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学员多,顾鸿筝帮着女老师排队形、拿教具、调音响,还得顾及初来乍到放不开的学员,哄着她们擦眼泪。有低龄小男生哭着哭着就吐了,顾鸿筝赶紧拿纸去擦地上的污秽,又打包垃圾送出去,再回来继续哄着小学员,指导着他漱口擦嘴。女老师有自己的事要忙,她要顾及大多数学员的课程正常进行。
顾鸿筝仿佛从自己身上闻到了秽物的味道,女老师喊她:“顾老师,干什么呢?快点过来发响板儿。”顾鸿筝赶忙奔过去,女老师又皱眉道:“你身上怎么有股味儿啊?吐了吗?”两个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四目相对,却又无话。
五点半,所有课程结束,送走了一拨又一拨学员,老师们也陆陆续续下班,只剩一个小女孩儿没有走。女老师一边喊着“累死了”一边收拾私人物品,还不忘对顾鸿筝说:“我得下班了,她家长大概六点才能来,你在这儿看着她吧。我家离这远,明天还有一天的课呢,你走得时候别忘了关灯关门。”
“需要钥匙锁门吗?”
分明听到女老师嘟囔了三个字“笨死了”,却看到她满脸堆笑:“不需要,大门一关就行了。你要是出去的话,可得留神儿,你还没录指纹呢,门一关就进不来了。走了,下周见。”
顾鸿筝在心里重复了女老师说得话:下周见?
那小女孩儿仿佛很喜欢顾鸿筝,跟在她后头帮忙做值日,很是卖力。顾鸿筝问她几岁了,小女孩只笑不回答,忙着给垃圾桶套干净的塑料袋。顾鸿筝猜测小女孩害羞,也不勉强她,一边拖地一边自顾说着话:“你妈妈来接你吗?她星期六还要上班吗?是不是很忙?你在这儿学几年了?好玩儿吗?喜欢口才课吗?你明天还有课吗?妈妈会带你出去玩儿吗?”小女孩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却偏偏盯着顾鸿筝的面庞发出无邪又甜蜜的笑。
顾鸿筝扫了地又拖了地,摆好了桌椅,一只脚刚踏进洗手间,就听到小女孩喊“爸爸”。顾鸿筝走到小女孩的身边,从窗户看出去,楼下站着一个男人。顾鸿筝低下头去问:“是爸爸吗?”小女孩抬起头望着顾鸿筝:“嗯,是我爸爸。”她的脸一片绯红。
顾鸿筝叹口气,将手上的手套脱下,送小女孩下楼。小女孩一改刚才的害羞样子,兴奋地直喊爸爸。那男人满眼含笑,伸出双臂抱起小女孩,正与顾鸿筝对了眼。顾鸿筝没话找话,笑着说:“爸爸来了,好开心呀!”
那小女孩的爸爸盯着顾鸿筝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全然忘记了礼仪。顾鸿筝心内感到一丝厌烦,又不好发作,强颜欢笑:“您好,我是新来的老师。”小女孩替顾鸿筝做了介绍:“爸爸,这是顾老师,我好喜欢她。”小女孩的爸爸反问道:“您姓顾?”
听这语气,下一句就要问多大了、哪里人、有兄弟姐妹吗、住处在哪、以前在哪里上学之类的**问题。顾鸿筝赶忙点头:“嗯,我这姓挺小众的,反正从小到大,除了自家人,我还没有遇到外人与我同姓。”
小女孩突然尖叫起来:“老师,门!”
顾鸿筝回头去看那感应门,许是到了时间,本是大开的门正快速地即将闭合起来,幸亏小女孩的提醒,要不然顾鸿筝可就陷入两难的境地了。楼上的灯还没关呢,自己的东西全在楼上。
真是好运气,在感应门即将闭合的一刹那,顾鸿筝的手赶上了。她长了记性,一只手扶住门,另一只手向小女孩告别:“我们下次再见了,拜拜。”
小女孩甜甜地说了拜拜,但爸爸似乎还有话要说。
顾鸿筝顾不得了,转身进了门,上楼去做了最后的整理。她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是九点二十,顾清英跟她说饭在厨房里,妈妈要她带回来的,一定得全吃喽。顾鸿筝摇摇头摆摆手:“不吃了,我都要累死了。你没闻着我身上一股味儿吗?”顾清英向前凑了凑,摇摇头:“什么味儿?”顾鸿筝苦笑道:“我身上都要臭死了。”
顾鸿筝进了房间,顾清英跟着她立在门口:“哎,你得把饭吃了啊,妈妈说了,不吃饭不行,她会过来检查的。”顾鸿筝一边换衣服一边说:“这八十块钱挣得真难。做惯了发号施令的行政主管,再回到底层,真是沉不下去。”顾清英倒是羡慕:“我要是有这特长啊,那还烧高香了呢。”
顾鸿筝已经换好了衣服,来到房间门口,与姐姐面对面,盯着姐姐的脸端详了一会儿,才说:“我现在就去吃饭,一会儿还得画插画呢。”顾清英笑道:“唉,多才多艺的人呐,真是什么也不用愁。不打扰你了,我回房间追剧去。”顾鸿筝问她看什么剧。顾清英半真半假道:“失业女的单身生活。”顾鸿筝知道姐姐是在说玩笑话,可还是要问:“有这剧吗?”顾清英放声大笑:“你猜!”
顾清英与司茼芹的情谊在短时间内迅速升温,两人从未有过这样的愉悦时光。司茼芹毫不吝啬自己的话费,天天给顾清英打电话,汇报离职同事们的动态,还有关于失业金补偿的事。虽是话不投机的时候多,但莫名形成了这样的习惯,一时还改不掉。
“那些同事们说了,得告!不能吃这哑巴亏,我们又不是去偷去抢,这是我们的正当权益,怎么就不能给我们了?现在呢,也出正月了,各部门上班都恢复正常了,咱们也该采取行动了。大家一起去,人多力量大,人多好办事。”
顾清英说:“真的大家都去?你可别诓我!”
“要说别的事,我可能会诓你,但这事儿也是关系到我自己呀!我要是跟自己过不去,你说我是不是傻子?现在工作多难找啊,有了这失业金,我手头不就宽松些嘛。哎,清英,你找着工作了没?你比我小,资源肯定比我好,不给我介绍个?”
顾清英道:“我哪有那本事呀,说找着就找着!”
“哎,我有个建议啊,干脆你嫁人得了,有老公养还用愁?别看你三十六岁了,好好调养调养,照样生儿育女。”
“哎哟,生儿育女的事啊,讲求个顺其自然,缘分要是来了,挡都挡不住。”顾清英冷笑道:“你倒是有老公啊,他不养你啊?你还急着再找工作?在家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漂漂亮亮的,你老公不得舍不得出门呀?”
“哎呀,成家立室的女人,花销大着呢。哪像你单身一人,吃住都在娘家,没愁没苦的。我老公养着我,我也不能白吃闲饭呢!清英,你也别太挑了,差不多就行,我可是接到好几个面试通知了,要不我给你匀一个?”
顾清英话里有点酸:“是吗?你可真是厉害呀!我命好,你运气也不差啊,还有好几个公司抢你?”
司茼芹一阵大笑:“可不是嘛,我还以为我没市场呢,没想到一投一个准儿,人家都说要我,就看我的意思了,还愿意等我呢,一两个月不成问题。其实那失业金要不要的,也就那么回事儿,找着工作了,人家给咱工资又给咱投保,那不比领失业金强。”
顾清英道:“那你还操心失业金干嘛?干脆就不要了呗。反正你这个窟窿等着,那个窟窿补着,拆了东墙补西墙,能顶一天是一天。”
司茼芹说:“事儿可不能这么说,该我的就是我的,我好说话不代表我好欺负。”
顾清英冷笑一声:“谁敢欺负你呀!”
“清英,我跟你说啊,到了那天你一定得去,大家都去,落一个也不行!咱是一个集体,明白吗?要有集体精神,否则什么事儿都办不成。早晨九点,统一在区劳动仲裁门口集合,不见不散。听着没?”
“废话!我这不是和你通话吗?当然听得见了!”
“清英,我就喜欢和你说话,吵吵闹闹的可有意思了。”
顾清英呵呵两声:“你喜欢听就好,可别出去四处说我说话难听。”
司茼芹的电话就是挂不断:“我什么时候说那样的话了?听那些人造谣!我跟你说啊,清英……”
顾清英将手机从耳朵旁移开,按了挂断键,嘟囔着:“我听你在这胡咧咧?我呸!”她心里头好像有小鼓在敲,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去烦妹妹:“你说要是去劳动仲裁,成功几率大吗?”
顾鸿筝正忙着调面条卤子:“什么事要仲裁?”她的心里有几分猜忌,一定是姐姐被裁员的时候遇到了麻烦事。她顾及姐姐的面子,只要姐姐不亲自说出来,她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我老同事被裁员却没有失业金。”
顾鸿筝看着姐姐:“我也不知道成功的几率有多大,我只知道可以去试试。”
“都得带什么材料呀?”
“你打电话问问或是上网查查,我真的不知道。”
顾清英叹着气:“真是麻烦!”
顾鸿筝有心要套姐姐的话:“你哪个老同事呀?司彤琴吗?”
顾清英自觉脸红了,忙说:“不是她,是另一个小姑娘,她想要领取失业金,发现公司没给她申请,所以就急了,想去仲裁要补偿。”
顾鸿筝想了想,问道:“有证明吗?”
“什么证明?”顾清英心内越发烦,“离职时签字的材料都交上去了,还有什么证明?一式两份的资料,能发到自己手里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个人公司,能有什么正不正规的。鸡毛蒜皮的事义愤填膺,遇到大事了就六神无主,个个都是放马后炮的好手,一点实质作用都没有。你看你那公司,也是个人私营,作风完全不一样,我要是像你那么幸运就好了,不用这么烦了。”
顾鸿筝不知道姐姐有没有注意到自己说得最后一句话可能是露馅了,应该是没有察觉,顾清英只是噘着嘴巴丧着脸,一只脚摩擦着地上的印子。那是不知名的污渍,无论怎么擦都擦不掉,存在那里好些年了。
“去试试也无妨,失败了就当是花钱买了教训。”
顾清英快速一笑,鼻子里哼了一下:“才不要听这些鸡汤呢,我就不爱喝,又油又腻,还撑得慌,喝多了容易造成营养过剩,没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