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其实很会把握聊天节奏,总是在侍卫说的上头的时候恰到好处给点回应,或者反问一句,从而让他的分享欲更浓。但问了这么久,又说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言论,侍卫有点烦了,还有点后怕:“你一外地公子哥,不好好过你的富贵日子去,打听这些做什么?”
陆瑾张口就来:“我来此地经商,想着烟城大好风光,正好携妻儿游玩一番,谁曾想刚来不久就碰到这样的事。好像凶手还未抓住,已经封锁出口了?也走不了,这不是不想我儿子也被绑,来你这了解了解情况。”
“那你可得小心了,这贼人啊,专拣有钱人家的小孩绑!”也许是陆瑾给的实在太多,末了侍卫还提醒道,“你还是快些回去,若那恶人真的来了,留夫人一个人恐怕招架不住。”
不远处传来一声很轻的嗤笑。陆瑾看过去,只见那人倚着石柱抱着胳膊,也看了过来,嘴角还有一抹未来得及收回的揶揄的笑意。
陆瑾当即扭头:“家妻太粘人,这才不过半日不见便找了过来,见笑。”
侍卫:“?”
温楚:“??”
侍卫东张西望,试图找到一位身姿绰约姿态端庄的阔太太:“夫人来了?哪呢?”
温楚:“……”他就不该跟这个混账玩意见面。温楚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陆瑾又跟侍卫胡扯了几句结了个尾,也快速跟了上来:“你去哪了?一大早见不到人我还担心了许久呢。”
并看不出来担心许久谢谢。
温楚没好气道:“去绑外地公子哥的儿子。”
陆瑾:“……”
温楚突然扭头问道:“陆瑾?”
陆瑾没反应过来。平时很少会有人叫他陆瑾的,大多数平级的同僚或者朋友会喊他子瑜,这是他的字。
“嗯?”
温楚惋惜道:“可惜了,这么个温润如玉的名字,怎么就安你身上了。”
陆瑾:“……”
但是温楚这一趟出来真的是来找小孩的。跑了一上午,他算是有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发现,这个发现很可能成为案件的突破口。他心情还不错,没跟陆瑾计较。
到了客舍,为了照顾老年选手德佑先生,二人直接把讨论地点选在了德佑先生的房里。德佑乐得合不拢嘴:“真好啊,如今年轻人将尊老爱幼的传统坚守地特别好!”
陆瑾给温楚倒了杯茶:“来吧大功臣,说说看哪家小孩有问题?”
德佑摸了把胡须:“你们今晨走的太早,我正要跟你们说那个张松的事。这个孩子很可疑啊。”
温楚点了点头:“就是张松。他是张元清的儿子,是最晚失踪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找了回来的,还完好无损。”他垂眸,似乎习惯性地把这里当作了案情分析会,“我排查过,张元清人缘不错,不存在欺诈消费者、压榨百姓等不道德行为,仇家的话,商业上的仇家宋德生算一个,其余商户与他不构成竞争关系。”
陆瑾:“……”
德佑:“……”
说话间隙,温楚抬头,看到了两人一言难尽的表情:“?”
过了片刻,温楚好像也明白了点什么,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努力换了种表述方法:“呃,我的意思是,张元清的作案动机……嗯,张元清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小,更有可能是凶手所感恩、帮助的一方,凶手大概率同张元清有某种友好的关系,或者是亲友,或者是报恩。”
陆瑾抿了口茶,笑道:“无碍,我们大概能听懂你的意思。不过是……有点怪异。”
温楚:“……那你们委屈委屈?”
德佑翘着胡子:“看来那张元清便是关键了。”
陆瑾点点头:“宋德生也是关键。”他把自己上午问到的东西大概说了一下,道:“此人名声极差,做生意很黑,再加上目中无人,仇家遍地。那凶手只抓富贵人家孩子,必是同富贵人家结仇,极有可能就是宋德生。”
鉴于三个人都是智力型选手,这次讨论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就结束了。两人刚回房间没多久,就收到了于峰递来的消息:又失踪了两个孩子。
两人对视一眼,坐在桌前翻开了新递来的卷宗。
孙湘,两岁,农户孙显贵的女儿;项柔,两岁半,苏婉娘的女儿。
温楚自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微微皱眉:“这也是权贵人家?”
陆瑾讶然,摇了摇头:“不是。烟城富商云集,但能称得上权贵的,名册上应该都有,这两户却从未听说过。而且……”他指尖在苏婉娘三个字旁点了点,“孙家是农户,算不算富农我不清楚,但这苏氏应该是丧夫寡妇独自抚养女儿,日子不会多好过。”
“女子从商呢?”
“打得出名堂的女子早已名满天下了,这种在烟城都籍籍无名的,恐怕不会是。”
查了半天,被拐的孩子又变成穷人家了。
温楚揉了揉眉心:“还是先顺着富商那条线查下去吧,有了什么别的线索再说。”
陆瑾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温楚:“张松被绑后又找了回来,岂不是见过凶手的模样?能否通过他把凶手画像画出来?”
温楚一眼难尽地看着他:“你办案是真的不看卷宗??那孩子才不到两岁。”
陆瑾:“……”
午餐是送到上面的。温楚吃得少,没多久就放下了筷子下了楼,自然被门口忙进忙出的两个人吸引了视线。他拉住于墨:“怎么回事?换地方?”
于墨挠了挠脑袋:“没人跟您说吗?今天大理寺的兄弟们就赶到了,我们可以住官邸了。这次去县衙,官差接待所可比客栈豪华多了!”
温楚:“……”早知道这样,鬼会给陆瑾让出一半床位啊!
陆瑾站他旁边,欠揍地笑道:“还得多谢先生昨晚给了我一席之地。”
温楚:“我的失误,下次不会了。”
他本意是想趁热乎赶紧去那两户看看情况,现在要搬去官邸,只能耽搁了一下。
还真的是县衙。温楚看着县衙门口的人群,眉头皱了皱。按理说,京官外派接待人应该是地方最高行政机关的,这点在古代现代都不用怀疑。但……县衙是司法机关,行政机关是府衙才对,为什么接待官员这种事还落在县衙头上了?
知府旁边那侍卫看到知县和知府以及一大批副官毕恭毕敬地迎接陆瑾和温楚,脸都绿了,低着头站在后面不敢说话。
那知府确实是个懦弱怕事的,看到中央来人了觉得自己担子卸下了,脸上掩饰不住的高兴,失踪的小儿子对他来说好像也没有让他特别忧虑。
知府恭敬地作揖:“恭迎大理寺卿陆大人。”
陆瑾冲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礼。进了大堂,知府就不怎么说话了,大致情况都是知县介绍的。知县叫郑庄贤,中年人模样,说话条理清楚,也能看出来县衙的人确实做了不少努力:“陆大人,这贼人武艺一般,但胆子极大,擅用刀斧,心狠手辣,砍人毫不犹豫,一刀断气。我们推断他曾经是个屠夫或者刽子手,已经把住在烟城的所有屠夫和刽子手名单整理出来了。但是,名单上户数有点多,到现在两天了马不停蹄地盘查也才不到三分之一。”
这个知县有点意思,能力不算差。
“你把名单给我一份,你那边接着查,我们再找找其他线索。”陆瑾眉目松了松,给人一种很好说话的感觉。
知府陈忠上前道:“陆大人,自外地来烟城从商之人数不胜数,烟城不可得罪之人也众多。此案甚是骇人听闻,闹得烟城人心惶惶,影响很大,有陆大人接手我们也可放心许多。”
陈忠无论从礼数还是姿态上都挑不出任何毛病,看起来温和谦让。
“陈大人言重了,大理寺应该办的。”陆瑾笑了笑,状似无意间提起,“只是……无论钦差到何地办事,接待之人、所住官邸皆是此地知府或是知州一手操办,为何烟城却是要郑大人来承办?”
陈忠脸上带了几分赧然:“陆大人有所不知。我虽为烟城知府,为官十年来却从未碰到过视察钦差,不曾接待过京官。而郑大人在平宁待的时日比我要长许多,烟城还没有知府的空窗期时,接待京官这等大事便皆是郑大人做的,且考虑的极为细心周到。”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此案事发突然,您又身份尊贵,我自知能力有限,在没有足够时间准备的情况下只能将接待之事托给了郑大人。幸好郑大人经验丰富,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当如何。”
闻言,郑庄贤冲陈忠拱手作揖:“陈大人折煞郑某了。”
“原来如此。”陆瑾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今日对贵地多有叨扰。你们做的不错,来日结案回朝,我定当向皇上禀明。”
“有劳陆大人费心。”
等一切都安顿下来,天色已经擦黑。温楚这才找到时间去孙家和苏家一趟。苏家离县衙不算远,没多久两人就在县衙小吏的带领下站到了苏婉娘家门口。
只有一间房子,院门是两根土柱加一些茅草搭成的门框,没有门。唯一一间屋子也是茅草搭的,屋外有个小棚子里面设了简易的灶台。看得出来这家人的确是穷人家。
小吏喊了两声:“苏氏!钦差陆大人来了解情况!”
话音刚落,就从屋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女人。她衣服破烂不堪,尽是补丁,而且很脏,面色也不太好,眼中都是红血丝,上来就跪在两人面前,眼睛哭得红肿:“大人!大人求求您帮我找找我家柔儿,她才那么小,还不到三岁……大人,民女一直本本分分,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也绝非什么富裕人家,那恶人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抓走我的女儿啊大人!”
温楚是受不了什么人跪在他面前的,当即皱眉虚扶了一把:“您先起来。”
其实喊“您”都不太准确,那女人……还没温楚年龄大。不过可能是丢了女儿,现在蓬头垢面,脸上很是憔悴,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
对方哭天抢地,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流,止都止不住。陆瑾给小吏使了个眼色,小吏立刻过来把苏婉娘扶到一旁的土墩上坐下:“你先别急,两位大人来了不就是要帮你讨个公道,待会大人问什么你答什么,你女儿肯定能找回来的。”
小吏这番话似是真的起了作用,苏婉娘真的安静下来了,只剩下微弱的哽咽声。见人安定了下来,温楚才走过去问道:“孩子失踪的具体时间?”
苏婉娘看了看温楚的短发,有些犹豫,又求救般地看了陆瑾一眼。
温楚:“……”
陆瑾没忍住笑了一声,走到温楚身边,手拍了拍他的肩:“无碍,他前段时间生了场怪病,痊愈过程中头发掉光了,并没有受过髡刑,夫人但说无妨。”
温楚撩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陆瑾一眼,没理他:“孩子什么时候丢的,那个时候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