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英说:“我觉得那依的做法是对的,那叫未雨绸缪,一边玩儿,一边想着解决问题,总不会有错的。”
索娜略转身子对顾清英说:“清英姐姐,人生是允许有容错率的,不要把自己绷得那么紧。错一步,不是什么大罪。我只是现在落于人半步,又不是真的就完蛋了呀。我还有大把的人生要去熬呢,人生百味还等着我去尝呢,何必纠结在这一时。”
顾清英和自己的妈妈不经意间对了眼儿,接道:“容错率这个说法呀,我就不赞同。事情发生的时候,确实是决定不了你一世,但那一时也够你受的。我失业半年,半年不进账,它就会影响我这一年的生活质量啊。我容许自己犯错,人家会包容我吗?”
索娜想了想,道:“可是小时候的错误,现在也没有影响到我啊。”
顾清英说:“对于我而言,还是影响到了我的生活。小时候忘戴红领巾,受到惩罚,以至于我现在每次出门都要反复检查确认,神经非常紧张;中学考试不及格,受到批评,以至于我现在一遇到考核这种事,就会提前好几天睡不着觉,因为老板会扣钱;没考上理想的大学,社会就不会认可你,就找不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就意味着生活质量的下降,找不到心仪的伴侣。种种小事加起来,就像滚雪球,人生就真的完蛋了。”
索娜皱着眉,瞅了干妈一眼:“那是你敏感,想得多。”
顾清英两手一摊:“我也不想想得多,但这个世界逼迫我要想得那么多。你会料到你今天吗?学校的工作做得好好的,怎么就把你撇弃了呢?你认为吃喝玩乐不是浪费时间,吃苦耐劳不值得歌颂,但是世界会把你当作另类,它会把你边缘化。”
索娜不让顾清英说下去,嗲声嗲气地说:“清英姐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顾清英耸耸肩:“人会变——而且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只不过你那时候太开心了,没注意到罢了。”
索娜噘着嘴巴:“别吓我。”
顾妈妈让着索娜吃饭:“别听她胡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听别人说话,自己就不用活了。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用不着别人插嘴。娜娜,先吃饭,吃饱了就什么都好了。”
索娜站起来:“我不吃了,我得回家思考人生了。”
顾妈妈埋怨顾清英说话吓唬索娜,顾清英大笑了一场,又道:“别成天惯着她,受到社会毒打的时候,可没人会惯着。妈妈,你知道吗?娜娜有了一个月的空窗期,不好找工作的,你有句话还真说对了,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别以为她会有那依一样的好运气。她当了几年老师,想转岗?哪有那么容易!”
顾清英说的那番话并不是自己的想法,而是顾鸿筝在某天给她泼的冷水。忘了是什么契机,只记得那天的顾鸿筝心情很是低落,少有的无精打采,竟会拉着顾清英坐在小走廊上发表感慨。顾鸿筝不是个轻易与人谈心事的主儿,她貌似没什么可以诉衷肠的朋友——其实谁会有呢?顾清英自己都没有!她记得当时的自己不停地看墙上的表,暗想:这个时间不应该是顾鸿筝和陶循的私人空间吗?他们约定了晚间通话的时间,为的就是迁就陶循在国外的时间。
顾清英当时还在想,原来凡事都是需要还的。当时陶循追的顾鸿筝有多辛苦,现在顾鸿筝就要有多迁就陶循。他们的两年又两年再两年,着实要熬死人了。现在看起来还要继续熬下去。
家里没人要提陶循为什么还不露面,提了也白提,顾鸿筝只会用“一切安好”四个字来总结,再问下去,即使她不翻脸,也只会板着面孔说:“我心里有数。”然后就会好几天不与家人同桌吃饭,甚至连招呼都没有。
顾鸿筝或许心里真的有数,毕竟人是自己认可的。追求期是她定的、恋爱期是她定的、陶循异地锻炼是她同意的、陶循异国外派也是她同意的,就连两人应该哪年哪月结婚都是她一言定下的。她没数,还有谁会有数?
爸妈常在私底下聊这件事,都说陶循坑人,用两年又两年再两年的方式拖着顾鸿筝,浪费时间、耗费青春,若不是人在国外,真要去他上班的地方闹一闹,去他老家找一找。
有时也会说到卢声,若不是年龄相差那么多,倒真的会考虑一下两家联姻。其实撮合一下卢声和索娜也不错,三岁的年龄差也不是大事。顾妈妈最后的结论是:“试试也无妨。”顾爸爸不让:“别乱点鸳鸯谱。”他有几次看见卢声和隔壁的佟沁相聊愉快,从视觉上来看,两个人似乎更相配一些。
索娜为了工作的事,给自己起了一卦,连续三轮都不是好的结果,大意都是“徒劳无功”“凡事可待”“因循守旧”。越看心情越糟糕,干脆换换心情给顾清英的感情卜一卦。她在电话里很是兴奋:“清英姐姐,卦上说了,小男友依然在路上,而且靠你越来越近了。我想来想去,不是卢声还会有谁?”
顾清英心里咯噔一下,那时的卢声不是说了吗?只是因为知道自己失业的事,所以才特别关注自己,并没有透露出额外的想法。卢声这小伙子是不错,但自己绝不会容许十岁年龄差的情感。
那年,顾鸿筝对家里人说陶循比自己小四岁时,家里一片寂静,像是进入到了无人之地。不出声也是一种态度,沉默有时比声高更有力量。
过了两天,索娜又给自己起卦,卦上的大意还是一个意思,“徒劳无功”“凡事可待”“因循守旧”。她不信邪,觉得这签没匀好,又拿顾清英做实验,给她卜了一卦,意思是小男友就在身边了,会有见面的可能和希望。
当时顾清英正在上班,索娜的语音发过来,被她好一顿数落:“你要是有时间啊,多想想自己吧!卢声在外面出差,怎么会在近期见面?你就胡说八道吧!”
索娜语音又发过来:“还说自己不接受人家的感情,你自己不是挂念着?我又没说是卢声,也没说就是这几天,你倒是自己顺嘴就把人家的名字说出来了。真是日有所思啊!”
顾清英“呸”了索娜一声。
可能这声“呸”的音量有些大,办公室好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看不到的人竟伸长了脖子来看,其中胡珈的眼神最为凌厉,如果是在寒冬中,那杀伤力一定不可估量。顾清英赶忙露出抱歉的笑意,收起了手机。
胡珈踏击着高跟鞋走到顾清英的身边,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告诉她:“上班时间不准闲聊天。公司有自己的办公软件,不需要个人手机办公。第一次警告,第二次开罚单,第三次大会批评,第四次走人。你还有三次机会。”
顾清英迟疑地从办公椅上站起来,回道:“培训的时候,没说这一条啊。”
毕丽伸长了脖子看向这边,屁股底下的椅子悄悄向前滑动了几厘米,却也只看到胡珈的背影。
胡珈盯着顾清英的脸,道:“这是新加的。公司内部条例,由行政部主管根据实际发生的情况进行调整。”
“我……”顾清英很想说自己没有影响工作,没有影响任何人。但那声“呸”却是不太好听。
胡珈又说:“今天需要加班,提前做准备吧。”
顾清英也不知道是哪根弦出现了问题,非要逞口舌之快:“我记得以前不加班啊。”
胡珈轻蔑地一笑:“你也说了是以前。皇历早改了,现在就得加。行政部主管认为有必要加!加班两个小时以上有加班费,少一分一秒都不行。”
“加班费?有多少?”
“加班费参考本地国企的最低标准。”
顾清英知道办公室里的人都在看向自己,不能让自己下不来台:“加班应该是自愿的吧?而且加班费能致富吗?算了,这样的富贵,我受不起。”
胡珈快速说道:“那就是不要加班费了?好,请你在两个小时之内将工作做好,多一分一秒都不行。”
午饭的时候,毕丽悄声问顾清英,上午究竟是怎么回事。顾清英用勺子戳着眼前的盒饭:“我怎么会知道!”
毕丽说:“清英,别怪我说话难听,我总觉得胡主管是在针对你,她看你的眼神就不对,把你当仇人一样。可是你才进公司一个月啊,工作上又没犯错,她好像就是看你不顺眼似的。”
从来在吃饭时不抬头的魏纯这时也将头抬起来看向顾清英,毕丽不失时机地对魏纯说:“你也看出来了吧?”
魏纯没搭话,瞥了毕丽一眼,又将头低下去。
顾清英没精打采地说:“我怎么会知道人家主管的想法。”
毕丽说:“胡主管自己也打私人电话呀,公司也没说不许在办公时间打私人电话,只要不影响工作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