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还认得顾鸿筝,顾鸿筝也记得它。抱回来的时候小小一只,现在长大了,却少了活力,趴在那里像是上了年纪一般。一人一狗四目相对,顾鸿筝分明看到了它眼里的晶莹,正如自己悄然落下的泪珠,泣不成声。
大狗挪着小碎步,屁股一扭一扭地迎过来,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陶循就是在这小小的骚动中露了面,看到了蹲地埋头啜泣的顾鸿筝,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大狗围着顾鸿筝转圈圈,又用头蹭着安慰她。它看到了陶循,奔到他的身边去,用头推着他向前去。他慢慢踱步走过来,停在顾鸿筝的面前站住了。
顾鸿筝抬起头,扬起脸,看着陶循笑。这下,轮到陶循泪眼婆娑了。
陶循到底还是那个精致的人,并没有不修边幅,除了精神上的萎靡与逃避,生活中的他一如既往。
没有语言上的问候,没有肢体上的接触,相视一笑,手足无措。
两个人给大狗洗了澡,又清理了水池换了水,重新买了水培植物和不同颜色的鱼;秋千与木桌木椅也焕然一新,自留地的野草被拔了去,重新撒上了不挑条件的蔬菜种子。旧的狗窝不要了,带着大狗去宠物店亲自挑选一个,再选一个喜欢的饭盆,还买了一个小黄鸭的玩具,临走时,大狗又看中了一个球。
小院又充满了勃勃生机。
他知道她的新生活,她不知道他的新境遇。她不问!
陶循的爸爸妈妈给顾鸿筝做了家乡的小吃,这是顾鸿筝时隔四年后再一次尝到熟悉的味道。四个人在饭桌上对着各种餐食评头论足,交流着荤素的处理方式与制作方法。陶循爸妈一定要给顾鸿筝做了当地的饭食带回家里去,顾鸿筝也不推辞,点头说好。
陶循几次欲言又止,都被顾鸿筝岔开了话题。陶循局促不安,而顾鸿筝整个人很是放松,并不是刻意伪装,一张脸嬉笑着。
“我不是跟你说过面馆刚开业的时候,我买了好几件玩偶服发传单吗?都怪我这记性,如果这次带来换上一件,保准吓呆了这条狗。”
“我去口才班做兼职,有一个叫苏柰的小女孩儿,我俩可投缘了。每当下课休息,我俩就抱在一起说悄悄话。她坐在我的怀里依赖着我,我环抱着她,那种感觉好温暖。后来又去了一家口才班,少了那种美好的感觉。”
“其实我不太喜欢在外语学校看自习,因为那些学生都不向我提问学业上的问题,我不仅感到很无聊,还有一种被抛弃的无助感,总觉得他们其实并不需要我。”
“我虽然没有真正玩过剧本杀,但我写得食玩本还挺受欢迎的,我觉得我是个天才。”
“面馆最难的时候,连唯一一个员工的工资都发不出来,我又不想啃老本儿,完全是瞎子过河。幸亏我爸妈支持我,由着我的性子帮我起早包包子出去卖。我爸不是一直上夜班嘛,他早晨下了班回到家急匆匆地吃了早餐,推着车子就去工地卖包子,他说那里人杂,怕我吃亏。等他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睡两三个小时,再去上夜班,几乎是连续干了半个月,我觉得自己很过分。”
“阮弦帮了我好多忙,我没有看错这个朋友。她在业务上不是个能干的人,但是一个可以免我后顾之忧的好员工。我给你看过面馆内部的构造,那个厨房垃圾桶好污浊好肮脏,她可以下手去收拾,我真的很佩服她!我也算幸运,新招的牟叶可以帮我谈外联谈合作,她有那么多新店子,胆子也大,我也就不用那么烦了。”
“我还因为贪小便宜想赚大钱,被人给骗了财。我后来才反应过来,如果我真的可以做配音工作,那才是这个世界乱了套。”
“有个朋友介绍我去做兼职伴娘,很温馨啊,虽然不是自己的婚礼。”
顾鸿筝一边回忆一边说,一边说一边笑,偶尔看了陶循木然的脸,又转过头来抚摸大狗的脑袋。大狗是认真的聆听者,伸了舌头咧着嘴笑。
想不出新的事情了,顾鸿筝便做了缄默者。一双人一只狗,静静地坐在小院的秋千上看白日里鸟飞过的影迹,看夜幕的星与月。这不是乘凉的好时节,却也是静心的好处所。
坐得久了,倒不像是真实的一景,却像是画里的影子。顾鸿筝从秋千上起身,大狗从秋千上跳到地上,陶循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知道。你说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你给我留的文字和语音,虽然我没有及时回复,但你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我都记在心上。”
顾鸿筝笑道:“谢谢你将我的喜怒哀乐都记挂在心上!你是个合格的男朋友,可惜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无法说出这几个月来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们的感情,在这一页上是写不满的,因为我的记忆问题,导致了有关你信息的缺失。”
感情嘛,到了一定阶段就只剩过得下去就行了。
顾鸿筝有一套玩偶服是小丑造型,她在夏季的夜市上穿着摆造型吸引关注者的目光。有天晚上突然天降大雨,她倚靠在一个狭窄的棚子下躲雨,目睹了撑伞相依的情侣从她的面前经过。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两人,直到看不见为止。她将这背影拍了下来,发给了陶循,却到今天都没有收到陶循的只言片语,哪怕只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凡事都是讲求平衡的,情感也不例外。我承认你追我的时候,是辛苦了些,如今面对你的冷漠,我无话可说。”顾鸿筝等待着陶循的辩解,她的情绪如同香水的前中后调,层层递进,却只看到了他的无动于衷。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顾鸿筝一直坚信陶循是个心思细腻又体贴入微的人。帮她在必要的时候挡掉生冷辛辣的食物,发现茶水凉了立马换热水。不计较办公室的小事,出租屋的家务永不会拖沓。换灯泡与挂窗帘,他不会推辞。无论对方是异性还是同性,他都不会留宿,时间再晚,也会想办法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那次错过了末班车,步行两个小时回了家。
未在一起时,顾鸿筝就已经注意到了一点。在经过有塑料透明条垂下来的门时,陶循会回头看看后面有没有人,再将帘子轻轻放下。他满足了顾鸿筝对于另一半的设想。对待工作认真,有晋升或赚钱的能力,还能对家庭的建设有所贡献。他可以不拘小节,但也会注意细节。
工作时执行力强,讲话有逻辑,没有不良口头语,也不会添加过多的辅助语,比如“嗯”“啊”之类使人听起来不舒服的语气词。做起事来有条理,不拖泥带水。上交的文件可以做到文不加点,而不是打回去重做好几遍。最重要的是,他不会抛出一堆不满,也不会引导怨气的产生。
他会展示自己的实力,也会展示自己的礼仪,不会相互越界,将面对什么人就做什么事展现的淋漓尽致。
顾鸿筝等不来陶循的话,便踏上了木栈道,回到屋里去。大狗不动,左看看离开的那个,右瞧瞧近处的这个,也是左右为难。
春绿秋黄,岁岁枯荣。数十天仿佛过了又一年。
顾鸿筝走的时候,陶循爸妈看不出两人的异样。大狗没有出来相送,躲在小窝里搂着玩具,一脸愁容。陶循对顾鸿筝说再见。顾鸿筝笑着回应:“临别的时候,期待下一次相见,又说一定要不见不散,我倒觉得没必要那么坚决,不见也就不用散了,随缘吧。”
她走了,不去看陶循会露出怎样的面部表情。管他是不舍还是无谓,反正他没有追上来。顾鸿筝到家的时候,收到了陶循的信息:“安全到家了吗?”她没有回复信息,正如陶循这半年多的表现。
顾鸿筝也真是随缘,很快投身于相亲的行列中,以一周两个的频率相看着。她与人见了面,谈笑风生,一点没有赌气的成分。她见完了这一个,便回了面馆,彼此并没有相看上,但顾鸿筝的嘴角却带着笑意。
爸爸站在十字路口的一侧等着她。
顾鸿筝见了爸爸,心生抱歉,还未请爸爸进面馆吃碗面呢!这个时间,应该马上是去上夜班的时候了,那就请爸爸吃碗面再走吧!
爸爸按下了红色按钮,等待了十几秒,那晚炝锅面亮了起来。顾鸿筝问爸爸:“吃这个吗?”爸爸说再点一碗。红色按钮又被按了下去,几十秒之后,焖面亮了起来。爸爸说就这两碗吧,一人一碗。顾鸿筝笑道:“今天不能让我大显身手了,这两碗面,我都不会。”爸爸笑道:“算了吧,你那些实验品,我吃的不少了。”
父女俩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你和陶循怎么了?”许是为了赶时间,爸爸开门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