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令人讨厌的声音里总是夹杂着吃蚕豆的吵闹声。
“喂,顾清英。”那声“喂”拖了长音,故意撒着娇。“你现在在哪里高就呀?是不是找了份好工作?我跟你讲哦,我那天看见你了——不对,不是你本人,是你的简历。哎,就在我现在的公司里,那一摞简历哟。你知道我是怎么看见的吗?”
顾清英没好气地说:“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啦,这可是专业的问题。一摞简历先是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办公桌上,HR随即抽出一摞,看都不看直接扔进垃圾桶;剩下的搬到主管那儿,再随机抽出一摞,也是看也不看,直接放到碎纸机里;再剩下的出现在经理的桌子上,随意抽几张,揉成团,当篮球练投篮,扔进另一个垃圾桶里。余下的再交还给HR,打电话约面试,幸运儿就这么被精挑细选出来了。”
顾清英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我呀,现在在公司里做的就是人事助理,给人打电话啊。也不知道我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竟然可以找到人力资源的工作。你还算是幸运,简历没有被投进碎纸机里。你知道我这个人,节俭嘛,垃圾桶的纸团子被我铺展开的时候,我都惊呆了,这不是顾清英嘛。哎,你那简历做得可真好看,下血本了吧?”
索娜给顾清英做简历的时候很是用心,套用了付费模板,并用了学校的彩印打印机给打印出来的。
“我跟你说啊……”
“我不想听啊!”顾清英将手机关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生闷气。听到司茼芹的声音就烦,可又不由自主地想听她嘴里的消息,虽然多是无用的。也真是奇了怪了,司茼芹的运气怎么就那么好,找工作就那么顺,竟然可以以无经验的身份做人事助理,这可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同样琢磨不透的还有顾鸿筝,她呆坐在面馆的椅子上,一只手攥拳托着头,另一只手毫无节奏地敲打着桌子,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窗户外的人来车往。她想不明白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竟然一个食客都没有。整整一个星期了,一个来光顾面馆的人都没有。她、阮弦、做面师傅,三个人各坐一桌,发愣无言。
开业第一天,就没有热闹的用餐场面,这是事先就预想到的,但接下来几天,连稀稀拉拉前来用餐的食客都不见了。阮弦每天都要在面馆门口站一站,她要看看自己是不是还在这个世界空间里,该不会是被异度空间给阻隔了吧?
顾鸿筝表面波澜不惊,心里早已是汹涌澎湃,她若不是有良好的的自控能力,真的想亲自动手将这店给砸成稀巴烂。索娜送的“称心如意”金摆件、佟沁送的“福禄寿喜财”小玩偶,都好端端的偏安一隅,顾鸿筝有时候与它们对了视,只觉得刺眼,感觉是在遭受嘲讽。
没有人说她不好的话,家人也并不知道她的实情,但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张嘴巴在对着自己说话,听不真切,但可以想象的到,无非就是些不自量力、自找倒楣的说词。
阮弦和做面师傅不说话,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做面师傅年纪在五十多岁,专做北方面食。起先,还能窝在厨房练手艺。空场的天数多了,他也就不敢在厨房动手了,怕顾鸿筝埋怨自己浪费食材。阮弦的儿子一开始放了学就自己跑来了,还帮着吆喝招徕生意,现在也不敢来了,怕顾鸿筝嫌烦。
顾鸿筝的确烦,但还没到嫌弃自己人的地步。她知道创业难,但没料到会这么难。面馆没生意,她没敢回家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管谁问就俩字“很好”。但又不敢主动邀请大家去面馆捧场。面馆太冷清了,不对,该用人迹罕至四个字来形容。她不要爸妈担心,也不要姐姐妹妹弟弟怜悯的目光,更不要好心人善意的劝慰。她接受不了那些煽情的言语和眼神。
陶循会安慰她,但也不是即时的。顾鸿筝知道陶循为了工作的事忧心忡忡,她不想给他乱上加乱,慢慢地,关于面馆的事说的也少了。两人聊天的时候,只谈感情,不说其它。但挂上电话,彼此又是暗自叹气。
顾鸿筝觉得或许是面馆生意不佳,影响了自己的心情,她有一种感情也要崩塌的错觉。陶循的语气一如既往,但顾鸿筝的心却有了异样。或许,两人四年的不见面正式开启了这段感情分崩离析的序幕,只是二人还不自知。
面馆的生意不好,阮弦也是愁眉不展,不知不觉地也有了无故叹气的习惯。迟祝思忖了好几天,才小心地试探着:“面馆还是没人吗?”阮弦笑得勉强:“你这话说的,不还有我们三个人嘛。”迟祝也笑了:“我说的是去吃饭的人。”阮弦说:“我不是跟你抬杠,只是没心情说这些。顾姐沉得住气,我和做面师傅可不行,我俩的叹气声此起彼伏,真怕惹了顾姐生气。”
儿子插嘴说做面的大爷人真好,总给他做面吃,比妈妈做得好吃多了。阮弦接话道:“做面师傅啊,也是真下力,总在厨房里琢磨怎么把面做得更好吃,但现在也不敢做了,没人去,做出来也就我们三个人吃,他也怕浪费食材和水电。面馆没生意,整日坐在那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每天的各项支出都在等着,你说我不拿工资吧,我还真心不乐意;要是拿着吧,还有些过意不去。”
顾鸿筝和阮弦轮着守店,做面师傅全天待班。她们寄希望食客的蜂拥而至,又不太愿意太忙。人就是这样的矛盾,既要这样又要那样。到底是哪样,自己也说不清楚。顾鸿筝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往往是心不在焉。手机静音,总放在餐桌上,不时划两下看看有没有信息或是电话。她盼望阮弦打来的报喜电话,又担心传来的是忧虑的信息。陶循那边也越来越静寂,顾鸿筝不主动找他,他或许就不记得她了。
顾鸿筝开始了以前没有的心理路程。她怀疑自我、怀疑人生,心态处于崩溃的边缘。她添了失眠的症状,睡着了也会突然惊醒,心脏砰砰猛跳,脑袋也跟着胀痛,整个人没精神。
有一天,阮弦无意说自己好像开始掉头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就看见头发大巴大把地掉。做面师傅看了她一眼,顺嘴说:“那不得去医院看看?”阮弦用手捋了捋头发,笑说:“准是自己想多了。”
顾鸿筝表面上是微笑着,心里也怕,她现在也是每天掉头发,上网自查了一下,说是抑郁症的征兆。得,努力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捞到,倒是无师自通得到了一张“抑郁证”。这不能不说是另一种收获。
顾鸿筝每天都在算账,算的是亏损。她托着脑袋,心里面觉得不可以这样坐以待毙,但是脑子里一片空白。面馆没生意,她需要支付的各项开支是不能断的。总要想办法维持下去。
插画的活儿不能丢,虽然找她的人越来越少,开价也越来越低;口才班的兼职已经没有了,虽然还可以再寻,但机遇却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看看自己还有什么证书,凭着以往的经验说不定还能“开源”增收呢!
既然线下的生意不尽如人意,那就将希望放在线上。时间大多事情都是在自身料想之外。顾鸿筝为了开面馆,之前看了不少关于美食轶事。醋的发现是因为酿酒失败;蚝油的产生是因为生蚝熬制时间过长;啤酒是因为小麦淋了雨;豆豉是因为熟黑豆长了霉。这些事辩不得真伪,却无形中给了人希望。说不定下一秒就会有奇迹。
开店容易守店难。幸好有阮弦与自己分担时间上的调和。顾鸿筝本是自己起早与守店的,面品的质量与创新也是自己亲自与做面师傅进行研究,现在还缺一个专做南方面条的师傅,就目前面馆的情况,也不急着找了。
之前想到的激励机制,现在也不急着进行推行了,一个三个人,都没闲着,也都闲着。爸妈有心要来看看,顾鸿筝强撑着自己的笑脸,一再推脱。“你们就别担心啦,现在刚起步,你们去了,我也不能招呼你们。等到我们步入正轨,有了规律,我肯定会主动邀请你们去的,不只是你们,还有顾清英、索娜、佟沁、卢声、卢声奶奶、佟沁妈妈,咱一帮子关系好的老邻居,我亲自带去。哦,还有张盼音,都邀请到。”
爸爸看出了女儿的有意遮掩,虽然顾鸿筝敢于直视爸妈的眼睛,说话铿锵有力,手势收放自如,但状态不对。自己的女儿还是了解的。妈妈也在私底下说小鸿的面馆生意肯定不尽如人意。“自家女儿,什么脾性,当父母的还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