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再见到谢炀,是八月底。谢桥拎着他的小箱子,在火车站和谢炀汇合。
谢炀这一次打量他好久都不说话,谢桥害羞地挠挠脸:“哥,怎么了?”
“晒黑了。”谢炀接过谢桥的行李,谢桥跟上谢炀的脚步:“是啊,不过我一个暑假就拿到了驾照,黑点就黑点吧。”
开学在即,车站许多年轻人举着牌子,见拿着行李的学生就上前询问:“是xx大学的学生吗?”
谢桥觉得稀奇,四处张望,经过那一群人时果然被询问了。谢桥抿着嘴笑,头摇得像拨浪鼓。
“怎么没看到我们学校?”谢桥两只手抓着书包带子,欢快地在谢炀身边蹦哒。“看路,”谢炀出声提醒,谢桥立马老老实实。
谢桥只带了些随身衣物,听谢炀的话,生活用品到了北京再买。抵达这天他们脚步不停,先去商场购入了床上用品,顺便吃个了晚饭,然后在谢炀的家里暂住一晚。
离开学还有两天,报道时间非常充裕,但谢桥不想耽误谢炀的时间,第二天一早便到学校报道。学校里非常热闹,许多新生的父母都来了,寝室楼下搭着一个个帐篷,挂着的横幅上是学院的名字。
谢桥让谢炀在阴凉处等他,自己去领了钥匙和校园卡还有一些资料。
宿舍在三楼,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正对门的一扇窗户,下面放着一张铁桌,房间的左右两边各放着两张床,被铁柜隔开。
已经有两个同学搬了进来,他们躺在床上玩手机,见有人来,手撑着床板直起身。
“Hello,”其中一人先打了招呼,解释道:“寝室太小了,只能在床上玩。”
谢桥礼貌地向两人问好,他看了眼小小的铁桌,表示理解。
他和谢炀站在寝室中央,房间已经显得有些拥挤。谢桥爬到自己的床位上开始铺床,谢炀则站在下面给他递东西。
他要什么,谢炀便给什么,谢桥生出一个自己是大哥,而谢炀是乖乖小弟的念头,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个人在那傻乐什么?”谢炀个子很高,抬手就能帮谢桥整理没塞好的床单。
谢桥自然不敢说出心中所想,他拍拍枕头,麻利地爬下床,这会儿嘴巴很甜:“我高兴,哥,谢谢你来陪我。”
这话是为了蒙混过关,但也是发自内心的,在另外两个室友面前他有些害羞,因此声音不大。
谢炀不疑有他,问道:“收拾好了吗?”
谢桥点点头,“哥,你要还有事的话就先走吧,不用管我。”
“嗯,有事打我电话,想去我那就直接去,不用提前问我。”谢炀叮嘱道。
这些话谢炀在来的路上已经说过了,现下又说了一遍。谢炀从来不是喜欢啰嗦的人,谢桥的眼眶不免泛湿。
送走谢炀,谢桥挨着桌子坐下,一个室友爬下床,好奇地问道:“你是本地人吗?”
“不是,”谢桥摇摇头,室友接着问:“你哥在北京上班?”
“没有,他还在上学。”谢桥一五一十回答,他以为另一个室友在玩手机,当他说出谢炀的学校时,那个室友在床上发出好大一声“牛逼”。
下床的室友一直问东问西,谢桥有些招架不住这样查户口式的聊天,不知为何,他隐隐感觉不太舒服。
不过很快,寝室又来了一个人,室友便不再追问。新来的室友父母跟在身后,带来的东西几乎塞满了半个寝室,给几人打过招呼后,他的母亲爬上床,他的父亲则拿着盆,去公共厕所接了盆水,回来开始擦拭放衣服的铁皮柜。
而他们的室友,则不慌不忙地从箱子里拿出自己的东西开始摆放。
等这位室友的父母走了,那位室友又开始进行询问,只不过这个室友不像谢桥那么好说话,当问到自己家具体住在北京哪里时,他只说在海淀,再往深了问,便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谢桥见新室友面有不耐之色,坐在一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刷自己的手机。
“你是哪里人?”新室友反问道。
那位说了个省会,寝室一时间陷入沉默,谢桥在心里谢天谢地,只听那位又问:“你们都留北京工作吗?”
谢桥摇摇头说不知道,四年之后的事他真说不好,如果能留下当然最好。
见只有谢桥一人搭腔,他又问:“北京房价太高了,你们家那边房价多少?”
谢桥仍是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北京室友见谢桥一副好欺负的模样,忍不住问那位:“你呢?你留不留北京?”
这话显然是问到了那位的点子上,他翘起二郎腿,“为难”道:“我倒是想留在北京,但是我爸妈说不用那么辛苦,他们已经在家那边给我买了套房,地段还不错,毕业以后还会给我买车。”
北京室友冷笑:“那不挺好吗。”
那位喋喋不休道:“是啊,他们让我什么都不用操心,多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谢桥反应再迟钝,也意识到这位室友并不是真的在关心大家,而是想给大家展示自己。
随着其他室友的到来,这点小插曲大家都抛在了脑后,谢桥在寝室里不怎么说话,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大家有什么事儿他都愿意搭把手,因此没遇到什么为难的事。
只不过军训时,谢桥没那么好运。烈日炎炎,操场上一点阴凉也没有,每天回去,都觉得浑身酸痛,以为累了可以睡个好觉,可他偏偏在后半夜,便觉头痛难忍。
谢桥咬牙坚持,可军训到第十天的下午,他开始流鼻血。随行的医务人员认为他中暑了,教官允许他在阴凉处休息。他喝了瓶藿香正气水,鼻血止住后头仍然是一阵阵发晕。见他实在虚弱,辅导员便批准他可以直接回寝室休息。
谢桥乘学校的警务车回到寝室,他费尽全力才爬到床上,躺下时感到一阵阵恶心。他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室友们回来了。
“谢桥你也太爽了,不用军训。”几人热得满头大汗,羡慕不已。
睡在他下铺的室友站在床上,趴在他的床沿边看他,只见谢桥眉头紧锁,脸色发白。
“我靠,兄弟,你看上去有点严重啊。”他招呼其他人来看,其中一人伸出手摸谢桥的额头,说道:“好像有点烫。”
“他下午去医院了吗?”几人有些担心,问谢桥:“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谢桥哪里还说得出话,只听周围的人说:“我怎么感觉他在发抖啊?”
“别睡别睡,你还好吗?”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谢桥很想回应,但眼皮似千斤重,嘴巴也张不开。他和混沌的意识作斗争,终于脑袋一偏,彻底昏了过去。
谢桥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抚摸他的手背。头顶传来钝痛,他听见有人在轻轻唤一个名字。
“安安,你醒了吗?”
谢桥睁开眼,只见一位贵妇人坐在床边,她见谢桥醒了,喜不自胜,珍珠大的眼泪砸下来。
“妈妈——”谢桥喃喃道,想伸手帮眼前的妇人拭泪,后者连忙用双手捧住他的手,泣不成声。
没多久谢桥的病床边围了一些白大褂,他隐约还看到了两个男人,却不见谢炀的身影。
不一会儿,他又陷入了昏睡,等他再次醒来,只是茫然地看向周围的人,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刚刚那位妇人双眼红肿,见谢桥一副提防的模样,痛心疾首道:“安安,还记得妈妈吗?”
谢桥呆了,他看向眼前陌生的女人,对方穿着白色防护服,肤白貌美,不见岁月蹉跎的痕迹,唯能从她疲惫的眼神中窥见一些年纪。
“刚刚你叫我了,是害羞了吗?”女人轻声道。
谢桥后知后觉,原来刚刚不是梦。他无数次梦见自己的母亲,梦里母亲的面貌是模糊的,但在梦里他知道那就是母亲,他会叫妈妈,和所有孩子一样像妈妈撒娇。
谢桥受到强大的冲击,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很想掐自己一把,可就算是梦也不错,他不忍说实话,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妈妈”。
葛静怡心疼不已,顾不上旁人,趴在谢桥身上放声痛哭。自从得知傅安安还在世的消息,这些年压抑在心底的思念止不住地往外涌,她和傅启光赶到医院时,傅安安躺在病床上,浑身插着管子,医生说情况不明了。
失而复得不过匆匆,可能很快就要阴阳两隔。她内疚、她恨。她每晚枯坐在病房,翻着从家里拿来的相片到后半夜,靠吃安眠药入睡。傅启光比她冷静,仔细查了这些年傅安安流落在外的境遇,可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葛静怡哭晕过去,谢桥吓得脸色发白,坐起身呆呆地看着医护人员将她抬了出去。谢桥手背上的针漏液,监视器发出刺耳的声音。
关于自己的身世,谢桥有很多疑惑,除了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以外,他担心是不是弄错了。他从葛静怡的只言片语中猜自己是被拐走了,困扰他多年的问题,随着葛静怡的眼泪流走了。
自己不是被抛弃的,只需要知道这么一点,就足够他安心在病床上睡去,丝毫不关心自己的病情。
谢桥的病房有探视时间,每天一小时,葛静怡受太大刺激,在隔壁静养。傅启光每天会过来一会儿,但他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让谢桥有些怕他,因此总是装睡。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会来,看上去比谢炀大几岁,谢桥见他样貌矜贵,不敢多打量,因此也会闭上眼睛,免去尴尬。只是有次他以为这个男人已经走了,便睁开眼,没想正好撞上那人的视线。
“醒了?”那人笑道,用手摸了摸谢桥的额头。
谢桥见人笑起来的时候亲切又温柔,放下防备,害羞地点点头,等着对方自我介绍。
谁知对方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谢桥不习惯被人如此看着,率先打破沉默:“你好,请问你知道我哥在哪吗?”
对方挑眉,并不应答。
“他叫谢炀,你能帮我联系他吗?他的电话是——”自从他醒来,就没见谢炀来过,他怕谢炀担心,并且他的家人找到了他,这么大的事,他要和谢炀商量。
“我是你哥,安安,你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