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祝的公司讲究速战速决,他迅速成了闲人一个,有大把的时间供自己“挥霍”,有事没事就往阮弦那儿跑,以前去的勤快,现在就差抱着铺盖住那儿了——当然,阮弦不会让迟祝大摇大摆的成为住客,但迟祝自作主张包揽了阮弦母子俩的一日三餐和家务劳动。阮弦故意立在家门口不让迟祝进门,迟祝也不恼,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手里头大包小包,尽是些吃食。
两个人就那么僵持着,彼此带有一点松弛感,又有那么一点倔强。
阮弦还是妥协了,因为顾鸿筝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这下子,不得不让迟祝顺理成章的进门了。
顾鸿筝带着从外地买来的些许特产登门拜访,笑道:“有福之人啊。”她指的是迟祝,“正好你也在,尝尝吧。”她看向阮弦。阮弦低着头,一手捋着头发,另一只手在各种特产袋里翻挪。她知道这是不礼貌的行为,但也不在意了,只要能掩盖当时的小小尴尬就可以了。
对于自己的婚姻状况以及前夫的种种作为,顾鸿筝是有所耳闻的,阮弦并不会在顾鸿筝面前太过避忌这些事,可是,如果迟祝当面向自己献殷勤,阮弦还是不自在的。她怕自己给顾鸿筝留下轻浮的印象。
顾鸿筝不会对别人的事太过上心,除非自己被牵扯进去。她微笑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自然明白阮弦的行为是出于什么原因,便也伸出手去在几个袋子间乱翻,“这个留给你儿子,小孩子肯定喜欢吃,不会太甜,对牙齿比较友好。这个嘛,你留着吧,简单方便,当饭吃也行,就着茶或是咖啡。还有这个,给你吧!”她将其中一个特产袋往迟祝面前送去,迟祝当即去看阮弦,阮弦并不抬头,一只手捋着头发。
迟祝笑说:“放这行了,大家一起吃。”
阮弦抬眼睃了迟祝一下,又垂下眼睑,道:“拿回去吧,顾姐的心意,你也好意思说。”这话带有一石二鸟般的提醒,一指不能拂了顾鸿筝的一片心,二指迟祝刚才提到的“大家”二字是阮弦不想听到的话。
她不愿在婚姻失效的情况下,与迟祝扯上过于亲密的关系,言语上的也不行。
顾鸿筝适时接话:“我可是把礼物都带到了,如果不满意我的分配,等我踏出这个门的时候,你们自行调配。”
阮弦立马笑脸相迎:“什么踏出这个门?刚来就要走,得坐下喝茶呀。”
顾鸿筝喜欢茉莉花茶,她说这是自然的香氛,不仅口齿留香,连空气也变得清新芬芳。阮弦在顾鸿筝的对面坐下来,迟祝也坐到阮弦的身旁。顾鸿筝赶忙端起茶杯来掩住自己发笑的脸,这两人并排坐在自己的对面,真像电线杆上停留的两只鸟儿。
顾鸿筝本想以自己在外地的趣闻为开场白,可是迟祝在场,她不想露出活泼的一面,而是转了话头,说是这个月就开始确定店址和装修事宜。
阮弦有些惊诧:“这么快?不是说三个月的时间吗?照你说得这个速度,一个多月就开起来了呀。”她不自觉地看了迟祝,“是不是太快了呀?”她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没想到是提前开工的消息。
迟祝看着阮弦,说:“不快呀。我倒觉得时机挺好,赶着自己一腔热情,趁热打铁,不拖泥带水。正好我现在有时间,完全可以帮得上忙。你们尽管开口,我不怕脏不怕累,就怕你们不用我。”他笑了,孩子一般的笑脸。
顾鸿筝有些奇怪:“有时间?你不必上班吗?你要是能帮忙,我乐意至极,但我担心会影响你的工作。”
阮弦赶忙为顾鸿筝斟茶:“你听他说!他能帮什么?”
迟祝一副实实在在的样子:“顾姐,我现在是失业大军中的一员,所以啊,我有大把时间。”
阮弦斜了迟祝一眼,因为她看到顾鸿筝的脸色有些青,又有点不自然,轻扶茶杯的手僵在原处。阮弦放下茶壶,抬手捋了一下头发,正准备说话,只听顾鸿筝强颜欢笑:“嗯,说不准还真得麻烦你呢。”
阮弦又斜视了迟祝一眼,迟祝还有些不好意思呢,他以为顾鸿筝是在与自己客气,又说:“麻烦什么呢!你和阮弦是朋友,我们也算是自己人,互助互利,不分你我。面馆开起来,对阮弦也是好事。”
顾鸿筝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了,连虚伪的笑意都没有了。她将身体向沙发背靠去,整个身体后倾,两臂不自觉地交叉在胸,表情僵着,心内堵着。她似是在不停地做深呼吸,强压着自身的愤怒细胞,仿佛有很多话不吐不快,但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连茉莉花茶都不喝了,起身向阮弦告别。
人已走出了大门口,顾鸿筝又回转身来,并不看阮弦,只是强笑道:“我再联络你。”她的嗓子有些哑哑的,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阮弦埋怨迟祝乱说话,迟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哪句话说错了?”阮弦剜了他一眼又一眼,也没说出是哪句话出错了。但她知道肯定有让顾鸿筝不满意的地方。她也有很多话要与顾鸿筝分享,哪里料到会“不欢而散”呢!
“走吧走吧走吧。”她赶他走。
迟祝笑意盈盈,坦然接受:“哎,我正有此意,那就下午再来。我去接儿子放学,晚饭我来做。”
迟祝失业了,但他不是完全无所事事。他有一个前同事找到他,想内推他去自己公司试岗。这个前同事与他关系一般,属于点头之交,大概是在三四年前离得职,走之前特地添加了迟祝的联系方式,逢年过节的时候发条祝福信息。从来都不是群发的那种,而是最简单最质朴的祝福。比如说“新年快乐”、“春节好”、“中秋团圆”之类的。
前同事离职的原因据说有些不光彩,众说纷纭,版本不计其数。他俩不在一个小组,很多事都是听来的。迟祝不觉得那位同事真的如别人口中所说的那样,他有自己的感觉,不需要别人将自己的主观感受强加给他。迟祝收拾包袱回家的那天,前同事给他发了鼓励信息。迟祝第一反应就是他在嘲笑自己,时间也太巧了吧。第二天,前同事给他打鼓励电话。第三天,前同事让他去试岗。这时候,迟祝又觉得自己有点不识好歹。
迟祝从儿子去上学,看着他进了学校。他身形有些胖,小孩子可爱的胖,跑起来浑身一扭一扭的,像是从碗里舀出来的肉丸子,一个不小心滑落出去,咕噜咕噜跑远了。
迟祝上了车,又转了一个弯,驱车前往前同事所在的公司。内推面试人员所填的表格不一样,上面还有推荐人的信息和签名,但那位前同事没有露面。
总经理亲自面试,迟祝看得出他挺想要自己的,但五官总是不松散,直说可惜。迟祝大大咧咧地问什么可惜。总经理开门见山:“你三十八岁了。”迟祝点头称是。总经理又说:“要不你再等等信儿?”
你觉得年龄只是一个数字,你虔诚的相信大器晚成,可是那些公司凭什么要相信啊!
总经理看迟祝的眼神既真诚又慈祥,像一位关切他的师长或是家里的父亲。总经理年纪也就是五十多岁,迟祝该以兄长称呼才对。
迟祝坐在车里给前同事打电话。他有很多问题想问这位前同事。就像男女分手时,其中一方一定要问出个究竟,哪怕是违心的、谎话的,反正就是要问。这真有些婆婆妈妈、啰里啰嗦。
前同事没有接电话,迟祝一连打了三个,都是无人接听状态。迟祝坐在车上,情绪突然失控,泪如泉涌。他觉得被生活狠狠羞辱了一番。路该怎么走?他真的不知道了。
哪里都不想去!不想回自己家,不想去妈妈家,也不想面对阮弦和儿子。哪怕自己的爸妈已经做好了四菜一汤等着他,哪怕阮弦和儿子在餐桌旁守着凉了的饭菜候着他,他都不愿去想了。他沐在夜色中,坐在小区楼下发着呆。身旁的路灯可能接触不良,总是一闪一闪的,有些骇人。
顾鸿筝又踏上了另一条路线的旅程。她在家里沉默了好几天,谁都不搭理,但正常吃饭睡觉,还去口才班做兼职,苏柰总是赖在她的怀里,陪着她沉默或是给予她微笑。顾鸿筝问她为什么喜欢自己。
苏柰说:“靠着你,有一种亲近感。”顾鸿筝问:“是妈妈的感觉吗?”苏柰点头,但嘴上说不是:“是另一种亲近感。”这样的话,顾鸿筝竟破天荒有了一丝恨嫁的感觉。她想陶循了。
陶循滞留在国外,一直没有回来,因为公司工作调配的事,他们整个组都没有被接回来,在国内与他们对接的小组也是自身难保。他说自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顾鸿筝说:“什么都不用怕!”陶循说:“只要你不害怕,我就什么都不怕。”
害怕只会消磨自己的勇气。
室内散乱不堪。迟祝因为长时间的流泪,眼睛成了肿眼泡。他无力地仰倒在床上,像一只伤心的癞蛤蟆。他闭门不出已有两天,没有人找他。自己的妈没有来敲门,阮弦没有给他发信息,那边的公司也没有给他打电话。迟祝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世界抛弃了。他从小到大很少哭,这次是哭了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