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永泽客舍那一晚后,温楚严令拒绝陆瑾再跟他睡一张床,否则就要分房睡,所以陆瑾又恢复了打地铺的艰苦生活,就这样足足艰苦了快十天。
晚上,陆瑾又自觉地到柜子里去拿被子,温楚终于心软了:“别铺了,睡床吧。”
地上又硬又凉,睡久了对身体不好。陆瑾非常敏锐地抓住了温楚那点心软,迅速变脸,像个委屈巴巴的小狗:“还是算了,我怕我忍不住。”
“不来就别来了,打你的地铺去。”温楚甚至没看他一样,往下一滑滚进了被窝。
陆瑾:“……”
他一边慢悠悠叠着那些被褥,一边可怜兮兮地说:“可惜啊,以后我年纪轻轻便一身毛病,腰不好、腿不好,一遇见下雨天就浑身疼,那个时候某人却已经回了现代,舒舒服服地开始了新的生活。”
温楚:“……”
回现代这件事是温楚的软肋,只要陆瑾一提温楚必定被拿捏。
温楚终于软了声,往里挪了挪把他的位置留出来:“再废话就真的别来了。”
陆瑾笑得灿烂,一把关了柜门,三两步走了过来:“我就知道你心疼我。”
温楚侧头望着他,浅色的眸子转着:“你这次请命去洛阳……”
“请命去洛阳是为了还洛阳百姓一个太平,不是为了你。”陆瑾打断他。
良久,温楚无奈地扯了个笑容:“比牛还倔。”
“温楚,我想和你并肩作战,”陆瑾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乌黑的眸子格外有吸引力,“除害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我们一起,顺利凯旋还是马革裹尸我都认了。”
温楚的眼眶热了热。他清了清嗓子掩饰住自己的异样,开口道:“好。”
他从被窝里起来,两人一起倚在床头。温楚说:“虎符多半是用不上了,姜决再狠也是一个科学家而非军事家,但是这半块虎符应该可以控制住禁军,防止姜决被逼急了真的发动战争。”
陆瑾点了点头:“禁军统领只听令于虎符,一旦两半虎符对上了,见虎符如见皇上。”
“好,那暂时先不考虑作战,”温楚拧着眉,“从三个多月前我们来了之后,这几起案子明显就有针对性。烟城、祁州、姚仪,姜决埋这三条线埋了将近五年,结果我们到了之后就一个接一个地被揭露,这肯定不是巧合。”
“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得主动出击。”
陆瑾非常赞同:“被动地调查永远也抓不住他,破多少案都不行。”
洛阳。
在唐朝,洛阳就是一个繁华的城市,在这里依然不例外。距离中秋节还剩十多天,大街小巷都在为这个节日准备着,出去采买的人、小商小贩、到处跑着玩的孩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天色早就黑了下去,街市却不见收场,依然到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姜决穿着衬衫长裤,在街上慢慢地走着,身侧一左一右是前几日重伤的璎玑玄女和在华襄山逃了的飞鸾。
这几个奇装异服的人在街上走着引来的回头率极高,本来疯跑的小孩子看了之后都挪不动眼,非常好奇地一直看着他们。周遭人来人往,每个人看起来都无比幸福,就连偶尔有一个小乞丐,他碗里的铜钱都不少。
姜决眼睛一转,弯下身子在小乞丐碗里扔了一块碎银子。小乞丐看着银子,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拜谢,口中的“多谢好心人”不停。
姜决蹲在他面前,掂了掂那只破了口的碗,铜钱哗啦作响。他语气甚至称得上柔和:“如果你今天没讨到一分钱,会怎么办?”
碗在姜决手里,小乞丐很紧张,不知道这个奇怪的人为什么会这么问。他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也……也不碍事的,会有别的兄弟姐妹接济一下的。”
别的兄弟姐妹,指的是城里或者这条街上其他的乞丐。姜决嗤笑一声:“他们辛辛苦苦要到的钱,又凭什么给你?”
小乞丐差点哭出来。他现在不想要那块碎银子了,只想让这个怪人赶紧走,硬着头皮答道:“大家都是这样的,互帮互助么。”
姜决垂眸看着那只碗,意味不明。
璎玑十分不理解,她蹲下身子看着姜决:“大人,若您看到乞丐觉得心烦,打发了就是,何必多费口舌?”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没想到,一个小男孩飞一般地冲过来推了一把姜决,然后把小乞丐护在身后,面色凶狠:“你们想要钱,拿走就是。”
他比小乞丐略高一点。小乞丐看着前面的人,叫了一声“岳哥”。
姜决反应速度很快,躲了躲倒也没受什么影响。飞鸾和璎玑立刻亮了武器,飞鸾的剑直指着小男孩。
姜决看着那小孩,把碗放了回去,笑了:“你不怕死么?”
小男孩说:“当然怕死,但是他曾经帮过我很多,我得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
姜决缓缓起身,让飞鸾和璎玑往后撤了撤:“走吧。”
飞鸾和璎玑不明所以,收了剑继续跟着。
从记事起,父母便抛弃了姜决,把他丢在一个破旧的福利院里。他在福利院成长到六岁,这几年中所有孩子,包括院长和教养员都明里暗里地欺负过他,不给他饭吃,不给他衣服穿,时不时的拳打脚踢。六岁那年,他将那个逼着他喝尿的霸凌者给杀了,逃了出去。
此后,他开始了流浪生活,要了几年饭,当过擦鞋工,在码头、工厂、饭店做过童工,可无一例外,每次都被人欺负地很惨。当乞丐的时候,他饿了两天,仅仅要到了三块钱,正打算去买些吃的填填肚子,钱就被其他年龄大的乞丐给抢走了。
十岁那年碰到美国人派恩·克莱德算是他生命的转机,他以为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刚刚开始。派恩根本不是看他可怜才收留了他,而是偶然间发现了他在物理、数学等方面的天赋——尽管那时候姜决甚至不识字。派恩把姜决接到了美国,让他接受教育,而一旦姜决有一个理化方面的科目没得满分,就会迎来严厉的惩罚,挨打、挨饿、小黑屋反省。
派恩也将自己的观点毫无保留地渗透给了姜决:世界上从来没有感情,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所有对你好的人都对你别有用心,包括你的父母。
想到这里,姜决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乞丐。高一点的那个拿钱给小乞丐买了肉包子,小乞丐脸上脏兮兮地,但十分开心。
真的会有人不带任何目的地对别人好么?
不知为何,姜决的眼前仿佛浮现了温氏夫妇温和的笑容。他们会把他叫到家里,给他做一顿丰盛的中餐犒劳他提出了某个很亮眼的想法,也会偶尔炒几个小菜安慰他某个实验失败,会教他中国礼仪,告诉他与别人碰杯时杯沿略低于对方或者与对方齐平……而那个刚会说话、长得很漂亮的小孩,总是怯怯地看着他,想跟他说话又不敢,最终端着盘切好的水果到他面前脆脆地叫声哥哥。
同时,十七八岁的他羽翼丰满,早就逃脱了派恩的控制,甚至反过来拿实验数据要挟派恩,经常挨打挨饿关小黑屋的日子也熬出头了。不得不承认那是姜决人生中最惬意的一段时光,可是……
不可能,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无论哪个世界的人们对别人都充满了强烈的恶意。
姜决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认为小乞丐们拿自己本来就不多的钱接济别的乞丐的行为非常愚蠢。愚蠢至极。
……
在圣旨下达后,陆瑾就已经通知了于峰于墨等人,要在八月初九出发,陆家四卫齐聚,都表示没问题。
将近巳时,陆瑾才把温楚从被窝里捞出来:“再不吃早饭就该吃午饭了。”
温楚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很努力地想清醒过来……但失败了,陆瑾把他捞到自己怀里穿衣服时他还是不清醒的。
陆瑾有些奇怪:“前阵子嗜睡症好了不少,最近又复发了?”
“……”温楚挣扎了一下从他怀里坐起来,自己穿完了衣服,“要是晚上让我好好睡觉的话。”
闻言,陆瑾非常委屈,弱弱地举起爪子:“宝贝,永泽回来后半个月我都没碰过你了,你为何如此冤枉我……”
温楚面无表情地起身下床:“装什么无辜,你只不过没做到最后一步而已,该有的一样没落。”
陆瑾:“……”
吃过早饭就要去洛阳了。马车已经停在了外面,陆瑾和温楚出了门,却意外地只看到了苏凌和碧晴,还有一个一身黑衣打扮干净利落的姑娘,应该就是陆家四卫中的碧秋。
温楚眉心皱了皱:“于峰于墨不去么?”
陆瑾显然对此事不知情。
刚巧,兄弟俩的其中一个就从府里出来了。他身上没带任何包袱,脸上也没有笑容,朝陆瑾鞠了一躬:“对不起殿下,此次前往洛阳,恕我二人不能奉陪。”
他一收起笑容,就分不清这个人到底是于峰还是于墨了。
但陆瑾依然准确地认了出来:“于墨,你们俩在搞什么?”
于墨眉头皱了起来。他向来无忧无虑,此番行为十分怪异。
片刻,于峰出来了。他面色凌厉,将一张纸交给了陆瑾:“殿下,我们收到了这个。”
纸上说于鸿达贪污一案系有心之人刻意栽赃陷害,并非事实,且栽赃之人之人仍逍遥法外。最后还特别提了一句:提防身边人。
于峰说:“殿下您也知道,我本来就不信父亲贪污,陆叔叔一直教导我们要放下仇恨向前看,我们也记在心里。可是倘若父亲当真蒙受冤屈我们却不闻不问,那才是真正的大不孝。”
陆瑾一边端详着那封信,一边低声解释道:“于鸿达贪污案是十几年前的旧案,当时种种证据证明于鸿达贪污巨额款项甚至通敌叛国,最终招致满门抄斩。”
于墨坚定地摇了摇头:“父亲绝对不可能通敌叛国的。”
温楚觉得那信纸出现的有些不合时宜。他眉心蹙着:“先别去洛阳了,把那案子重新查一查,还得揪出送信的人。”
陆瑾点了点头:“也行,反正圣旨上说的时间是八月十五之前,还有几天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