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号,正午的大晴天远没有军训结束放假三天回来的新生们热情,总使人忘记今天有二十七八度。
从早上开始,一辆接着一辆的车开到校门口,高一的新生们穿着崭新的没有被墨水、菜油和泥灰污染过的黑白校服,从门口陆陆续续走进校园,脸上带着蓬勃朝气。
不过这和他们高二的学生没有关系,他们已经上了半个月的课了,现在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午休而已。
白明飞就是一名高二的学生,读的是理科班中的平行班,平行班中最差的那个班,高二7班。
这所学校虽然是省重点,但也有一部分花钱走后门进来的学生。
这部分学生的家长坚信只要换个环境就能改变孩子的命运,殊不知需要他人来改变命运的孩子本身就没有自理能力,待在这所封闭式的高中里非但不会变得更好,反而会扎起堆来自暴自弃,成为学校里一批行走的小混混。
白明飞显然就是其中的混混头子,因为一个早晨的功夫,他就已经逃了三节课了。
他们学校是不允许带手机的,但是可以交两千块钱,使用学校统一购买的笔记本电脑。为的是自觉的学生能多接触网上的知识防止信息闭塞,不自觉的学生闲来无事也能给自己打发时间,玩游戏总比打架吸烟逃学遛街强吧?
说是这么说,发的电脑配置那叫一个差劲,别说开黑了,也就玩俄罗斯方块不卡,而且限制了使用时间,能做的只有看视频和查资料。
电脑又卡了,邮箱页面上转圈转了好久。
白明飞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从电竞椅上站起来,绕过室友们丢得满地的鞋子和零食包装袋,在角落里找到WiFi盒子,抓住一根线左右扭了几下。
“叮咚——”他的电脑发出一条消息提示。
邮件发送成功了。
白明飞松了口气,他关掉邮箱,熟练地打开浏览器,点开一个打游戏的女主播的直播间。
“白哥!开门!”
就在这时,一个男生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口,重重的敲门声响起。白明飞走过去开门,他的室友带着外面的热气走了进来,他才发觉。室内空调开得有点冷了。
“你牛逼啊,第二节课就跑了,三节课不来。”
进来的是他隔壁床铺的男生,白明飞和他不算太熟,只记得这人背上有一块老虎刺青,上个月和人打架进了医院。
白明飞坐回电竞椅上,往后一靠,笑着开口:“怂货,我叫你和我一起逃你又不敢。”
“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早听说了,白家的大少爷。横竖左右都不会开除你,你就偷着乐吧。”他回怼了一句,没多说一句话,就打开电脑开始看短视频了。
白明飞在电脑前等了一会儿,邮箱里出现了黄老师的回信。
他点开来看,黄老师给他发了慰问,附带一张批改过后的试卷。
【白明飞,你这个学期文理分科了吧?还适应吗?这张试卷你写得挺好。老师相信你的实力,在那边学习压力不用太大,也不用过于追求排名,数学有什么不懂的话问我就好。】
发来的数学试卷图片,满满的全是勾,打分那一栏写着一个“150”。
这就是他们今天上午后三节课要讲的数学试卷。至于为什么要讲三节课,他们班学生基础奇差,老师得一题一题给他们讲透了才算讲完,虽然他们也未必会听。
白明飞干脆逃课了,回宿舍把试卷又做了一遍,发给初中时的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人在A市,不知道远在Z市的白明飞上次周考数学考试拿了个零鸭蛋,选择题全都写满了,但一个都没对。
他要是知道自己的这位得意门生、当年的中考全市第一,在这里排名已经掉到了年级倒数五十名,总分不到一百,估计会气得从校长室阳台上跳下去。
对,黄老师现在当校长了。
过了两三分钟,其他两个舍友也结伴回来了,站在他身后,把一盒饭搁在白明飞那一堆崭新的教材上。
白明飞:“谢谢啊。”
“别谢,你上次不也帮我们拿了嘛。诶,你在看什么?”
一人看到他电脑直播画面,打趣道:“白哥,你也对小泡泡感兴趣啊。”
“小泡泡?”白明飞没听懂。
“就是她啊,”他指着屏幕里戴着白色猫耳发箍扎双马尾撒娇叫哥哥的女主播,“小泡泡啊,你不知道?”
还真不知道。
还没等白明飞想到理由,另一个室友突然在自己床上发出一声尖叫:“我靠靠靠靠!!”
其他三人都给吓了一跳。
“怎么了?”
“大呼小叫的干嘛?”
“白哥!”他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表情惊恐,反应很大,“群里好几个人都说,谭淋在树下等人,拿了封情书打算表白!”
这句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白明飞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什么!表白谁?她和谁表白,你说清楚!”
“白哥你别生气,这不在问嘛……”
白明飞连饭都不吃了:“哪棵树,我去找她!”
“就小花园靠墙那棵……诶诶你——”
他跑得太快,以至于室友最后说了什么都没听见。
但凡在高二平行班的,有哪个人不知道高二7班的白明飞喜欢高二1班的谭淋?
白明飞和谭淋,一个排名倒数第一,一个排名正数第一,一个不学无术的少爷,一个努力平凡的普通女孩。差生爱上优等生,妥妥的救赎文偶像剧戏码。
只可惜白明飞这人不会追人。雨中送伞没有,但有雨中叫司机把自家的豪车开到校门口众目睽睽下要送谭淋回家;摔倒后扶起来送医务室没有,但有谭淋被追债的人打伤了以后叫人把对方揍了一顿。后来才知道追债的是谭淋的亲戚,他完全是干涉人家家事。还好没打出事,否则够他进去喝一壶的了。
谭淋在他的狂热追求下,三番五次社会性死亡,见了他简直是唯恐避之不及,偏偏白明飞这人自我感觉还很良好,似乎是觉得她害羞,变本加厉地展开追求。
每天早上在食堂找她一起吃饭,中午跑到一班门口堵人,晚自习结束了还在路上拉着谭淋要人家给他讲题。
要不是因为他那个少爷身份,一班那群见义勇为的男生早该合伙把他打一顿了。
跑到小花园的时候,白明飞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学生,忍者一样躲在树后面探头看。
一棵银杏树下落满了金黄色的树叶,女生穿着校服,站在一个戴口罩的男生面前,在飘落的银杏叶间向对方递过去一封粉色的信,鞠了一躬。
“哦哦哦——”
树后面的学生们纷纷开始起哄,有几个声音很大,谭淋听见了,转头一看发现身后有很多人,脸顿时红透了。
白明飞从一棵树后面走了出来。
见了他,谭淋就像老鼠见了猫,转身就跑了,飞奔出小树林,快得一群人都没反应过来。
白明飞脸色阴沉,一脸敌意地走到那人面前,注视他未被口罩遮挡的一双眼睛。
就那么一看,视线触碰的刹那,当场愣在原地。
那人的眼睛长得非常漂亮,眼尾比较长,眼眶形状平直,睫毛很长,看上去有点薄情寡义的感觉。
尤其是看白明飞的那个眼神,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久违的的归属感彻底放松了他的神经,那个曾经天天喊的名字在嘴边,却又不敢说出来。
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会到这里来?
他的家族怎么可能会放任他来这里?
是啊,不可能的……白明飞算是笃定了这人不是他,说服了自己,皱起眉,不信任地看着对方,话说出口却忍不住一阵心虚,气势都降了几分:“你,你谁啊?”
两人正面对上了。树后的7班学生又开始躁动,有几个男生已经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站在白明飞身后不远处,面露不善,好像随时想要为他们白哥出头。
而戴口罩的男生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就重新看向一脸心虚的白明飞:“他们是你带来揍我的?”
男生眼神冷然,声音清冽,吐字清晰,听说话的音色,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只是从未像这般冷漠地和他说过话。
还真是他?
那一瞬间,白明飞心中涌现数不清的感情。紧张、纠结和尴尬交织着,但令他连话也说不出来的,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真是肖伯安!
狂喜过后,才后知后觉开始害怕起来。
熟悉白明飞的都知道,这世界上最能管住他的人就是肖伯安。
对于肖伯安,白明飞有种难以抑制的亲密与向往。
肖伯安和他久别重逢,却是这个态度。估计早已听说他在这所学校里的“威名”,和妈妈一样,也对他大失所望了。
他又开始觉得难过。
“肖伯安……”白明飞胸口发闷,低低地叫了他一声,低下头不再看他的眼睛,去寻脚边的一片银杏叶。
他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一副什么样子。
“永远的年级第一,初中数学竞赛一等奖,物理竞赛一等奖,初二就保送A大附中,从小到大没有他拿不到的奖,没有他做不成的事。初中毕业,突然叛逆,填了个Z市的志愿,一个人跑来这边解放天性。”
肖伯安看着他,半分愤怒半分不忍:“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我妈叫你来的吗?”白明飞依然低着头,答非所问道。
“是,”肖伯安走近了一步,压低声音说,“她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管得了你了。是这样吗?”
白明飞扭过头去,避而不答。
他的妈妈一个电话就能把肖伯安叫过来,是有原因的。
肖伯安和他不是普通的发小关系,他们的母亲,是比他们更亲密的生死之交。
白明飞的妈妈是肖伯安妈妈的救命恩人。
肖伯安失望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看来我也管不了你了。”
“不是!”
白明飞赶紧抬头,怕他走,快速向前一步抓住他的校服,下意识否认,声音里是控制不住的担忧和小心翼翼:“不是的,我……我没有不听你话的意思。”
肖伯安回头,只问:“那你告诉我,你还要这样多久?”
“到这个学期为止。”白明飞说。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
肖伯安最后看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转身走了。
白明飞在风中又愣了一会,不知道刚才经历的事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一场梦。
他转过身,看见身后人群的时候才猛然清醒——完了,忘记背后有人在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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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果然又在平行班之间传开了。
下午的课间,就已经有别的班学生来到他们班门口,大声嘲讽白明飞舔狗一无所有,怂逼连打情敌都不敢。
白明飞则是一反常态地撑着脑袋在座位上翻书,没有反驳任何人,整个下午脑子里全是肖伯安。
他之前笃定肖伯安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肖伯安这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和他不一样的人。
白明飞家对他的教育是放养,只要不违法犯罪想干嘛都可以。肖伯安家里可不一样,他从小接受的是精英教育,能文能武拿奖无数、年仅15岁就在豪门圈里混得风生水起,在A市豪门圈里那属于是后生可畏里的那个后生,性格、长相、家世、品行,全都无可挑剔。
完美得甚至有点不像正常人。
就连谭淋喜欢他这件事,白明飞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在他的印象中,这世界上就没有不喜欢肖伯安的人,就没有不向往肖伯安的同龄人,这人仿佛就是为了被万众瞩目而生的。
他完美的高中履历可以出现在国外,可以留在A市,但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因为,就算肖伯安想过来,肖家的人又怎么会允许呢?
对了,肖伯安为什么军训的时候不来找他?就为了今天给他一个惊喜?
不可能,肖伯安不是那么无聊的一个人,现在才和他见面,只可能是压根没来军训。
对啊,所以他为什么没来军训?
老师在讲台上猛敲教鞭,讲一道他早就会写的化学题。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再度走神,沉思片刻后,察觉到了肖伯安身上的一丝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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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少,房间布置好了,电脑配置和外设换了,装修队十五天之前把这里翻新过一遍,这段时间每天都有人除甲醛,有害气体均在标准值以内,但依旧建议多通风。”
几个黑衣的保镖从房间走出来,对出现在门口的肖伯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肖伯安住的是最贵的双人宿舍,全校仅有十间,他来之前,除了动用了点关系拿到了两个毕业生空出来的二人间名额,还多出了点钱,帮某个不学无术的人交了住宿费。
走进宿舍,肖伯安左右打量了一圈。
四人间已经那么狭窄了,哪怕是双人间,面积还不如他家的猫房大。
他还从来没有住过这种地方。
多好啊,到时候就拿这个事情和老爷子卖惨。让老爷子看看他儿子对他的宝贝孙子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要把白少爷的东西搬过来吗?”
保镖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不用,”肖伯安冲他挥了挥手,“白明飞的东西他自己搬。你们先回去吧。”
“好的。”
保镖走了,肖伯安脱下校服外套,身上已经被闷出了汗,他打算给自己洗个澡。
肖伯安先拉上窗帘,然后推门进浴室,脱掉上衣,在浴室的镜面里看到了一个全身青紫、伤痕累累、惨不忍睹的自己。
养了一个星期的伤,昨天下午来的时候又被他爸狠狠打了一巴掌,耳鸣很严重,早上去了两个小时的医院,幸好没什么事,只是那个家他估计暂时回不去了。
永远别回去就好了。
摘下口罩,左半边脸的红肿还没完全消。
他抬手摸了摸那一侧脸颊,抓着洗手台的手瞬间缩紧:“嘶!”
真疼啊……草……
想完才反应过来,他居然也会说脏话了啊。
草。
耶耶耶谢谢你愿意点进来(兴奋转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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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