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也一样吗?加班熬夜的时候,公司不就是你的家?”
“我在为你抱不平,你却为了顾姐与我吵。她以前是漂亮的一张笑脸,现在成了笑面虎。”
阮弦叹口气:“不是吵,我是在陈述事实。找不到好工作是我自身没本事,保不住工作也是我的能力问题。”
迟祝也叹了口气,静立不语。
阮弦的上班时间发生了改变,夜色朦胧时,悄然出门去面馆。预备下班的时候,其他人正在忙活午市。顾鸿筝与她打了照面,一脸笑容,关切地说辛苦了,这是好话,阮弦听了心里却泛异样,因为常常不在同一时间工作,无形中与大家也生疏了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说了玩笑话。牟叶笑嘻嘻地说这个时间下班也挺好的,回家补一觉,余下的时间都是自己的。
已经走到门口的阮弦顿了一下,自感有些灰溜溜,其实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总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流放到孤岛的犯人。
“现在这天气和时间还行,到了下个月,天黑得早,亮得晚,早起就要遭罪了。”
“早起也是一件麻烦事,现在的人都习惯熬夜。睡得晚起得早,可不把身体弄垮了。”
两位做面师傅在厨房里暗自发着感慨。
一楼原来的取餐区改造成了厨房,与做面师傅的厨房相通。两位师傅的声调并不高,伴随着锅碗瓢盆的敲击声,盘灵和郁谷却听得清楚,彼此相视一眼,悄悄走了出去,与顾鸿筝打了招呼,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去。早餐还没有正式开始,大家这几天无非就是适应环境、适应时间、适应人手调配。
郁谷四十岁,盘灵比他小两岁。两人之前都有着体面的工作与舒适的生活。那一年经人介绍结识,各方面算是门当户对,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他们是有计划的人,每一年的年末,制定来年的计划,什么时候晋升、什么时候旅游、什么时候置办物件儿、什么时候陪伴父母,大大小小的事精确到了每一天每一时,乃至每一分每一秒。生活如此过下去,对于他们二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
盘灵所在的单位每年妇女节都有体检的福利,她的身体状况很好,感冒也是极少的。那次体检过后,她就不好了,身体逐渐羸弱,不出一个月,就成了病秧子。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是经年专注于工作落下的病根儿,如今一并爆发出来。轻的症状需要改善,像颈椎压迫了脑神经,致使她常常头疼恶心;重的需要按时去医院做康复,定期吃中药调理。
本不觉得是大事,请了假就当是放假,经济上也可以应付。
先是请了一个月,盘灵自己去看医生,郁谷照常上班;后来又请了两个月,双方老人轮流陪盘灵去看医生,郁谷还是照常上班;再之后又请了三个月的假,郁谷需要请假陪同盘灵去医院。干脆再请一个长假,凑满一年。一年之后,盘灵彻底不能上班了,郁谷的前途也没有了。
不知是因为好面子,还是对未来有信心,夫妻俩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表露出自己身体状况的真实问题,连双方父母也仅知一二。又过了半年,郁谷在公司的位置开始呈递减式下滑,原本负责的多个项目都转手他人,他请假次数太多了,引得领导没有好脸色,引得同事叫苦连连。盘灵找了一份简单的工作,只做了半个月就回了家——她在上班时突然晕倒。从这个时候开始,医生告诉她,必须保持静养的状态。
郁谷的名字终于上了裁员名单。夫妻俩除了定时看医生和不定时的去医院之外,其它时间就是呆在家里发霉。盘灵的身体不见坏也不见好,每天大多时间都是面朝窗外闭着眼睛养神。待到医生说可以适当找个轻松的活计做一做时,又过去了两三年,两个人都没有了市场。
他们的空窗期太长了,长到让人怀疑两个人是不是刚刚从封闭的环境里走出来。特别是盘灵,她不需开口介绍自己,对方便皱着眉头打量她,略带迟疑地问她是不是需要常常请假。“我看你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啊!能适应上班节奏吗?偶尔加班不行吧?我看你最好是签一个免责声明,要不然没人敢要你啊!”
郁谷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说是因为家人身体出现了问题,所以你才不得不从原来工作的地方辞职,那么家人的身体状况现在好转了吗?无果我们录用你,你能保证你的出勤吗?万一再有类似的情况,你是不是还要走呢?稳定性这一块儿,你敢保证吗?”
那一顿晚餐,两个人都没有吃好,待到饭菜尽凉,也无人动筷。
刚毕业的时候,正是意气风发的大好年华,想在工作时有一番成就,最好是能够出人头地。可当身体因为努力工作而出现问题时,就会明白人生除了生老病死,其它事都是需要自我调整的精神和心态问题。人生只有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只是为了工作。健康是无价的,为了生计而将生命搭进去,太得不偿失了。
但是,维持不了生计,不敢保证生命能够拥有良好的长度和宽度。
上班的时候不敢请假,不敢迟到,不敢拖延。为了前途和钱财,无尽的加班。有时候能够获得相匹配的收获,有时候毫无回报,那一瞬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拼命。正常的下班时间不敢走,谁要是准时离场谁就是老板眼中的罪人,离谱的是还得为了按时下班编一个可笑的理由,忍受住老板怀疑的眼光,心里怒骂着老板的不近人情,却在年底时满怀热情地高唱《感恩的心》,厚着脸皮上台献丑。
这一切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
一晃就过去了好多年,两个人都已年界四十。四十不惑,可疑惑的地方多着呢!他们的房贷是男方父母出,医药费是女方父母拿,生活费由两边父母同时供养。他们失去了对于工作的规划、失去了对于生活的期许,失去了养儿育女的权利。
好在两人没有生出对于彼此的厌恶,齐心协力地将日子过下去。
早餐店完全是两人摸索着前行。启动资金依然由各自的父母赞助,学会的食物制法是看着教程试验出来,自学成才,不断练习奇技淫巧和手熟程度。油条与豆浆是基本的,慢慢加上了麻球和粥,后来又添了少许花样,但不常做,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也会露两手。
盘灵不能累着,累了又会打乱生活的平静。
一开始是支了小摊,这个过程很艰难,好容易与各种情况磨合好了,盘灵又倒下去了,两对父母看不下去,意见统一,决定盘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小店。早餐店赔钱的时候多,因为两人时不时地就不开门了——盘灵要去医院瞧一瞧。
与顾鸿筝合作——也不能说是合作关系,正经的上下级——盘灵和郁谷觉得有了归属感,当人家的员工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盘灵说这样可以让他们的生活更有规律,并说想找一个陪诊师。
“给人家打工,不能太随心所欲。人家准许我们时间上可以灵活一点,但我们也不能做得太过分。你算是正式员工了,人家还要给你办理社保;我的情况只能做兼职。至少我们每月都有了收入,真是好运气呀!”
陪诊师是男性,身材有些胖,可能是年龄增长的缘故,却又无法从脸上看出近似的岁数,或许有五十多岁,也可能四十岁左右,腿脚麻利,声音洪亮。他或许是个健谈的人,但绝不打听病人的私事,更不讨论病患的好坏。他的热情让人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顾鸿筝要在这个月的最后一周进行试营业,她理应在场,同时又要参加科二考试。时间很紧张。爸妈担心她别像上次那样突然晕倒,顾鸿筝劝慰爸妈,自己心里有数。
“自己有过一次教训,难道还不知苦吗?身边也有一个实例,肯定要牢记身体健康才是首要的。唉,生活要继续、面馆要经营、考试也要参加,即使我分身乏术,也要平衡好这些事,不能掉以轻心。”
妈妈无可奈何:“我和你爸是让你注意自己的身体,你说来说去还是要说到考试和面馆上去。”
顾鸿筝笑道:“我知道,我都懂。不用担心我啦!”
心情好,就不会觉得累。顾鸿筝刚刚接到了穆瑜的信息,虽然两个人不能在同一屋檐下合作,但可以换一种形式。穆瑜说她会提供糕点作为食玩本的素材,也会每月拿出一两种新品供面馆做活动,以此来试验销路的可能性。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顾鸿筝很满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怕的是最坏的结果还没来,可是你已经放弃了自己。顾鸿筝从来没有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她始终坚信,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虽然,它常常会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