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纯往往是最后一个吃完饭的,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那三个人吃完了也不走,非要四个人一起回去。吴冉说回办公室还不如呆在餐厅,可以透透气。“财务部的人不说话的,就连公事也尽量少交流。哎,你们办公室有几个摄像头啊?”
毕丽和顾清英对视一眼,同时答道:“四个?一个?”
吴冉说:“财务部是每人头顶上都有一个摄像头,还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电脑上的每个字都能看得见,你算的每一笔账、数的每一张钞票,毫无保留。我就是个实习生,事情少,闲的时候度秒如年,如坐针毡,你们不知道我有多难熬。”
顾清英没觉得自己有多难熬,打印复印全由她来做,还得装订成册,再逐人派送。东西坏了,也得由她报修联系修理工。她的两条腿都要累死了。听说走得多站的时间长,容易得静脉曲张,这让她很害怕。
只要魏纯一站起来,其他三个人便知道她要回公司了,也随着站起来,搭乘电梯上行。吴冉不舍得大家,拉着毕丽的手不松开,眼睛看着顾清英,说些有的没的。魏纯率先进了办公室,开始午睡。
顾清英有困意,但是睡不着,趴在办公桌上总也静不下心。毕丽在四个人的群组里发消息聊天,魏纯没有一次是参与聊天的,吴冉只有在下班的时候才敢看手机,这个时间只有顾清英会回复毕丽的消息。
毕丽发的是:行政主管是不是今天下午回来销假?
算算时间,行政主管该回来上班了。她休了十天年假,连带着双休日,已经十四天了,好像又额外请了两三天,今天下午该回来销假了,明天就要正式与三位新人见面了。
毕丽又发:不知道行政主管会用什么方式来欢迎我们。
顾清英回道:她还没有回来,就已经要累死我了,如果回来的话,我还能保住我的命吗?
毕丽又发:听说人还不错诶。
顾清英回道:听谁说的?那个负责培训的女生吗?
再无回音!
顾清英悄悄起身探头去看,毕丽不在办公位上。
这半个月来,顾清英每天都小心翼翼,生怕遇到十年前在司的旧同事。她特地买了一顶大大的遮阳帽,适合沙滩游的那种大大的宽沿帽,借此将自己遮挡起来,别人问起来,就说自己怕晒。有时一个面熟的背影一闪而过,足以让她一天都是惴惴不安,直到确定那不是熟悉的人,才算松一口气。她不敢与同事们多交流,怕被人问长问短。她还发现一个想象,公司里凡是内推进来的员工,大多都是年龄大、被安排在技术含量不高的岗位。
客服部有个专值夜班的女同事,与大家聊天的时候说自己三十一岁,毕丽在录入员工信息时,发现那女同事的真实年龄是四十一岁。她拿这件事笑了一中午,吴冉也跟着笑:“这不是撒谎吗?被公司知道的话,不得开除呀?”
毕丽一边笑一边道:“这就是你不懂了,人家是内推来的。内部推荐人也不是谁都可以当的,得有一定的资历或是资格,被安排进来的人也不会被放在重要的位置,除非本人真有大能耐。你想啊,有几个愿意值夜班的?”
这个时候,顾清英的心就会怦怦跳,她知道毕丽负责录入员工信息,一定会看到自己的身份证,也会知道自己进入公司的渠道是什么。但好在毕丽从来不说她们四人组的事,这又让顾清英感到庆幸。
下午一点二十,大家开始打下午的上班卡。顾清英站在最后一个,一回头发现毕丽已经站在自己身后,她小声问她中午去哪里了,怎么说着说着话,就不见人了呢。毕丽说负责培训的女生让她拿着更新后的员工信息去开会。
“开会?怎么选在午休的时候呀?”
“行政主管回来销假,顺便要最新的员工信息表带回去看看,明天正式回来上班。”
顾清英打了上班卡,在一旁等着毕丽,又问:“长什么样子?”
“身高不到一米六,身穿黑色及膝连衣裙,脚穿黑色坡跟一字带鱼嘴凉鞋,扎着高高的丸子头,整个人干净利落。”
顾清英的脑海里迅速搜索着旧同事中不到一米六的女同事。
“姓什么?”
“姓胡。”毕丽挽着顾清英的胳膊回办公室。
“胡什么?”
“不知道。第一次见,也没正式介绍,还是听那个负责培训的女生叫的。她具体叫什么,和咱也没关系,咱得叫人家胡主管。”
顾清英心里有了数,旧同事中的确有一个姓胡的女同事,以前同为文员,办公桌还是交错的,中午常在一起吃小火锅,吐槽领导,吐槽同事。顾清英离职后还与她保持了联系,大概一年左右,这位姓胡的女同事给顾清英留言,说是大部分同事都走了,文员之中还剩两个人。又过了半年左右,两个人彻底断了联系。
昔时的两个文员,除了胡姓同事,另一位也没见到,那么公司中的“元老”真是所剩不多了。听毕丽所描述的身高、鞋跟、发型,很符合胡姓同事的特点,因为那样显身高,光那丸子头就能无形中增高五厘米。
顾清英整个下午都在思索行政主管究竟是不是认识的胡姓同事,晚上吃饭时也在想,躺在床上还在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明天看真人不就知道了嘛!
早高峰永远都让人无语!
挤公交的奶奶每天都很准时,她要去参加社区的广场舞大赛排练,她神采奕奕,志在必得,一定要争个冠军回来,还要带着老姐妹们参加区赛、市赛、省赛,争取保送到市里的春晚舞台上;挤地铁的爷爷风雨无阻,报名老年大学去上课,他对唱歌感兴趣,报了老年合唱团,兴致来了,不觉唱出了声,他精神矍铄,声如洪钟,参加了多个活动,不久之后还要与合唱团的成员到省外的老年大学作交流;小跑着向前行进的大妈拨开步履匆匆的年轻人,她定期参加志愿者活动,满腔热情,一腔热忱,总把“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挂在嘴边。
老年人正在用实际行动诠释着对生活的热爱,年轻人也在用实际行动探索着对生命的意义。
顾清英到达公司时,前面已经排了五六个人在打上班卡。员工们可以早到,但不可以卡点到。主管们却可以不必打卡卡点上班。高跟鞋踏击地面的声音响起时,毕丽不自觉地抬起头来看过去,原来是行政主管准点上班。
胡主管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与负责面试的女生面对面。那是靠窗的一排,是由原来的五个办公位打通而成的,两台台式电脑,一长溜文件夹,办公桌下有四个三层抽屉柜。
顾清英只要偏过头去,就可以与胡主管对视。两人都看得清楚,她们是相熟的人。一个是离职十年又回来的顾清英,一个是留守十年熬成主管的胡珈。四目相对,两颗心竟有了一丝触动,仿佛是时间在心上无情的敲击,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像是电影胶片一样,一张一张放映出来。她们一起吃午餐、一起吐槽不公待遇、一起八卦同事,说笑的画面浮现在两人的面前,却是抓不住摸不着,慢慢地成了肥皂泡,再也消失不见。
顾清英幻想了这该是轻松愉快的重逢,却渐渐成了令人不安的相遇,她的心从惊讶变为恐慌,感受到胡珈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顾清英忙将眼神躲闪开,躲避开那令人不适的目光。
一整天了,顾清英感觉到时间的漫长,胡珈好像故意与她保持着距离。两人一整天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工作上的交流。这又让顾清英有了一种莫名的释然。自己所焦虑的事真的发生了,为此花费大量时间去设想的画面和结局,在真正发生的那一刻,也没什么难以接受的。或许真正的结局还没有发生,但现在,顾清英不愿去想了。
胡珈没有想到还会在公司里见到离职多年的旧同事,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在两人四目相对时,她有了一种迎上去拥抱的的冲动,甚至有了热泪盈眶的自我感动。但她的双脚没有丝毫的移动,她的心慢慢起了惧怕的感觉。她不想在自己有了职位后见到相熟的人,那是一种照镜子时发现不是本人的恐惧感。她能升到主管的位置,不单是年限的功劳,也有自己不懈的努力,没什么好怕的。但不知为什么,在见到顾清英的那一刻,自己竟然有了不知所措的茫然。
正巧胡珈在年假时读到了一句话,大意是:“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但每个人都可以从现在开始创造全新的未来。”
为什么要沉湎过去?那有什么好处吗?“过去”就像是一副枷锁,禁锢住人的思想,也禁锢住人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