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执晅君!”
“执晅君来了!”
“……”
二人落地之后,围上来一群白衣修士,七嘴八舌向他们作礼。
好吧,准确来说是直奔丘尘来的,这人浑身散发的光芒璀璨夺目、宛若神渡,以至于全然没有人发现在他身后还站了一个人。
丘尘收好剑,朝众人颔首,凝眉看向不远处横七竖八的尸体,腐烂程度不同,是人死后因某种媒介尸变而产生的走尸,每一具都是骇人的模样。
一门生及时被派出,将始末娓娓道来:“这几日不知怎的,一直有走尸闯入西边,虽然等级不高,但都是成群结队的来,一波一波的。
起先两日只有一批,到第三日是两批,如今第五日,本应该晚上才出来的走尸,这还没到未时就已经过来了,想必是晚上还会增加新的一批。
崇岭这边驻地人手本来就少,还要顾及周边其他地方的邪祟,这才稍信给九连廊请援手来。
如今执晅君到此,我们亦是心安,还请执晅君帮忙出手探察一二。”
修士里无论年龄大小、身形高矮,都用崇拜尊敬的眼神望着丘尘,仿佛只要这位在,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而被奉若神祇的丘尘经过考量之后,没有回复,反而先转了个身。
众人随着他目光所至,这才惊然发现居然还有个外人在这。一身玄衣,粉黛脂染,头发随意挽了个髻,正蹲在尸体堆里,用树枝戳着已经被他们一剑爆头的脑袋,铺了粉的脸和地上惨白的尸体有的一拼,俨然一副……从别人嘴里听得的红楼小倌的模样。
顿时十几道难以琢磨的视线齐刷刷地射了过去,莫难刚把第十二个尸头翻过一圈,抬头就和丘尘对上,再依次掠过他身后那些人奇怪的眼神,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于是他搓着胳膊问道:“你们都看我作甚?怪瘆人的。”
众人反应过来,一时间看天看地看花草,皆状作很忙的样子。
丘尘移开目光转动到他面前的走尸上,问道:“因何起尸?”
莫难握着树枝一把捣进那腐烂的眼眶里,把整个头颅同脖颈撕开后叉起来观察。随后又站起来,一脚把走尸的身子踢翻个面,从头到尾扫了两遍,忽然鼻尖一阵痒意,竟还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他用指背轻拭鼻头,暗道崇岭这天也太干燥了。
等不适感舒缓过去,他才开口道:“看不出。”
丘家人:……那他扒拉半天在干什么啊???
莫难不以为意,耸肩道:“本来就是嘛。起尸需有媒介,之一是生前的执念、怨气、怒气等,死后尚未消化平息,堆积在魂魄里,又重新聚在体内,令其有意识或无意识的行事,或凶或柔,据情况而定;之二便是风水和环境,大多数由这两样构成的走尸,没有目标和目的,就是见人就咬,闻到生气就上,也最好打发。”
像最初的林望就是因为积怨太深,甚至吸收了其他魂魄的怨气,聚集在他刚死没多久还有一丝阳气的身体里,最终形成了煞,又尚有生前的意识,才酿成林府那样惨绝人寰的下场。
他说的这些都是常识,修士里有人理所当然道:“那这些走尸明显就是第二种啊,既没什么意识,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邪气,一击就能毙命。”
莫难点头认可,随即又摇摇头补充道:“还有第三种可能——人为控制。”
有人不假思索,当即笑着回怼道:“哪有这么邪门的……”突然,他戛然而止,笑容凝固在脸上,现场人则皆倒吸一口凉气。
是的,在场众人都统统想到了同一个人。
莫氏恶主,莫难。
如果放在二十年前,那些邪魔外道就像蚂蚁一样,一点都不起眼,不在主流之内,掀不起任何风浪,所以没人去管。
二十年后,零零散散依旧有修习此道的人,但再没有人能像十五年前那个横空出世的恶魔一样,用那样恐怖的方式屠尽养自己长大的全宗门,从而把这种邪术光明正大的亮相在世人面前,引起后面一系列的恐慌和悲剧。
十多年过去,众人再回想当初的每每场景,依旧噩梦连连,哪怕后出生的不在现场的小辈,光是听前辈说起当年的情形,都会瞬间不寒而栗,切齿痛恨,最终破口大骂这个已经永绝于世的叛徒,再把这些事口口相传,作为极其典型的反面教材列入史书,供后人铭记于心,不负正道,湮灭邪恶。
而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当年最拿手的就是控尸术,也是利用魂魄异化尸体杀死视他为养子和师弟的药宗宗主与其同门!
若是说一时间就能同时控制那么多走尸的幕后之手,放在任何人眼里都是非他莫属的。
不过……
见这人不再往下说下去,莫难嘴角一勾,嘲讽道:“当然有,不过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自然再兴不起风浪的。”
大家心照不宣的沉默,也是明白这个道理。
当年“诛莫荡邪”大围剿,进行的那么彻底,牺牲了那么多人,莫难和他那些信徒们连人带魂都压在那一块块巨石下面,又经过每家的数道阵法镇压,十多年过去了,早都该魂飞魄散,哪还有机会再出来作恶。
于是他们把目光又重新放在丘尘身上,等他定下结果。
丘尘从莫难说话时就不表一语,只是听着,等他提到第三种起尸方法时突然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听到最后一句嘲讽,眼底更是泛起隐隐杀意。
莫难见他如此,两腿一颤,整个身子当即也寒了半截。不过他早就听闻丘尘的心仪之人在大围剿时被他害死的说法,虽然早有准备,但丘尘这人平日里素来没有表情,如今能在众人面前如此显露情绪,他那份侥幸的心情倒是好像突然碎掉了,一块一块的摔进泥里,摔进沼泽,摔进粪坑,摔进泔水桶……
也无所谓,他和丘尘本来也没多熟,他们只是,只是……他们什么也不是。
非要说是点什么,那他算是丘尘的仇人?
莫难刚想到这,神情低落,又瞥到腰上挂着的乾坤袋,心情突然就差了起来。被他扔掉的脑袋骨碌碌滚到一边,腐烂的脸靠在地面,嘴角呈上扬状,似乎也在对他嘲笑,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他大步走过去,一脚把这颗爆浆的脑袋又踩扁,用靴尖一寸一寸地碾碎,碾碎,碎碎碎,都碎,像他的心情一样碎,都给他碎!!!
众人都被他突然恶狠狠的表情吓住,以为那颗头骨里有什么异常,就要警惕起来。直到看见那颗脑袋被碎成肉泥混着骨粉的模样,才打消这个念头。更是暗道执晅君这位同行之人……好像有病似的。
还没等他们把怜悯的目光移走,丘尘已经自我平息,眼中如往常般带着疏离与凉意,只剩下紧皱的眉头表现出他确实有过刚才强烈的反应。
不等他们张嘴,丘尘先开了口:“往年之事未曾定论,无据之事,不可背后而语。”
丘家人向来重礼仪讲规矩,只是分家分居已久,本家的规矩不再全然约束,有些小辈性格便变得活泼起来。看见自己长辈一副卑态,哪怕对方是大名鼎鼎的执晅君,当下也是心有不爽,张口就道:“本来就是啊,大家都看见的事情,摆在眼前的事情,证据确凿的事情,流传至今的事情,眼见为实,怎得不算定论?”
小辈父母也在场,他们也像其他人般对丘尘的话心有疑惑,便留了个心思,等儿子说完之后才冲过来捂了他的嘴,连连赔罪道歉,句句童言无忌。
莫难冷笑一声,在这种气氛里格外突兀。
他脸上的不屑之色越发明显,对那对父母的道歉充耳不闻,眼神凌厉紧锁住那名小辈,质问道:“‘大家看见’是谁看见?‘摆在眼前’又是谁的眼前?‘证据确凿’是谁去找的证据?当年发生这些事的时候你还是个只知道吃奶找娘的娃娃呢吧,如今信口雌黄,听风便雨,这就是你丘氏分家的教养吗?”
他这一骂,把除了丘尘之外的所有人都骂进去了。
当年他不是没听过这些话,也曾觉得是一笑而过的事,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敢作敢当,不作不当,他问心无愧。只是后来这愧不在他心里,倒去了别人嘴里。
他做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因为“心中有愧”。他渐渐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重活一世,他无所谓了,他真的无所谓。
他气的是这些人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凭什么要在丘尘面前说这些,凭什么就要丘尘也随流定论。明明丘尘都不想说话,还用那种惺惺作态的嘴脸把他架起来求饶,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啊?可恶,可恶!
莫难最后一句话击中了众人心底的闷鼓,“分家”这个词对他们而言本就敏感,像是被驱逐出来的一个队伍。明明他们大多也都是丘家人,甚至还有些辈分,可凭什么非要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受苦受难?本家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分家遇到困难了想要帮手都畏首畏尾,用尽全力去拼去拖。结果呢,不仅要对一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小辈俯首称臣,还要被一个外人站在这戳脊梁骨,实乃太悲!
那名小辈已经被他狠厉的眼神吓得直打哆嗦,被其父母紧紧抱在怀里,捂着他的眼睛,缩在一旁不停安慰着。
莫难面无表情地看着从人群里走出位年龄稍大的修士,对丘尘拱手一礼,愤然道:“执晅君。家主!丘氏之家事还轮不到外人插嘴,是非对错世人早有追论,否则结局也不会大快人心。您年少有名,如今更为一家之主,理应谨言慎行,摘尽懵懂,明晰善恶之分、黑白之明,莫要着了某些不正之人的蛊惑!今日之事我会依实报告给二家主。执晅君,请自重!”
一席话当真酣畅淋漓,硬生生把谁都恶心了一遍。
莫难气得说不出话,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干他。
一袭白袍闪过,瞬时挡在他面前。
莫难盯着眼前那堵肉墙,他可算知道丘尘头发怎么白的了,都被这群老畜生气白的吧!
他语速飞快劝道:“丘尘你让开,我今天非跟他‘比试比试’,这个倚老卖老的,让谁自重呢?让家主自重?说出去都笑掉大牙!”
有几个修士看他大言不惭,出言不逊,也蠢蠢欲动想要上前,就听丘尘突然喝道:“够了!”
所有人包括莫难皆是一怔,这种语气的丘尘他们都是第一次见。而莫难诧异的是丘尘竟然会插手,以前他都是两耳不闻,能离多远就离多远,直等到丘珏来处理,今天竟为了这事说了这么多话,真是变了性了。
可令他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丘尘直接反手钳住他的手腕,没有犹豫,一把将他从身后拉出,直面丘氏分家众人,神色肃然,无比认真道:“此非外人。至于其他,尔等自便。”
话落,二人扬长而去,留下满脸疑惑震惊的人们面面相觑。
待莫难走远还能听见那些不可置信的惊呼。
“……执晅君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不就是那个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
“应该是误会吧……执晅君一向不善言辞,可能是嘴瓢了。”
“我也觉得是执晅君不懂那句话什么意思,毕竟他身边连个姑娘都没有过啊,哪能开窍呢?”
“……不行,我定要将此事也添进信里禀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