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娜是个快乐的人。做人的准则似乎就一条,凡事好赖都要吃点好的、巧的、新奇的。比如现在,本就是个美好的周日,又是寒假正式开始的日子,她格外的高兴。一大早就敲响了顾家姐妹的出租屋,在顾清英开门的瞬间,一下子窜进来,连带着冬天的冷风也窜进了屋里,害得顾清英连打了几个喷嚏。
得,这懒觉是不用睡了。
顾清英就此洗漱换衣,回到房间里整理床铺。索娜立在一边,一手拿油条,一手捧豆浆,不急不慢地吃着。她从不将减肥当作一件正事来看待,虽然她有那么一丢丢圆滚滚,但圆得可爱,圆得匀称,谁见了都会发自内心地老一句:“可爱呀,可爱呀。”快三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像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索娜不仅喜欢吃,也愿意说。嘴是不能闲着的。听吧,一个上午了,那嘴就没闲着。她的耳朵也灵敏,听着顾鸿筝起床了,又出去了,赶紧招呼一句:“鸿姐姐,早啊,拜拜。”
转过头来,继续和顾清英扯闲篇。
“减肥这事儿吧,跟血型也沾点边儿。像这A型血,得少吃红肉和乳制品,多吃点适合消化的植物性蛋白,果蔬、鱼肉,杂粮。B型血呢,就得反着来,肉呀、奶呀,多少得来点儿,哎,鸡肉得少吃,还有那个精致碳水。O型血和B型血可以做饭搭子,但要少吃豆类,那东西不消化。AB血嘛,少吃肉和糖,胃酸分泌不足,多吃果蔬和奶类,饭后来个西柚。”
索娜说得一本正经,话音刚落,就往嘴里塞了一块饼干。她放寒假了,无所事事的日子马上就要开始了。往年惯例,她一整天都赖在顾家不走,一日三餐在这解决,有时还想和往常一样,赖在顾清英的床上。
顾清英烦着呢!但她这会儿的克制力挺强,极力忍耐着内心的烦忧,有气无力地搭着话:“我倒是看不出你究竟是什么血型,我看你是不管什么东西都得往嘴里塞一口。”
“血型这东西,可不是只靠看。你要讲科学。”索娜凑到顾清英身边坐下来,就差贴上去了。顾清英屁股一抬,从床边站起来,挪到旁边的矮凳上。索娜将屁股整个的坐到床上,将鞋一脱,盘腿而坐,身子前倾,两条胳膊肘搭在膝盖上,一口一口塞着饼干,不耽误她说话。“哎,鸿姐姐真的辞职了?”
这一问,惊得顾清英浑身颤了颤,似惊弓之鸟,她以为索娜看出了自己的窘态。顾清英睃了索娜一眼,看到她正仰着头,将一袋饼干渣渣往嘴巴里倒。
“谁跟你说的?”
索娜回正脑袋,嘴巴鼓胀胀的,含糊不清道:“干妈说的,说鸿姐姐辞职了。”她一边说,一边往外喷饼干渣渣。这要在以前,顾清英会半开玩笑似的骂她,但现在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我妈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就说鸿姐姐辞职了,我看干妈的精神头挺好的,干爸的脸色也很好呀,鸿姐姐辞职这件事好像没什么大碍呀,一切如旧。”索娜的眼睛像黑夜中的狼,发出一道道贪婪的光,“还有吃的吗?”
顾清英朝门后扬了扬下巴,索娜会意,下床抱起零食桶又坐回到床上,挑挑拣拣起来。
“你的嘴巴就没个闲着的时候,真是没白长,除了吃就是说,这辈子真是值了。”
索娜嘿嘿一笑:“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口吃的,这不吃那不吃,喝风长大的呀?吃饱了不就得说嘛,消化消化食儿呗。人活一世,该吃吃该喝喝,该说说该唱唱,别亏待了自己,也别委屈了自己。”
顾清英斜着眼睛看她:“你委屈什么?你好歹寒暑假都有,什么也不要管,想出去赚外快,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什么都可以去尝试,在我面前谈委屈?嫩着呢!”
索娜听闻此话,立马坐正了身体:“喂,你可不能这么说我!这社会,谁没委屈呀!我就是一个私立学校的音乐老师,你以为我有多大的福气呀?我也是在夹缝中生存的,每个月的死工资,学期一结束照样心惊胆战。赚外快?你以为那钱都是风里头刮来的?你说出去挣钱就能挣到?你成天坐在办公室里,计算器一扒拉,数字就出来了,也不用跟人打交道,哪里知道我们这种靠嘴吃饭的人心里有多苦。”
顾清英依然瞥着她:“真正心里苦的人,食不下咽,嘴里没味儿,你看你吃的这些东西,谁娶了你都得三思而后行。”
索娜还有一点好处,就是不记事儿。刚才还义愤填膺地对着顾清英甩脸子,现在又因为顾清英的话想到了另一件事:“哎,鸿姐姐的男朋友是不是快回来了?我算着时间应该就是今年年后了吧?两年北京外派,两年国外出差,正好今年就回来了。我真是佩服他俩,异地恋完了,又是异国恋,四年不见面,竟然还打不散。我记得鸿姐姐男朋友在四年前的时候就发了誓,只要熬过这四年,回来就结婚,也不枉鸿姐姐拖了这四年。”
“哎哟,你倒是对顾鸿筝的男朋友很上心嘛。”顾清英左手背托着腮,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要是对自己的感情这么上心,也不至于将自己拖到现在。”
索娜笑道:“我就是因为太上心了,所以才层层筛选,宁缺毋滥。反正有你作伴,我不孤单。”
顾清英白了她一眼,将头正对着面前的白墙。她的心里因为被裁员而堵得很,又苦于没有人倾诉,五脏六腑都要长了病。她现在很想与索娜诉衷肠,却没有想到合适的开场白。索娜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两个人有什么说什么,很多事并不避讳。
“哎,我跟你说啊,下学期开学,我可能要在你这儿长住了。”
“什么?长住?”闻听此言,顾清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索娜,“就这见方的单人间?还有这单人床?一日三餐在我家吃?还得在我这儿住?”
“不是你想得那样,我说的长住和你认为的长住不是一回事儿。我主要是叨扰我干妈。下学期我可能要调到这边的分校,下班时间不正是晚高峰嘛,路上一堵车,回家就得七八点,还不如先来这儿吃我干妈做得饭,等到晚高峰过去了,我再回家。”
顾清英撇了撇嘴:“你倒是会精打细算。你不去做会计,真是会计界的一大损失。”
索娜不无得意地说:“我干妈干爸都同意了。不就多一双筷子嘛,我也不是挑食的人,有什么吃什么。一碗米饭一块咸菜,或者是一个馒头、一个咸鸭蛋。我怎么都可以。”
顾清英又送了索娜一个白眼儿:“你就是知道我家的饭不会这么简单,所以才敢这么说。就是为了卢声他奶奶,我妈也得费思量做得好点。你呀,别占了便宜又卖乖。卢声可是给了钱的,你呢?给你干妈几个钱呀?”
索娜并不恼,拍打了顾清英的胳膊,撒娇似的抛了个媚眼儿,又从身边拿起手机看时间,惊讶地说:“呀,光顾着和你聊天儿了,该吃午饭啦。”
顾清英佩服索娜的好胃口,重重叹了一口气,由着索娜拽着自己往家跑。
今天的午饭是顾鸿筝的杰作,清一色的各种面,摆了一整张桌。爸爸坐在沙发上一脸愁容,嘴里直嚷着不吃了,他已在这些面出锅前遍尝了第一口,实在是吃不下了。妈妈在厨房里重新炒了菜,装了饭盒要给卢声奶奶送去。顾清英照旧没胃口,抢了送饭的活儿,直冲门外。索娜很给面子,在饭桌上坐下来,眼里直发光,像夜幕上的小星星。
“我做了八种面,你每一种都要尝一尝,再逐一告诉我味道。”顾鸿筝很期待食客的味觉体验,坐到索娜的左手边,满怀希望地望着她。
爸爸在一旁嚷着:“别看这碗小,这只是成品,厨房里还有没端上来的失败品。”原来爸爸吃的“第一口”不只是桌上的八碗面。
索娜吃完一碗,就说两个字“好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一连说了八个“好吃”。顾妈妈坐在索娜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索娜的小嘴儿,眉头慢慢皱了起来。顾鸿筝从索娜的表情中去猜测“好吃”二字的分量,判断出索娜说得话不像是假话。但这样的评价不是顾鸿筝想要的,就算是实话,也太敷衍了。
“你慢点儿吧。”顾妈妈看着狼吞虎咽的索娜,属实揪心。顾爸爸看着津津有味的的索娜,着实添堵。
“好吃吗?”顾鸿筝看着桌上的空碗,又问了一遍。
索娜抽了两张纸巾,抹了抹嘴,点头道:“好吃!”
顾鸿筝也不难为索娜,笑道:“看来我还是挺有做饭的天赋,一个星期就学会八种面。再努努力,面馆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妈妈起身收拾桌子:“打住!做着玩儿就行了,还真想去开面馆呀?”
爸爸也说:“我以为闹着玩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