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八月十八一大早他便知道有人揭了纸条,之后和德佑先生还有于峰于墨商量了好久,在洛阳茶馆里三层外三层布置了很多埋伏,确保八月二十那天连茶馆里的客人都是他们的人。但陆瑾的不安并不来源于此,而是来源于温楚。
温楚这两天的表现太奇怪了,对他几乎言听计从,温顺地放纵他胡闹,闹得狠了也顶多捶他两拳,猫挠似的。
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温存之意。
到茶馆会面的前一天晚上,天刚黑下来陆瑾就把温楚扑到了床上。温楚身上的印记还没褪下来,连续两天这样闹有些吃不消,可他没有丝毫犹豫,勾着陆瑾的脖子便吻了上去。
气息交缠,空气都越来越热,陆瑾却没有再做下一步。他起身让开,和温楚一起躺在了床上,语气淡淡:“不疼么,吃不消了为什么不说。”
温楚没说话,调整着呼吸,浅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就好像,这是最后一晚,他要看他最后一眼。
强烈的不安从四面八方包裹上来,让陆瑾感觉到窒息。他翻身用力把温楚抱进怀里,呼吸很重:“你到底怎么了。”
温楚双手抚上他的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柔声道:“没什么,就是以后会有些忙,想着这两天就不再拒绝你了。”
也不知道陆瑾信了没信。他双手缩紧,简直想把温楚揉进自己的骨头里。温楚拍了拍他的背,无奈道:“松开,太勒了。”
片刻,陆瑾手松了。他不住地吻着温楚的眼角,又把头埋在他颈间,声音闷闷地:“我为什么总觉得,你不想要我了。”
这句不是演的。温楚鼻子一酸,眼眶甚至红了红。他闭着眼睛缓了缓,才开口道:“怎么会,我说过的,姜决死了之后我会留下来。”
“不许骗我……”陆瑾说得小心翼翼,“成亲仪式你不想办可以不办,我们的关系你不想公开也可以不公开,你胃不好,一日三餐我都可以照顾……别走好不好。”
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让温楚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摸了摸陆瑾的发顶:“别多想,好好休息,明天还指望你保我平安呢。”
温楚起身吹灭了蜡烛。一整晚,陆瑾的手揪着温楚的衣角没松过,眉头紧紧皱着,半夜醒了好几次,一睁眼第一时间就是找温楚,像个……发烧生病黏人的小孩子。
温楚不太明白为什么陆瑾的不安感这么强烈,他分明已经尽可能主动了……可他越是柔顺主动,陆瑾就越是不安。
天刚亮,陆瑾就睁开了眼睛。显然,这一夜他没睡多好,呼吸就没平静下来过,时不时被梦魇搅得心率大乱。他侧了侧头,看到旁边温楚安静柔和的睡颜,迟迟放不下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
最初不顾一切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陆瑾就想过温楚的去留问题。当时,他觉得,即便温楚最后要走,那也没关系,不影响他对他的感情。可当温楚对他有了足够的回应,他就不自觉地奢求更多……是走是留都是温楚自己的决定,只要他的决定对他自己有利,便不该再过问。他应该是他的盔甲,而非拦路石。
温楚依然比陆瑾醒的晚了半个时辰。他习惯性地翻身,胳膊往旁边伸了伸,却意外地没有像往常一样碰到冰凉的铺子,旁边是温热的躯体。
刚醒过来,温楚的声音还有些哑,惺忪着眼睛惊讶道:“你居然没起?”
陆瑾说:“想再跟你躺一会,害怕以后没机会。”
温楚突然噤了声。半晌,他凑过去亲了亲陆瑾的嘴角,音色如常:“起来。”
陆瑾笑了,低头在温楚额头落下一吻:“好。”
温楚起身,没避着陆瑾,脱下了素白色的中衣,穿上了作战服。作战服是灰绿色的连体衣,本就是为了方便出外勤而设计,没有一丝冗余,衬得温楚两条腿更加笔直有力,少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刚硬。
陆瑾呼吸一滞。作战服是立领的,整个脖子都被一层厚厚的布料保护着,领子的空隙里喉结若隐若现。陆瑾深呼吸了几下,越来越觉得热,喉结上下动了动,看着温楚:“脖子那里,不勒么?”
“不勒,能保护颈动脉和喉咙。”温楚理着袖子,完全没发现那道变得炙热的目光。
陆瑾几乎落荒而逃:“我先去洗漱。”
……
约定的时间是中午十一点三十分。温楚不确定姜决有没有表,但他确信姜决一定能知道时间。十一点二十分,温楚换上作战服,到了茶馆。
洛阳茶馆是整个洛阳城最出名的茶馆,上下共两层,大厅共有十张桌子,零零散散有六张桌子坐满了人。那些人穿着布衣,桌子上放着茶壶、花生和茴香豆,各自聊着天,目光却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温楚进门扫了一圈,在一楼靠窗的一张桌子边坐下,要了一壶热水。腕表指针缓慢地走着,十一点二十九分,姜决出现在茶馆门口。
整个茶馆的氛围一瞬间紧绷起来。二楼,陆瑾、苏凌、德佑先生和陆府四卫密切地关注着下面的情况,眼睛都不敢眨。
姜决站在门口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了窗边的温楚身上。他今天没穿衬衫,穿的是修身长袍,手上拿着一只袋子。
看起来像牛皮纸的文件袋。
温楚面前放着一只杯子,里面倒了些热水,姜决过来的时候,他正倚在椅子上,双腿交叠,手中端着杯子,松弛极了。
姜决不指望温楚对他会多么热络,自己坐在了对面,也不介意温楚不给他匀一只杯子的行为,笑道:“你就那么笃定我会来赴约么?”
温楚指尖摩挲着杯沿,音色冰冷:“你不还是来了。”
“居然想得起来用英文……不愧是楚老师的孩子,就是机灵。”姜决把文件袋放在了桌子上,很感兴趣的样子:“不如谈谈你告示上提到的合作?”
“那得先看看你有没有合作的诚意了。”温楚长长的睫毛垂着,嗓音平淡,仿佛对那文件袋完全不感兴趣。
姜决勾了勾唇,动手去拆文件袋。文件袋是很普通的档案袋,封口处是白线缠绕着挡扣的那种,需要捏着线往外绕几圈才能打开。
温楚盯着姜决的手,眉心微微皱了起来,再抬眸,看他的眼神带着探究。
档案袋里是一些照片,还有一支很原始的录音笔,姜决拿着录音笔,摸索着按了三下,里面才放出声音。
“小姜,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一个绝望的女声,声音已经嘶哑。
姜决笑着说:“想做就做了,需要理由吗?”
“温科长和楚工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忍心那他们的儿子当试验品?你有心吗?!”
“唔,他们对我是还不错,”姜决说,“可是我对他们的项目贡献也挺大啊,他们想从我这里拿到的我已经给……”
“你放屁!”一个中年男人愤怒地打断了他,“他们俩从来没有想过从你这里得到任何东西!就算你是个白痴,他们也会因为你在斯坦福举目无亲而帮助你的!”
“你真对不起他们的一片栽培。”
“……那就对不起喽,”姜决无所谓,“不过,你们要是再不告诉我小家伙在哪,这里的资料留不留得下来我可保证不了呢。”
“你……!”
一阵衣物摩擦和挣扎的声音,说话的几个人好像都被绑着,带着满腔愤怒:“你个白眼狼,要不是温老师和楚老师,你根本接触不到这一级别的项目!”
“温老师……温老师您醒了?!”
“温科长!”
录音笔里一片混乱。
姜决恭敬地说:“温老师,很抱歉以这种姿态再看到您。”
即便被绑着,温书沉的声音依然冷静淡定:“你想干什么,直说就行。”
“温老师。”姜决顿了顿,语带笑意,“时光机马上就要进入实验阶段了……学生发现,阿楚的身体条件还挺适合的。”
温书沉说:“时光机离人体实验的阶段还早着,就算真正需要人体实验,也不会拿与此无关的人来进行。”
他声音不大,听起来镇定自若。温楚已经有二十年没听到过温书沉的声音了,再次听到时却并不陌生,心口隐隐作痛。
对面的姜决按下了录音笔,笑意吟吟地看着温楚:“怎么样,够资格么?”
档案袋里的几张照片是当时实验室的场景,贵重资料被收在一处,研究员们被捆在另一处,温书沉和楚言在角落里昏迷着。还有一张照片,温书沉和楚言牵着五岁的温楚,在一台机器面前输入着什么东西,照片的一角,姜决的半张脸入了镜。
温楚不动声色:“研究员牺牲的真相是你本该交出来的东西,你拿这个作为筹码,要点脸么。”
对面的姜决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表情愣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笑道:“你在告示上提出想回去,但时光机只有我会操作,温公子要不好好想想,究竟是谁求着谁。”
崩人设了。温楚有意无意地看了楼上一眼,和陆瑾对视了片刻。
他回过头,嗤笑一声:“我突然有点记不大清了,告示上哪个单词提到了回去?”
“……”姜决表情裂了裂。
温楚:“或者我应该叫你,飞鸾?”
对面的人立刻绷紧了弦。温楚松松地坐着,喝了口水,讽道:“我还以为姜决真的敢露面呢,不过如此。”
飞鸾心有不甘:“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温楚想了想:“开录音笔的时候?”
“啊,也可能是拆档案袋的时候。”
档案袋很常见,姜决绝对不可能拆地那么不熟练;还有录音笔,飞鸾明显不是很熟悉这种东西,拿着笔在手上按了好几下才播放出音频,明明控制着音频播放的开关只有一个。
飞鸾:“……”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