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时,闻序已经在问询室的一边坐好了,玻璃墙的另一侧,谭峥正坐在一把折叠椅上,翘着二郎腿,看见方鉴云进来,甚至笑了一下,抬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又见面了。”
谭峥说,那模样和第一次见面他招待客人时毫无不同,仿佛把这儿当家似的轻松自如。方鉴云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搭档,拉开自己那把椅子,坐下的时候后腰的肌肉忽然一阵痉挛的抽痛,方鉴云搭在大腿上的手顿时攥紧了。
他面上依旧不为所动:“谭上校,三项报告应该已经邮寄给你本人了,对于服用违禁药物的指控,你还有没有要说的?”
谭峥耸耸肩,笑起来时眼角堆砌起细褶:“我无话可说,战区要给我什么处分,我全盘领受。不过,有一件事我很好奇,还希望二位检察官为我解答。”
方鉴云眯起眼睛,没有接茬。昨日的一时失态让今天的伤病反扑得更加凶猛,他能感觉到后腰的骨头像是被人抹布一样两头攥着拧紧了那般酸疼,问询室的椅子又没有扶手,他只能抓住大腿,替代性地一下下揉捏。
闻序这时忽然开口:“什么事?”
谭峥大爷似的靠在简陋的折叠椅上:“那位匿名举报人,是怎么想到向最高检察院提交指控令的?”
方鉴云下意识揉着腿解痛的手顿住了。
谭峥仍在笑:“闻检察你看,这人敢举报我,自然也认定他掌握了些我的把柄,但若是想让我身败名裂,向中央战区告发我,让我上军事法庭,不是比由检察院从外部介入来的更直接吗?”
闻序冷眼看着他:“有话直说。”
“我怕闻检察跟不上我的思路,”谭峥笑意加深,“我在想,举报人选择求助最高检察院,要么就是怀疑我谭某人在中央战区有后台,生怕告不赢我,要么——”
他忽然倾身向前,“要么就是,举报人和最高检察院有关系,近水楼台,他更有把握,对吧?”
谭峥的这个疑问闻序并非没考虑过,可他万没想过会从谭峥本人嘴里说出。
闻序严肃道:“谭上校,保护举报人信息是检察院的铁律,我们无权谈论这件事。”
谭峥笑道:“那是自然。我服药的事,错了就是错了,我认。我就是怕闻检察你这么个正直的人,被谁当了枪使,那就太可惜了。”
“谭上校,时间紧迫。我们还是谈一谈在您家中搜查到的东西吧。”
刚刚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方鉴云忽然出声,闻序不得不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余光瞥到方鉴云筋骨分明的手微微攥拳,随着说话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腿上轻轻捶着。
然而方鉴云的说话声十分平稳:“检察院的专员通过搜查发现,您和中央战区武装部的陈泳大校有很密切的联系,甚至有金钱方面的流通。陈泳和您之间并没有工作上的直接关系吧?”
谭峥嘴角的笑收了收。
“控枪法案通过之后,陈主任负责的控枪工作非常繁重,战区要求各个部门都需要配合他们,”谭峥道,“我们虽然隶属不同的部门,但不代表没有工作上的交集。”
方鉴云:“私人交集呢?”
谭峥语气加重:“我和他没什么私人交集,主任对我有过赏识,但也只限于工作,无关其他。”
方鉴云黑漆漆的眸凝望了谭峥的扑克脸一秒,继而低头。
“是么,”他说着,弯腰想去拿刚刚放在茶几上的公文包,“可我们搜查到的证物显示……”
他话音忽然顿住,搭在腿上的手终究忍不住抬起,扶住开始发抖的腰肢。方鉴云咬牙,强撑着想去够那公文包,可腰间的肌肉牵扯着整个上半身的每一寸神经,他的另一条胳膊早就抬不起来。
可就这一霎之间,一只指节修长的大手拎起那公文包,漫不经心地一甩,公文包被丢到他的腿上。
方鉴云愣住了,抬头看去,只看到闻序盯着前方空气,青年起伏的眉弓骨骼与直挺的鼻梁延伸出弧度优美流畅的线条,清晰的下颌线紧绷着。
欲盖弥彰。
方鉴云只怔了短暂的一瞬,随即回过头,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流畅地接道:
“……显示你在调入中央战区前,就已经和陈泳有往来,推测时间大概就在——”
“六年前,联邦五·三一特大暴动案发生之前。”
梦境里的喧嚣如开闸洪水倾泻而出,闻序猝然回头,盯着方鉴云一开一合的双唇,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谭峥亦是一愣,语气里终于流露出蛛丝马迹的抵触情绪:
“方检察,请你说话负起责任,这两件事之间能有什么联系?”
方鉴云把文件打开,放在窗台上,隔着玻璃墙推到谭峥面前。屋里一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六年前的五·三一特大暴动案,是首都有史以来最大、影响最恶劣的一次治安危机,伤亡居民、财产损失不计其数,最后甚至需要中央战区派出部队镇压,才得以平息暴乱。虽然最后惩处围剿了幕后的始作俑者、多年来盘踞首都的最大黑社丨会,可时至今日,五·三一的余波犹在,提及那一日的混乱,许多首都人仍然心有余悸。
譬如刚刚谭峥提及的控枪法案,六年前曾经一直因为联邦高层间的分歧而僵持不下,五·三一发生后,控枪法案的支持率迅速飙升,很快就得以通过。
也正是拜五·三一所赐,那日的一场车祸,夺走了闻序此生最重要的记忆。
“那我们换一个问法好了,谭上校,”方鉴云示意他看文件,“抛开五·三一不谈,你能说说当时还在东部战区的你,是为何会与中央战区的陈泳取得联系的吗?你们是同乡、同学,还是亲戚?”
谭峥嘴唇蠕动了一下,眼底闪过复杂的光:“……都不是。”
“这上面显示您与陈主任之间的通信记录、您和他之间的共同行程,您作何解释?”
每抛出一个问题,谭峥便愈发阴郁一分。方鉴云瞬也不瞬地紧盯着他:
“您当时在东部战区,是谁的属下?”
谭峥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半晌。
“我在第二师团服役过,”谭峥闷声道,“是……原东部战区司令楚其琛的副官。”
闻序眉心突然一动,疑上心头。
楚其琛……这个姓氏,为何自己感到如此熟悉,甚至连这个名字都在哪听过一样?
“谭上校,你刚刚说到举报人可能和我们检察院有关系,”闻序脱口而出,问,“那中央战区呢?除了和你联系密切的陈泳之外,你被羁押的这段时间,战区没有对你下达任何通知吗?”
谭峥这才侧头,把视线转移到闻序脸上,而后抬起一根手指,再闻序和方鉴云之间来回指了几下,那玩世不恭的笑意再一次慢慢回到他的眼角眉梢。
“这算什么,”谭峥语气戏谑,“你们俩是搭档吗,怎么各问各的?我都被你们搞糊涂了。”
闻序一怔,身旁的方鉴云却拉上公文包的拉链,站起身,面无波澜。
“我没有问题了,”方鉴云轻声道,不知在说给谁听,“我出去等着,你们继续。”
*
方鉴云走后不久,闻序对谭峥的问询也很快结束。一个年轻的警察走进问询室,正要掏出钥匙开门,玻璃墙另一头坐着的男人忽然道:
“我今天是不是还有一个打电话的机会没用?”
小警察愣了愣。谭峥来到这儿有好几天了,被羁押的人常理来说最开始都会想办法向外界打电话求援,一天一次的外界联络根本不够用,可谭峥来的这几天始终都很镇定,一副有把握自己在这儿待不长久的样子。
“对,但要有我在场监督才行。”
“成,”谭峥在玻璃上叩了两下,“把电话拿来吧。”
颐指气使的语气,仿佛他才是该看人脸色的那一个。小警察撇撇嘴,不愿多计较,很快拿了电话过来。谭峥按下一串号码,握着听筒,里面嘟嘟的几声响过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
“总算来了。长话短说,我这忙得很。”
谭峥一直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的脊背刷一下挺直了,他把话筒贴紧,边说边点了下头:
“是,主任……”
他看都没看一时瞠目的小警察,面对着反光的玻璃,脸上不自觉堆笑。
“最高检那两个人又来了,有一个生面孔,模样像是个omega,问了好些有的没的,感觉这人对我调查得很细,言语之间还捎带上了六年前的事,我怕——”
“六年前的事,总巡都结案了,你还怕个什么劲儿?”
电话那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谭峥一改片刻前目中无人的老爷做派,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忙不迭道:
“您说的是,是我失言……我今天找您,就是想请您帮个忙,现在那个闻序害得我出不来,否则我早就去撕了那个小贱人!”
话的末尾带上一丝激动,电话那头却兴致不高似的,哼了一声:
“真没用,一个女人就把你耍的团团转。”
“我当时怎么也没想到,她偷偷给另一个的水里下了药,被下药的这个还有癫痫病史!”谭峥无奈辩解,“万一她醒不过来,我现在可就百口莫辩了,主任,您不能……”
“不能什么?”
谭峥到了嘴边的“过河拆桥”四个字,硬生生卡断在喉咙,脸色憋得青紫。
许久,电话那头一声轻蔑的笑:
“真是废物……罢了。我早派人在医院盯着了,还帮你联系了外院的专家过来,那个女omega会醒的。再过两天,战区会有人来取保候审,到时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有点数。”
谭峥脸上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喜上眉梢,“等这点烂事都过去,我请您吃饭!不,南洋的那个酒庄,到时候您随便挑选,我叫人给您打包好了送过去。”
“别他妈说这些屁话了,”电话里的人粗野地骂了一句,“我还要开会,没工夫和你浪费时间。出来之后,自己找个理由滚来战区述职。”
“是,主——”
啪的一声,电话毫不留情面地挂断了。谭峥长松了口气,撂下听筒,再次抬眼看向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小警察时,眼底掠过一丝阴森的光,忽然惬意地笑了。
他脸上浮现出比通话之前还甚的笃定神色,抱着胳膊,对小警察傲慢地一扬下巴。
“拿走吧,”他长腔懒调地说,“没你的事儿了。”
复仇的主线会随着小云和少爷的身世揭开而慢慢清晰的~不过作者是个权谋废,大家看个开心就好,重点还是小情侣的感情啦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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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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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