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笛夫妻两个悄没声的将她排除在外时,她的心胸填满了一股闷气,却不知该用怎样的方式来发泄。静下心想想,人家并没有从顾鸿筝的腰包里掏出一分钱,也没有从顾鸿筝的大脑里窃取一丁点想法,更没有强迫顾鸿筝辞掉自己的工作。就只是那么一个提议,使得顾鸿筝脑子发热,竟然全身心的投入。她画了很多关于面馆设计的草图,不能说通宵达旦,也不能说废寝忘食,但可以说是乐不思蜀。她那时的状态很快乐,一门心思要开面馆,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呆了十二年的公司,可以说走得时候没有一点留恋。
她承认,是有那么一点傲娇感的。
开面馆这三个字像是被施以了魔法,无时无刻不充斥在顾鸿筝的大脑里。
她,别无他路。
可是,现在算是什么呢?
就算是为了一口气吧!
不是为了争一口气,而是为了堵那一口气,她强迫自己将这条路走下去。她没有勇气向爸妈说“我不开店了。我要找一份工作。等陶循回来直接结婚”这样的话,那是没有面子的事。如果将那话说出来并且照做的话,那么前期的准备不就成了雷声大雨点小的作为了吗?若干年后再想起来,多么难为情啊!
真是该死的要面子!
这一点,还是顾清英做得好。如果换作了姐姐,肯定不会像现在的自己这样纠结。一定是大张旗鼓的向爸妈撒娇、哭诉,再无所事事一段日子,重新出发。可是顾鸿筝不行,她看起来洒脱,但做不了洒脱的事。除非——按着她原有的计划来进行。
陶循的团队依然被滞留在外,这让陶循有些烦躁。顾鸿筝劝他放弃,只身回国从头来过。陶循不接受这个提议,一是显得自己不仗义,二是盲目离职之后的后遗症会比较大,他还没有准备好。在别人出现问题的时候,顾鸿筝的理性远远大于感性,像老师一样不断地说教。她或许没有发现,她劝起别人来头头是道,却对自己的生活无奈至极。
老子说自己:俗人朝朝,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知我者希。
顾鸿筝一直想造就这样的人生,她将这句话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从中学时就分别写在不同的课本上。可惜,她至今都没有做到,始终都要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她患了失眠症,整宿整宿大睁着两眼盯着天花板。白色的天花板了无生气,让人心生忧虑。她一气之下,竟在大半夜踩着椅子,仰着脑袋,伸直胳膊,手持画笔,在天花板上作画。画完了,人也筋疲力尽,脚下摞起来的两张椅子终于摇晃不止,在床上跌落下去。一觉醒来,太阳也刚升起来没多久。她这才发现自己画得是什么——又大又圆的手串,一共一百零八颗。竟然还一颗一颗的上了色。
签了合同,交了房租,她手里的存款就真的不多了。房东让她一次性租五年,顾鸿筝拒绝了。五年房租需要六十万,她拿不出来。那就三年,顾鸿筝还是拒绝了。三年房租三十六万,她不可能将自己全部掏空。不能再少了,一年不可以。那就两年,二十四万。顾鸿筝的心在滴血,她感到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流出去,像是古代的某种刑罚,真叫人支撑不住。
她从门上玻璃看自己的面色,好像真的毫无血色。
顾鸿筝在外探店的时候,与某些店主聊天。她套话的技术还是不错的,前提是她得保持清醒的大脑,抱有一种事不关己的心态。一个面馆老板,平均一天得卖一百碗面才够交当月房租;另一个面馆老板,前期投入了四十万。餐饮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麻烦。起早贪黑、亲力亲为,口味好到可以卖配方,到头来还是倒闭的不在少数。大家往往只看到某一点好,就认为入行容易,一意孤行扎进去,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了。
顾鸿筝自感已经来不及了,她其实早有悔意,但命运推着她向前走,即使她再不愿意,也不能回头了。特别是她踏上异地他乡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只是将一碗又一碗面吃下肚。出发前的雄心壮志,成了机械般地狼吞虎咽。原计划的偷师学艺,到头来什么都没做成。
在外的经历,她没好意思说出来,只是报喜不报忧。她白天吃面条充饥,晚上坐火车赶路。吃下去的还没消化完,又迎来了新的一碗。她半路上还去医院住了两天,胃来不及消化咽下去的食物,终于闹别扭了。
她不敢说,怕引来爸妈和阮弦的怜悯。那是一种带有抱怨的怜悯,是一种“为你好”的怜悯,是一种让自己总带有一种负罪感的怜悯。
所以,她将开面馆的时间提前了。她停下脚步,不再去外地探店了,也不想让自己以这件事为借口装作忙忙碌碌,干脆直接上手开起来吧!边做边学吧,干什么不都是在做中学、学中做嘛。经验的积累考得是实践。
她越发羡慕起叶笛来了,有老公在身边,哪怕帮不上忙,至少也可以从心理上给自己壮壮胆儿。陶循离自己太远了,并且两人并没有婚姻事实,还是不能够全然拜托他。那就靠自己,反正自己一直都是靠自己。
签合同的前一天,顾鸿筝躲在出租屋大哭了一场,酣畅淋漓地哭了个痛快。那天天气晴好,暖风和煦,但她的大脑里有个声音怂恿她哭出来。她靠在窗边,看着无云的蓝天,眼泪无声地滑过脸颊,不消一刻,喉咙里就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可真难听啊!大脑里的声音不失时机的出了声:“让她哭吧!人一生下来就是嚎啕大哭,并且要持续两年,本质说明在原始时代根本没有生物敢去随便动人类幼崽。所以,想哭就哭,别怕哭花了妆,正好你没有大事时根本就不化妆。”
顾鸿筝的化妆技巧很好,那是之前为了工作需要而自费报得化妆班。她用各种各样的化妆品在脸上作画,很好地遮住了肿胀的双眼和水肿的面庞,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房东夫妇面前,这是一对已领退休金的夫妇。男性倒是好说话,女性有些咄咄逼人,一个劲儿地抱怨房租太便宜了、租的时间太短了。
顾鸿筝不理这茬。专注地看合同、认真地签字,最后将房东夫妇撇在一楼,自己跑到二楼看窗外的风景。女房东抱怨老公没本事的声音从一楼飘到了二楼,飘到了顾鸿筝的耳朵里。顾鸿筝两手撑在窗台上,眼睛左右看着地铁站、车站、对面的眼镜店、蛋糕房,还有鳞次栉比的居民楼。
房东夫妇已经拿了钱,却是赖着不走。顾鸿筝想,两人许是在做戏,引得自己下楼去重新谈,她才不去理会呢。白纸黑字已经签好了,自己不会反悔的。如果赚了盆满钵满,那固然好;如果最后一贫如洗,也不会怨恨。但,房东夫妇的戏,自己不会去看的。
人性中有一个亘古不变的特点,那就是小人畏威不畏德。人家为什么不把你当人?为什么总是欺负你?为什么你越尊重别人,别人越不尊重你?他们气焰嚣张,你就萎靡不振,你知道原因吗?毫不客气地讲,全是你自己的错!因为你做人没有原则,就算有原则,你也没有胆量去维护你的原则。
顾鸿筝上班十二年,知道无论在什么环境下,只要自己坚持了原则,问题就能解决一半。只要保持清醒的大脑,事不关己的心态,顾鸿筝能做好很多事。
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平静的生活,终于被真正地打乱了。
顾清英有了大胆呆在家的机会了,她的生活可以舒坦一点点,不必呆在外面消磨时间。
因为——顾鸿筝早晨六点出门,晚上十点才回出租屋。她白天一整天呆在面馆里,监督施工方的一举一动。房租占了花费的大头,另一个大头是装修。顾鸿筝本不是一个吝啬的人,但现在却不得不抠门一些了。
装修队是经过多家比对之后才敲定的,更是核实了无数遍合同才敢落字生效。她要将每分钱都花在刀刃上,决不允许有浪费钱的情况发生。她不懂装修的事,但她善于寻找学习的方法,一边照本宣科检查装修师傅的手艺,一边偷偷学习本是生活常识的技术。
顾鸿筝明白一点,很多时候是不能找过于相熟的人帮忙。熟人之间有太多顾虑,很多话不方便说,双方都要吃哑巴亏。如果真的闹上公堂撕破脸,自己不见得能落了好,直接会成为亲友嘴中的罪人。于是,她找了陌生的正规的装修队,无非就是费用贵一些,但能拉下脸来说话,却也不可以过分指手画脚,或是厉声指出对方不足,以免被人家暗地里使坏,比如偷着改装线路之类的伎俩,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上班的那一套,很多时候不能完全用以拿来主义,很多时候不对味儿。上班的人,像是圈养的动物,有着刻板的做事方式;社会上的人,像是散养的动物,更为灵活多变。别不高兴,大家都是牛马,只是生存的环境和空间不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