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需要闭眼小憩一会儿,但顾清英就是安稳不了。索娜给她打电话,故意气她,说他们仨正在吃自助,还说上午赖床到十一点才起来,下午准备去爬山,晚上看电影。顾清英说仨人的计划有问题,一看就是傻子想出来的线路。索娜说顾清英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一股子醋酸味儿从话筒里传过来,真是恶心人。
索娜的电话总是挂不断,顾清英的小憩时光也就被浪费掉了。看看表,该去银行了,下午一点半对公业务,现在去正好赶上。从银行回来,才下午两点半。其实可以顺道逛逛街边的小店,但顾清英没那心思,今日不同往昔,心绪总有些乱。吃午饭的时候,她的手有些抖,就像得了帕金森似的。
顾清英的手刚刚触碰到电脑屏幕的开关按钮,人就被跨级大部门领导的助理叫走了。她的心仿若又要跳到嗓子眼儿,整个人飘乎乎的,自觉走不稳,需要有人扶一把,可那助理真上手来扶着她,她又不让,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司茼芹伸长脖子去看顾清英,一直看到只剩下个背影,才算罢休。
顾清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跨部门领导约员工谈话,难道会在这个尴尬的节骨眼儿上谈论什么好消息吗?疑问是有的,慌乱更是有的。莫非这一轮裁员计划真的轮到了自己?上午那波人走了没有?似乎还有人做最后的挣扎。谈话而已,不会那么快就扫地出门的。
领导看着手中的档案表,又看了看顾清英的脸,温和地说:“财务部,顾清英,你好呀,你来公司两年多了……”
顾清英梗着脖子,打着乱糟糟的手势,忙着接话:“三年零五天。”
“啊啊,是是。”领导假装看不清档案上的字,故意凑近去瞧,在这短短的一瞬,领导再抬起头来,语调依然温和,脸上的笑容也绽了开来,直截了当地说:“顾清英,鉴于公司现在的状况,以及大环境的改变,我们决定向你做出如下通知。”他递过来一张A4纸,这大领导真是不讲究说话艺术。
顾清英扫了一眼,没扫清上面的文字。她不接,只是问道:“公司是要把我辞退吗?”似是有气无力,但她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实在是不确定她现在的真实状态。
领导连忙回道:“不不不,公司是不会随意辞退员工的。你先看看这上面的文字,然后我们再继续谈相关问题。”
顾清英固执地不去接不去看,她觉得这样就可以避免这个问题了。她不理解为什么是自己,感情上接受不了,心内感到万分委屈。
“我三年中没有迟到早退,没有拒绝临时加班,回家后还要密切关注工作信息,关于公司的事也没有向外透露,生病了也不会请病假,这些不足以让我撑下去吗?公司业务方面,我的确没有人脉,但我也不是来拓展业务的呀。我非常非常困惑,为什么选我咧?”
顾清英没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在领导面前哭得稀里哗啦,话已经说不下去了,领导说的话也听不进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试图以可怜兮兮的样子引起领导的同情,但结果不如人所愿,领导告诉她要在六点下班时,不仅要将自己带走,个人物品也要一并带走。
明天,就不必再来了。
她事后才觉得自己的表现真是一点都不漂亮,一点反击都没有。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在无所事事中才发觉那时还是有转机的,哪怕是垂死挣扎也能够撑一段时间。但她在那一瞬间,无法想出应对这件事情的策略,连“离职分为强制辞退和协商,对应金额不一样”这个观点都理不清,失去了反击机会。而且,她后来还吃了哑巴亏。
辞退员工这一行为对于任何公司多少都会有些影响,顾清英原以为那一套只有上市公司才会做到,她在后知后觉中才获得些许信息。如果那时多懂一点,想想有什么关键点,有什么需求,也有可能会打出一副好牌。哪怕只是延长最后期限,在这段时间里,在公司摸鱼、准备面试相关事项,有段过渡期也是好的,也不至于后来漫长的一段时期,行尸走肉一般。
司茼芹悄悄凑到身边来,从顾清英手里抽过那张A4纸,看得真叫仔细,是不是连纸上的细小纹路都不肯放过?顾清英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但鼻息间还是在抽泣。她慢吞吞的收拾着自己的桌上物品。反正也要捱到下班时间才能走,收拾得快了也没意义。磨蹭磨蹭时间,说不定还会有转机呢!
“你被辞了?”司茼芹问道。她的语调使人听了不会感到舒服,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顾清英“嗯”了一声,声音小小的。
“什么条件?”司茼芹想探听到更多信息,又怕被人看出来,就斜着眼睛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什么什么条件?”顾清英抬头看向她,正好和她那斜着的眼睛对了眼。
“你是被辞退的,公司就没有什么条件?”
顾清英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想知道你就去问领导呀!”她从司茼芹的手里夺回A4纸,又从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黑色签字笔,按着上面的表格开始打钩,伸了手指点算着,快速地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说说嘛,说说嘛。”司茼芹好像是真的看不出顾清英难看的脸色,明明已经被顾清英给大力推开了,却还是凑上前跟着,像一条癞皮狗一样,非要顾清英将面谈的经过跟自己说个完整。
“你让开。”顾清英当着其他两个同事的面也不好太发作,但自己已经做得很明显了,可司茼芹偏偏厚着脸皮向上凑,非要跟着自己走来走去。那两位同事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伸着脖子看着推搡的两人。她们也想听听顾清英的讲述,但不好意思明说,心里一个劲儿的着急,盼着司茼芹的脸皮再厚一点。
顾清英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到角落里的简易衣架上拿晾晒在此的午睡小毯子,又到办公室门口处铁柜子的私人橱柜里取出私密物品,再到窗台上收拢自己种植的两个小盆栽。司茼芹不嫌麻烦,就这么跟着,也不说搭把手。那两位同事的眼珠子也随着顾清英动来动去。
“你挡我道了。”司茼芹差点绊倒顾清英,其中一盆仙人球在手里颠来倒去,差一点就飞到另一个同事的头上了,幸好只是撒出一点土。“你再跟着我,我真生气了。你没看出我心情不好吗?你要是被裁员了,你有心思吗?”顾清英冲着司茼芹翻了个白眼儿。
司茼芹不恼,笑嘻嘻地:“唉,我这不就是感慨嘛。咱俩前后脚来的,我还比你大一岁,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你去银行办事儿的时候,那边大领导的助理过来找你好几次,我都被吓死了。”
顾清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会被吓死?你巴不得我赶紧被裁员,我一走,你就安全多了,至少能稳坐钓鱼台三个月。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吗?咱俩前后脚来的,什么事都排在一起做,呆的时间久了,我还不了解你?”
其他两位同事相视一笑,低下头装作忙碌的样子,耳边听着这两人的一唱一和。
“那你说,为什么名单上不是我?”
顾清英看着司茼芹皱着眉的样子只觉得好笑。“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不是你?我还巴不得是你呢!你要是稀罕这张纸,咱俩就换换。”
“可不说呢,我还比你大一岁,按年龄的话,不应该是我?咱俩同期来的,工龄都一样。工作嘛,我是中级会计,你干出纳,可能问题就是在这儿。”司茼芹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为了自己得出的结论暗自喜悦。
顾清英心道:“我呸!原来在这儿等着恶心我呐!”她用胳膊肘拐了司茼芹一下,没接话。司茼芹回头向着两位同事说:“可能问题就在这儿,工作内容不一样。”其他两位没搭理,装作没听见。
“我送送你?”
顾清英慢条斯理地说:“这才几点,你就送我?离下班还有俩小时呢!”
因为被裁员而生出的气在这一刻没有了,因为司茼芹招人厌而产生的气在这一刻爆棚了。顾清英真想和司茼芹大吵一架,又怕惹得同事们笑话。她不想在离开时还要成为大家的笑柄,只好坐在位置上生闷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个打击,她后来有半年的时间,生理期都是不规律的,一度以为自己是绝了经。
顾清英心绪不佳时,只觉得时间飞速流逝。平常总觉得下班时间格外慢,而今天却是一眨眼的工夫。她磨磨蹭蹭地想等到最后一个再去打下班卡,司茼芹率先帮她把收纳盒抱在手,昂首阔步地走出去。有人看到了问司茼芹这是什么。司茼芹像是吃了兴奋剂一般,声音高亢的回答道:“是顾清英的。”大家就懂了,这样的收纳盒只有在裁员的时候才会用。
现在,顾清英更加讨厌司茼芹了,确切地说,是恨。司茼芹嚷着顾清英和大家告个别,顾清英感到无地自容,低着头快步走到打卡机旁。不知道司茼芹是不是有意的,还在原地大声嚷着:“我送送顾清英,毕竟是同期进来的同事嘛,又是一个部门的,这么多年了,不舍得呀。清英,过来和大家聊聊呗。”
顾清英插队打了下班卡,又回到司茼芹那儿,想从她手里搬回收纳纸盒。司茼芹也是铁了心不撒手,只想再次借机会从顾清英嘴里探听点什么。这下好了,身边渐渐围拢了越来越多的人,连平时下班最积极的前台也不急着赶车了,只想听听最新的裁员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