如家在京城的长辈,官任礼部侍郎的如星湖。
如星湖皱眉问:“怎么是你?你在此做什么?”她转身看到宋听澜时一愣。虽然在此之前并未见过宋听澜,但如星湖一眼看出是宋家人。她与宋涵同朝为官,又见过宋家那位女纨绔几次,见宋听澜与宋涵、宋听筠有几分像,已大概猜出宋听澜身份。前不久如鹤松还拉着她去宋家退婚,现在怎么又和宋听澜一起?等她又看到迎向如鹤松的何必与傅流云,想到方才听到的“小表哥”称呼时,眉宇又皱紧了几分。如家在京城的小辈她都知道,何时又多了一个?如鹤松哪来的表妹?一堆的问题冒了出来,如星湖看着那边的如鹤松,气到了心口不知该先问他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