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眉梢挑了挑:“你就这么确定他们不会杀你?”
温楚轻轻摇头:“不会,他们的主子是姜决,我目前还没有触动到姜决的根本利益,姜决也不会让我死在别的人手上。”
陆瑾轻轻啧了一声,不满道:“他对你到底什么情感?”
“他把我当成他的接班人培养,我却没有按照他设定的轨迹成长,还带着别人处处与他作对,他不甘心罢了,”温楚冷哼一声,“一个变态,谈什么情感。”
陆瑾揉了揉温楚攥得发白的指尖。他手掌干燥温暖,瞬间便驱散了温楚的冷意,义愤填膺道:“就是,回头抓住了我帮你千刀万剐,剁成肉泥当花肥。”
温楚抿了抿唇,没忍住笑了出来:“你怎么这么暴力。”
“他都那样伤你了,我还要向他微笑问好吗?简单杀了也太便宜他了……”
温楚目光柔和了许多。马车停了有一会儿了,两人起身准备下车,于墨却突然敲了敲车窗,声音放得很低:“殿下,您房间里有微弱的亮光。”
二人对视了一眼。
马上就晚上八点了,这个时候外面天色早已一片漆黑,所以只要房间里有哪怕一丁点亮光,稍微注点意就能看出来。
“璎玑玄女计划改变,提前到了今晚,”温楚音色一凛,“房间里必然被她动了手脚。”
陆瑾想了想,说:“倘若我们此时离开,将很难再捉到她,今晚必须会会这个所谓的玄女。我一个人进去。”
“不行,”温楚想也没想当即否定,“她既想要害你,就不止是熏香,房间内任何可以接触我们的东西都有被下毒的可能,这会儿去等于自投罗网。”
“我知道你担心我,”陆瑾含着笑凑过去吻了吻温楚的眼角,“放心,我不入口任何东西,气味下毒的话,有药。”
刚才两人是要下车的,所以前面的车门来着,于墨正站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世子搂着温先生亲了好几下……
于墨:“!!!”
他脑子完全宕机了,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忘了此刻屋里布满了埋伏,就那么呆呆地愣在那,也没听清陆瑾说什么。
等了片刻不见于墨递东西,陆瑾抬头看过去:“于墨,药。”
“啊?哦哦哦……”于墨当即低头翻找,不多时翻出一个盒子,“这个。”
他眼神不由自主地偷偷瞄着温楚,又转着眼珠看向陆瑾,然后又看向温楚……
怪不得殿下对先生那么宽容,怪不得从祁州回来殿下要我把先生的房间清理干净,怪不得殿下跟先生一直住一屋!怪不得!
于墨恍然大悟,觉得自己好像撞见了身份了不得的秘密,偷偷兴奋着。
陆瑾两人完全没有注意到马车外面于墨小傻子变了几变的精彩表情,看着手中那粒比豌豆略大些的棕红色药丸。
陆瑾轻声解释道:“这是侯府医师做的,吃了之后,像迷药、通过气味散发出来的毒药就会不起作用。”
温楚看向于墨:“这药丸是什么?”
“啧,”陆瑾嘴角弯了弯,“你怎么还不信我。”
温楚了解陆瑾。这个世家公子哥从小生活滋润,没受过什么大的挫折,骨子里透着一股疯劲,什么危险都敢往前冲。
于墨连连点头:“是的温先生,您不必担心,这个药对身体也没什么损害,还能抵挡绝大多数通过气味传播的毒。”
“那万一她下的毒就是那少部分呢?”温楚声音冷了下来,注视着陆瑾的眼睛,“这不过是一起已经定性的案子,只差抓人了,你现在又何必冒险?!”
“活捉璎玑玄女的话,她会知道点跟姜决相关的东西吧,”陆瑾声音一直放的很软,“别担心了亲爱的,我命大。”
温楚依然紧抓着陆瑾的胳膊,皱着眉头想思索一个万全之策。陆瑾笑容淡了淡,坐下来注视着温楚的眼睛:“倘若他们要杀的人是你,如今有一个活捉他们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去么?”
肯定去。温楚根本不用思考,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以少搏多以弱拼强最快的办法,况且如今璎玑玄女的战斗力还不一定比得过他们。但温楚不想陆瑾去冒险。
“你不让我去,无非是觉得我不该在你们现代人的角逐中成为受害者,”陆瑾音色里那点笑意完全消失,像是在同一位不熟的朝中同僚虚与委蛇,带着客观和距离感,“你还是想把我推远一点。”
温楚不知道该说什么,紧紧盯着身侧的人,眉头皱了又皱。
看他这个样子,陆瑾更加确认了自己猜中了,冷笑道:“你们的到来的确给我们惹来了不小的麻烦。但是,这里是大永,这里有成千上万大永的子民,我们是大永的官员。你不过是一个外来的,凭什么将守护苍生的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肩上?你们现代人就这么无所不能大包大揽是么?”
陆瑾眼神也是冷的,语气也是冷的。于墨哆嗦了一下,心里全是完了完了完了,明明刚刚两个人还柔情蜜意卿卿我我,转眼间就爆发了这么大的矛盾……殿下本身脾气好,对事情看得也淡,上次这么生气的时候搜尽了证据让一个原本被判有期监禁的囚犯直接改了死刑……
温楚深呼吸了两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于墨觉得再不做点什么会死得很惨,颤颤地举起手:“那个,我……我建议二位分头行动,温先生可能需要到姚仪华襄山看一眼。”
“到哪?”陆瑾音色更加冰冷了,扭头看向于墨。
“……华襄山有异动据说是他们那位大人来了林大人打算连夜攻下华襄山。”凌厉的视线扫过来,于墨简直头皮发麻,一口气说完就迅速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于墨内心os:有病啊一个两个……
林瑞民保的三皇子虽然很废物,但他本身还算正直,这次又是奉旨办事,带了不少刑部的精英兵将,即便飞鸾留守华襄山也不算特别危险。
陆瑾最终松了眉头,起身下车,离开前在窗边道:“肩扛责任就无畏去做,无论怎样都是最好的结果。保全所有人是不可能的,但我们目标一致,等那些恶人统统被捕,世间重回春和景明,一切流血都值得。”
陆瑾打开盒子吃了药丸,放轻了脚步往客舍走,屋子里的烛火仿佛又亮了一些。
温楚心头堵得慌。默了片刻,他看向外面的于墨,吩咐道:“跟着他,在外面布下埋伏,一定要用大理寺的人。”
“是。”于墨鞠了一躬,噔噔噔跑了,温楚这才让车夫往姚仪去。
林瑞民的大队人马早就已经在路上了。精英部队并非虚传,浩浩荡荡百来人走在路上竟然毫无动静。温楚的马车赶上他们的时候,大队人马即将到达华襄山。此时,刚到亥时。
他们在半山腰和山脚都扎了营,休整片刻便打算直接上山。温楚找到林瑞民的帐篷,鞠了一躬:“林大人。”
陆瑾不在,林瑞民对温楚的敌意也不大,反倒有把他吸纳进三皇子阵营的想法,态度堪称和蔼:“温公子,不辞辛苦远道而来,辛苦了。”
“不辛苦,应该的,”温楚说,“不知林大人的计划是什么?”
林瑞民笑了笑:“领兵打仗的事我也不太懂,全靠周厢周副使在排兵布阵,若是温公子感兴趣,我可为你引荐。”
如果真的如于墨所说,璎玑玄女的上司来了,那么这个人不是姜决就是姜决的心腹。这帮人是不会伤害他的,若是正面对上……姜决对强制抓他走也没什么兴趣,他想要的是温楚完全归顺他。所以今晚如果是姜决亲自来的话温楚注定不会有任何危险,而知道了林瑞民他们的计划会让这次行动很顺利一些。
想到这里,温楚鞠了一躬:“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边请,”林瑞民哈哈大笑,状似无意地提起,“我看你同子瑜关系不错,你们二人如何结识的?”
不错个鸟,刚吵一架,现在听见他名字就头疼。温楚敷衍地笑了笑:“落难之时,承蒙收留。”
“温公子有恩必报忠肝义胆,林某佩服。”林瑞民赞赏地笑道,“子瑜能得此忠贞之士,也是他的福气啊!”
就是,你的福气,跟我吵什么吵。温楚摸了摸鼻头,没说话。
这段路大概走了一刻钟,温楚怀疑林瑞民带着他绕着整个营地走了一圈。
期间,林瑞民一直拉着他聊东聊西,说说笑笑——当然,林瑞民负责聊天说笑,温楚负责听。
温楚也没说话,一直等到林瑞民主动停下来了才开口:“周副使是在这个帐篷么?”
“哎,先别急嘛,”林瑞民放轻了声音,凑近温楚,“同温公子聊了这么多,林某非常敬佩你的为人,不知温公子年龄几许?可有婚配啊?”
“啊?”温楚没料到林瑞民会这么说,愣了愣。
林瑞民满脸堆笑:“若是尚未婚配的话,老夫倒是认识几个很好的姑娘可介绍与你认识认识……比如,四公主沈婉,明年及笄,样貌气质绝佳,三皇子的亲妹妹。”
温楚:“……”
林瑞民觉得,温楚在京都没什么身份,自己把当朝四公主介绍给他已经给足了他诱惑。
他本来就没什么表情,这下脸更瘫了:“还是先找周副使吧。”
“行行行,不急不急,”林瑞民倒是也不在意,伸手撩开帘子,“周副使,大理寺的温公子想找你了解些事情,你接待一下啊。”
周厢一身戎装,皮肤黝黑,抱了抱拳:“是。”
温楚走过去,桌子上铺着一张华襄山地形图,山神宫的位置被标了红点。
温楚不废话,直接问道:“山神宫占据高地,周边有石墙做掩护,易守难攻,你们打算怎么办?”
周厢是个武夫,本就很讨厌文人礼来让去那一套,温楚不仅性子直爽,对领兵打仗之事还略懂一二,瞬间让周厢升起了好感。他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华襄山易守难攻,但他们人少,守门的只有一队扛着锄头的村民,武功方面很弱,另外后山也是他们的薄弱点,他们很少注意。”
“所以?”
“所以,我们两面夹击。”周厢手指在地图上点着,“二十五人为一队,我们派三队主力全力攻打正门,最后一队从后山包抄。温公子,他们人太少了,这一仗毫无疑问,必胜。”
温楚眉头锁着,紧盯着那地图。武力、人数等各方面周厢这边碾压山神宫,的确会赢地毫无悬念,飞鸾再厉害也抵不过人海战术。
但温楚还是有点不放心。想了想,他同周厢道:“你待会跟将士们说一下,无论待会有什么奇怪的人拿出什么奇怪的武器,都是正常的,没有什么诅咒加身。看到杀伤力很高的、模样很怪的武器直接躲,不要拼命。”
周厢哼了一声:“我的士兵,都不是临阵逃脱之人,温公子是看不起人么。”
温楚:“……”
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爱玩命。
“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是不想看到无谓的牺牲,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温楚也不多言,对周厢鞠了一躬便离开了。
想了想,周厢还是吩咐了下去。一刻钟过去了,休整结束,整装再发。
山腰处离山神宫已经很近了,没多久他们便看到了宫门。周厢走在对于中央,温楚跟上他又交代了一句:“山神宫别的都还好,石顶有点问题,他们的人出来极有可能都是从那圆顶处,留意着点别被暗算了。”
“好。”周厢点了点头,回头就让副将一一吩咐了下去。
永泽客舍。
两人的房间在二楼,陆瑾上去了硬是一声不发。推开门的时候,门发出吱呀一声,在寂静的环境里显得动静极大。
屋里很昏暗,只中间的桌子上点了一枚蜡烛,陆瑾放松地坐在蜡烛边的凳子上,端起那烛台左右端详,语带笑意:“何方神圣啊?来都来了,出来见见吧。”
屏风后面,一个穿着暗红色纱裙的女子走了出来。她梳着当下很流行的飞云髻,纱裙很修身,将婀娜的身姿完全勾勒了出来,裙摆还开叉,娉娉婷婷走两步,就露出了光洁的大腿。
璎玑玄女坐在陆瑾的侧边,艳丽的红唇勾了勾:“陆大人果然厉害,还没进来就发现我了。”
陆瑾:“……”
在他眼里还tm比不上苏凌那疯丫头好看。
陆瑾将那烛台放了回去,目视前方,笑道:“哦,还行,不瞎。”
“陆大人真会说笑。不过看陆大人此般胸有成竹,已经猜出来我是谁了?”
陆瑾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吸气吐气都极为缓慢。他弯着眼睛道:“不巧呢,不知道。”
“……”璎玑玄女也不在乎,自报家门,“无妨,那我说说吧。我姓杨,您也可以称呼我为璎玑玄女。”
“哦,”陆瑾看似恍然大悟,“那伙骗子。”
璎玑:“……”
她脸上表情似乎裂了裂,但又迅速恢复如初:“陆大人说笑了。”
陆瑾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这位玄女要穿成这样出现在他房间里,根据他刚才观察的结果来看,屋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味道,蜡烛也是客舍原本就有的,不过是从墙角挪到了桌子上。
陆瑾礼貌地保持微笑:“有何贵干您就直说吧,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耐心。”
璎玑转了转眼睛。这人还真是如传言般不近女色。
她扣着双手放在桌上,扬声道:“那我也不多废话了。陆大人,我想同您合作。”
“你?跟我合作?”陆瑾笑了,往后靠了靠放松地倚在椅子上,抱着臂看着璎玑,“你有什么资格?”
璎玑看起来很镇定,直视着陆瑾,双方都没有说话。空间逼仄,光线昏暗,本来是一个一旦沉默必定尴尬的地方,陆瑾却愣是没有一丝不自在。
半晌,陆瑾笑了笑:“杨姑娘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自陆瑾进了这间屋子,已经差不多一刻钟了。璎玑脸上笑意淡了淡,还真的一副谈判的口吻:“您需要什么?我尽量办到。”
陆瑾:“需要哄个人。”
璎玑:“?”
陆瑾一脸伤心:“唉,不瞒杨姑娘说,我家里那位啊,刚跟我吵过一架,怎么劝都劝不好,现在甚至都不愿意跟我成婚了。”
璎玑:“??”
陆瑾:“我喜欢他喜欢地死去活来,他到好,随随便便就能抛开我,什么事都不想让我知道。”
璎玑:“???”
陆瑾:“只要杨姑娘能帮我把他哄回来,合作什么的都是小事情。”
璎玑脸上的表情终于完全裂了。
片刻,她收拾好表情,葱白的手指将蜡烛往陆瑾那边推了推:“这就是那位小姐不懂事了,陆大人您年轻有为,何须忍耐此等不顾大局之人,不如……”
陆瑾盯着那蜡烛,眸光一凛。
蜡烛虽然是客舍的,但是应该有问题。他已经能感觉到有些呼吸不稳了。
陆瑾呼吸又放慢了几分,面上仍然一脸难过:“唉,没办法,我动情太深。”
璎玑真的要兜不住了。她眼神几次瞄向烛台,脸上神情甚至有些紧张。
陆瑾打了个哈欠:“杨姑娘说合作,可又拿不出筹码,不知在下可否送客?子夜了,真的还挺困的。”
话音刚落,陆瑾就拂了拂袖,蜡烛瞬间熄灭,房间落入一片黑暗。
片刻后,陆瑾隐约能通过月光看到璎玑的身影。她面露狠色,抬起了手,掌心夹有银针,音色狠戾:“陆大人还真是厉害,我精心设的局竟早就被识破。”
陆瑾一把抓起身边的剑,一用力半截出鞘,在月光下泛着森寒的光。他笑了笑:“蜡烛里有毒吧。”
潜入房间之后,璎玑就事先吃了解药,然后把那熏香的粉末撒在了烛芯。她哼了一声:“专门调配的药对你都不管用,你还真是难杀。”
屋里屋外一片漆黑,门窗都紧闭着,可见度非常低。璎玑玄女看不到,陆瑾的眉蹙地越来越紧,全身上下的血液像要沸腾了一般。
“这就没意思了杨姑娘,”他声音听起来依旧温和,“在我房间下毒,还想谈合作,太阴险了吧。”
璎玑没动静,陆瑾看到她身形动了起来,便迅速拔了剑挽着剑花去挡那纤细的银针。眼前一片漆黑,听觉就十分重要,陆瑾根据风声、衣料摩擦声判断璎玑的方位,根据银针破空的声音判断银针的位置和数量,两人的身影在并不宽敞地房间里飞速移动着。
而因为陆瑾反应极快,即便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也依然没有落得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