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景昌很早之前就拿到了吴铭的钥匙,几乎是轻车熟路地带上陆瑾、记录官以及被迫出外勤的温楚来到了后山。
这次进山,明显钱景昌带他们绕了远路,他们走了很久很久。但好处就是,闻不到河滩那边酸爽上头的味道了。在一处草木茂盛的地方,有一所小院子,全是木结构建筑,应该是把占地的树给砍了之后亲自搭建的。
院门也是木门,其实哪怕是不用钥匙,像陆瑾、温楚、于峰等人也能轻轻松松进去。钱景昌开了门,特意道:“幸好当日没有放吴铭跑了,要不然就抓不住凶手了。”
陆瑾笑起来:“钱大人,我们从未说过吴铭就是凶手啊。”
钱景昌:“……”
他现在觉得这两个人简直把目标锁定在了他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挑他语言里的漏洞。钱景昌悻悻闭嘴,几人进了院子。
吴铭一个人住,但出乎意料他的院子格外干净,什么东西都收拾地整整齐齐井井有条。外面有一张长木桌,木桌两边各有四个凳子,全部在一条线上,间隔目测完全相同;屋门外挂着两串腊肉,一左一右完全对称,就连长度宽度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肉眼看不出什么差距。那长桌虽长年累月搁在外面,但从上面的光泽度和泛白的程度来看,不知道主人一天要擦多少遍。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吴铭有几天没回来,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温楚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跟着钱景昌进了屋。
屋里更是干净,木质地板擦得发亮,有些不照阳的地方至今还泛着点水渍。所有茶具整整齐齐,茶杯茶碗统一一个方向摆放。
还没看两眼,钱景昌突然指着一个角落叫了起来,音色惊恐:“血……血!”
几人迅速围过来。那角落的墙上有几个钩子,上面挂的全是刀具,长短不一,刀身雪亮,泛着森寒的冷光。这些应该是吴铭的猎刀。最右端,有一柄目测大约二十公分的短刀,下半段呈深红色,地上还有几滴深红色的液体。
温楚凑近看了看那把刀,两根细长瘦白的手指轻轻撵了一下,送到鼻子边闻了闻,眉头皱了起来:“是人血。”
于墨挠了挠脑袋,看着那刀尖有些迷茫:“真的是他啊,凶器找到了?”
陆瑾问道:“吴铭报案时那碎尸是否新鲜?”
钱景昌回想了一会,摇摇头:“不新鲜,都被鸟给啄食了。”
温楚竟罕见地对着钱景昌笑了笑:“钱先生,这里看完了,可以回去了。”
陆瑾:“??”
那微笑笑得钱景昌腿脚发软,说话都不太利索了:“啊?哦……下……下官做错什么了吗?”
陆瑾把温楚的脸掰回来迫使对方看着自己,咬牙切齿地微笑道:“温先生,我们认识一个多月了,要不要我算算你总共对我笑了几回?”
温楚:“……”
陆瑾手指凉凉的,贴在他下颌处,眯着眼睛看着他。温楚嘴边刚淡了的笑容又回来了,非常真心实意,眼睛都弯了起来:“陆大人。”
这一刻宛如春风拂面,每一分笑意都恰到好处,勾人的眼睛直视着陆瑾,漂亮的浅灰色眸子闪着光,里面甚至能看到陆瑾的影子。
陆瑾:“……”
陆瑾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僵了僵,心跳砰然加速,胸膛涌起了一股热意。他中了毒一样收回手,强制自己转移了视线,干巴巴地道:“不许对别人这么笑了。”
温楚倚在门框边,挑挑眉,还是带着笑意望着陆瑾:“我连微笑的权利都丧失了?太不民主了吧陆大人。”
陆大人心说我现在想没收你出门的权利。
钱景昌目瞪口呆,站在旁边脑子一片空白。这群年轻人好像在搞什么他不懂的情趣。直到于墨看到了他,疑惑道:“钱大人,还不走啊?”
钱景昌猛地一激灵,顿时觉得自己瞎了眼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仿佛撞了鬼,以平生最大速度离开了现场。
陆瑾深吸几口气,渐渐抚平了那股情绪,开口道:“你觉得刀上的血足够吴铭定罪?”
“当然不能。”温楚说,“既不能证明刀是吴铭的,也不能证明血是王慕凝的。”
沉默了一会,他加了一句:“总之,很诡异。”
前面不远,于墨打了个哆嗦,惊悚回头:“啊?温先生这……这话怎么说?”
他甚至好像感觉到一阵阴风,摸了摸胳膊道:“我……我听说不得全尸冤死之人怨气巨大,会回来报仇的……那碎尸不能回来吧?”
陆瑾笑得很灿烂,拍了拍于墨的肩,放轻了语气阴森森道:“那可不一定哦,这种怨灵一般会化作厉鬼,回来了专门揪着你这样十七八岁白白净净的小孩下手,死得越惨报复的手段就越狠毒。”
温楚:“……”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睁眼说瞎话的某人,对他这种恶趣味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啊?”于墨的表情简直像戴了痛苦面具,皱着脸去拉他哥的衣角,“哥……怎么办啊哥,我会死吗?我不想死啊哥……”
于峰表情凝固了一瞬,嫌弃地推开了他揪衣角的手,无奈道:“哪有鬼,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于墨仿佛失去了天下:“哥你也嫌弃我……”
温楚把话题拉了回来:“那把刀出现在那里就很诡异,格格不入。”
“刀确实是猎刀,长度韧度也完全足够切尸碎骨,血也的确是人血,还挂在吴铭家的墙上……”陆瑾皱眉想了想,“怎么会诡异?”
“……”温楚深深看了陆瑾一眼,最终在解释与嫌弃之间选择了解释,“首先,后山的碎尸被发现的时候就不新鲜,说明死亡时间最少在十五天以前,但就颜色来看,刀上的血不超过三天。”
“其次,房屋内外一切都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其他猎刀也一尘不染,桌椅板凳摆的一丝不苟,距离分毫不差,说明主人有强烈的洁癖和强迫症。”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留一把带血的刀挂在角落里,自己看着不堵得慌么。”温楚还是没忍住,刻薄道,“陆大人今天出门又没带眼睛啊。”
陆瑾:“……”
片刻后他欣然点头,含笑道:“是,我瞎,此后还是得仰仗温先生。”
还特么有此后?白嫖还上瘾是吧?
对某人动不动就想抓免费劳动力的行为,温楚深感不齿:“当初谈合作的时候可没说让我卖身到贵大理寺。”
陆瑾笑吟吟:“证据?”
温楚:“……”
完了,没拟纸质合同遭无良资本家剥削了。
温楚两人走的不快,离钱景昌就越来越远。直到确保这边说话他听不见了,温楚才低声开口:“这位钱大人有问题。”
陆瑾也看出来了,赞同道:“一般大理寺接管案子后地方的州府都不会再参与进来,只配合就行了,这么积极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还有,”温楚补充道,“他对吴铭家里太熟了,仿佛来过很多次。吴铭家里很整洁,猎刀藏在角落里本不容易被发现,他却上来就指了出来。”
“钱景昌栽赃吴铭?”陆瑾两根手指捏着下巴,“那你觉得凶手会是钱景昌么?”
“不会。”温楚很确定地说,“虽然现在不能排除吴铭的嫌疑,但能肯定钱景昌在掩护着什么人。”
有时候,懦弱回避容易有问题,过于积极也逃不了嫌疑。
在现代,碰到这种情况温楚第一反应那必是取证验血验DNA验指纹,可现在……只能硬猜。
六月份的山林里还算是比较清爽的,再加上天色渐晚,气温一点一点降了下来。林子里的小路并不好走,几人走了很久才看到了出口,不料大老远就听见一人惊慌地跑过来喊道:“大人!不好了大人,吴铭跑了!”
“跑了?!”钱景昌大怒,看着那狱卒,“你们这么多人干什么吃的,看一个人都看不住?!”
陆瑾跟温楚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加快速度出了山,迅速跑到关押吴铭的囚室——里面空空如也。地上的茅草分散着溅了很多血,中间还集中了一滩,颜色暗红,囚室完整没有任何暴力破坏的痕迹,无论是门窗还是锁都完好无损——除了锁是打开的状态外。
温楚皱着眉看向气喘吁吁姗姗来迟的钱景昌,冷声道:“你们对他上刑了?”
钱景昌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温楚厉声道:“什么都没查清楚谁让你们上刑的?!”
温楚负责问话,陆瑾就抱着胳膊倚在门边当威慑,他严肃下来,没了笑面容更是冷峻凌厉,只往那一站威压就很强,钱景昌腿脚一软,眼看就要跪下来。
温楚受不了别人这么大礼,长腿一迈出了囚室,陆瑾紧随其后。
回了官邸,陆瑾马上就换了副表情,凑上去道:“温先生,怎么样刚才我演得不错吧?”
温楚对他幼稚的认知又刷出了新高度,扶额道:“我真想沉浸式体验一下你以前是怎么办案的。”
换句话说你到底何德何能二十五岁爬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
面对温楚半真不假的质疑,陆瑾挑眉回道:“啧,动脑子的事情有人干了,我再不及时行乐岂不是浪费?”
“你就……”温楚还想刻薄两句,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神色一变,“别出声。”
他闭上眼睛,听到内院又爆发了争吵。
“不就是几个京都来的官,至于怕成这样?!祁州是我钱家的地盘,我爱怎样就怎样,天王老子来了都管不着!给我让开!”
“公子您不能走,老爷说了这些日子让您待在府里不能出去啊公子!”
“庶出的贱种就会惹是生非!”
“……”
吵闹声渐渐小了下去,好像钱初被劝动了,不打算出去了。温楚皱着眉:“为什么钱景昌不让钱初出去?”
“……”陆瑾一脸你猜我听到了么的表情,“你能听清他们吵的什么?”
“噢,”温楚点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陆瑾,“原来陆大人不光眼睛有问题,耳朵也不好使。”
但他这就真的冤枉陆瑾了。受童年一些不太美好的事情的影响,温楚听力确实比常人要好一些,对风吹草动都更为敏感。
温楚自然知道自己这种情况,就是没忍住还是想抓住一切时机嘲讽陆瑾。
即将被锻炼出对嘲讽处变不惊能力的陆瑾丝毫不在意,啧了一声,笑道:“温先生,我的情况你都了如指掌了,你到底还有多少东西瞒着我。”
温楚避重就轻:“对陆大人了如指掌实在不是我的本意,可陆大人还真的简单到让人一眼看穿。”
陆瑾:“……”
行吧,有时候童年太幸福人生太顺利也是一种负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