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马车在“屏州驿站”的旗子前停了下来。
陆瑾下了车,看向温楚:“能动么?”
温楚:“再晚一点烧就退了。”
陆瑾:“……”
他声音还是哑,这样一来就更低沉了。陆瑾向驿丞说明了来意,亮了圣旨,驿丞毕恭毕敬,亲自领他们到房间里休息,还叫来了驿站的大夫。
大夫把了脉,问温楚:“做噩梦了?”
温楚:“??”
他不想承认:“没有。”
大夫不惯着他:“从脉象上看,此次发热是由过度惊吓引起的。”
温楚:“……”
好在温楚体质还不错,用物理降温的方法也退了烧,大夫就给他开了一副药作为巩固。
驿丞送大夫出了门又回来,派驿卒去煎药,小心翼翼地问道:“陆大人,此去祁州为的是那碎尸案?”
陆瑾:“圣旨你不是看过了?”
驿丞脸上浮起惊骇:“我听说,那尸体被分了千万段,不是恶鬼索命都做不来这种事!”
那是,碎成千万段就不用称尸段了,直接称之为肉沫就行。
陆瑾笑了笑:“祁州距屏州尚且还远,倒是不曾想闲话已经传到这里来了。”
“嗐,驿站么,消息总要快些。”驿丞挠了挠头,“不过既传到驿站了,那离传开也不远了,祁州往这边来的人又多了好些。”
“还传什么了?”陆瑾问。
驿丞说:“都说啊,这被碎尸的是个女人,婀娜多姿风情万种,生的很是好看,但丈夫是个小心眼的人。结果这女子竟偷情,当场被抓,她丈夫气不过,把她和情夫均碎尸万端。”
温楚:“……”
驿丞脸上还是一副世风日下的表情,语气都写着震惊。
陆瑾挑眉:“既已碎尸万端,又是从何看出是名女子?还能看出来人家相貌如何、婚配与否?”
驿丞:“这……呃,反正都这么传的。”
这次从群众里算是听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传到这里的故事都不知道经历了几个版本。
几人在屏州驿站待到午后便重新出发,到了祁州已经是四天后。谣言又翻了n个版本。
温楚撩着帘子看着由远及近的“祁州”两个大字,莫名生出了重见天日的感觉……
陆瑾闭着眼睛,但仍然知道他在干什么:“祁州很大,还得大概半个时辰才能到官邸。”
温楚放下帘子,又坐回了角落。他睡饱了,这会不困却也习惯性地闭上了眼睛。
陆瑾觉浅,在马车上本来也休息不好,索性也坐了起来,饶有兴味地说:“在你的世界,不曾坐过五日的马车?”
温楚说:“不用马车。”
“出行全靠脚力?”陆瑾惊讶道。
“我所处的时代大概在这个时代的上千年后,马车太慢了早就被淘汰掉了。”温楚看了他一眼,尽力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讲。
陆瑾:“那……相对你而言我是古代人?”
“可以这么理解吧,”可能是今天不困,对着陆瑾话居然变多了一些,“不过我的时代往前追溯并没有你们的存在,两个时空是并行的。”
陆瑾:“……”
显然多解释的这一句并没有什么用,早已经超过了古代人的承受范围。
温楚又变回了那个话少的温楚。
“所以说暗荧混淆了你我的时空,把你带到了这里来。”不理解的东西陆瑾自是不会揪着不放,很快他思维就跳到了别的地方,“我见过大皇子的半块暗荧,看起来倒是也没什么特殊的。”
“什么形状?”温楚问。
“弧形,雕有精致的龙鳞,龙口处与红珠相接,龙头龙尾均有可拆卸的关窍。”
唯一的差别就是红珠。难道主系统藏在珠子里?
可他跟苏凌分明是一月前来到这个时空的,大皇子那块玉佩却出现在五年前。人数、时间、地点哪哪都对不上。
……
祁州偏远,繁华自是谈不上,城中建筑大多数都较为破旧,街市上的热闹程度也远不如京都,一路走下来连酒旗客栈都很少见。
祁州知州叫钱景昌,是个雷厉风行的中年人,执掌祁州数十年竟是没生出半点占山为王的做派,案发后第一时间封锁现场,上报刺史,又与刺史一同写了密折递交进宫。当天晚上他就收到消息说皇上派了大理寺卿亲自前来调查,命他做好接待事宜。
马车在官邸停了下来,官邸门口,钱景昌携祁州众官员早已恭候多时,陆瑾两人下车后他立刻迎了上去:“陆大人!真是麻烦您那么远跑一趟!”
钱景昌满脸堆着笑打了手势:“快里面请,官邸早已打理完毕,若有何不妥当之处您一定要言明。”
大永的官邸大概都是批发的,都长一个样子。温楚甚至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跟烟城一样的房间。唯一不同的是,此处官邸同署衙挨着,后面就是钱景昌的内院,也可以说是后院。
足以证明接待京官这种事都是知州亲力亲为了。
打了个照面,祁州其他部门的那些官员便都回去了,钱景昌带陆瑾二人来到了州属大堂,脚步很是轻快:“陆大人,此次案件性质恶劣,是一个叫吴铭的猎人在后山打猎时发现的,收集起来的尸段足足有一百六十多块!下官也……未曾见过如此场面,一个不留神竟……竟让老百姓传了去。闹得如此人心惶惶也有下官考虑不周的错啊。”
钱景昌语气颇为自咎:“陆大人能接管此案自是再好不过,早日破案也能给给老百姓一个交代。各位有何需求一定提出来,下官定当全力满足。”
大堂窗门都大开着,时不时会飘来一些女眷的嬉笑声。不仅如此,署衙内院外院随处可以看到洒扫庭除的佣人,他们一路走过来问好声不绝于耳。
“钱先生家里人丁兴旺啊。”温楚状似不经意间提起。
钱景昌自是以为温楚说的是内院,脸色尴尬了一瞬,道:“几房妾室,陆大人莫见怪。”
陆瑾也不经意了一下:“冒昧问一下,钱大人有几个孩子?”
“女儿有五六个吧,儿子就一个。”钱景昌道,“这有什么讲究么?”
“没有,随便问问。”陆瑾笑道,“还请钱大人带我们去看一眼碎尸。”
“好,这边请。”
钱景昌在前引路,两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温楚之前就是支队长,到了这里自然也没有跟在别人后面的习惯,这一月以来但凡同行两人几乎都是并肩。这次陆瑾落后了温楚半步,也不急着跟上来,就这么在他斜后方,距离反倒更近了些:“钱景昌有问题?”
温楚有几分不自在,索性停了片刻等他跟上来。结果不知道陆瑾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不懂,居然也停了,还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鉴于他比温楚高一些,还微微低了低头。
“……”就这样吧。温楚继续走,“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
不过是妾室多一点,重男轻女一点罢了,讨人嫌是肯定有的,但从他对这案子的态度来说可真是没有半分问题。
像这种皇帝基本管不到的地方,州府的司法机关跟行政机关基本就是二合一的状态,因此署衙拥有虽然简陋但还算专业的太平间。不过这次尸体状态特殊,他们就没往停尸间放,就在停尸房的外面找了一块空地挖了个洞,里面一半放冰块一半放尸块。
碎尸应该已经停放很多天了,隔大老远都能闻见一股腐臭味。温楚皱眉忍着腐臭味站在坑旁边望着那一坑状似腌肉的尸块沉默了一会。
陆瑾实在没忍住:“你们就是这么处理尸体的?”
钱景昌还以为有疏漏,立马洗耳恭听:“是何处不妥吗?”
陆瑾说:“也没什么,你再往里面加些油盐酱醋类的调料,往坑上盖个盖子,腌个十天半月应该就成了。”
温楚:“……”
钱景昌:“……”
他真的以为陆瑾要传授些什么保存方法,甚至叫来了小吏准备记录。
自尸块被送过来后,仵作几乎一刻都未曾离开过署衙,每块都验了一遍,上前行礼后道:“陆大人,经查验,切口非常平整,跟厨师切肉的刀痕差不多;目前共计一百六十三块,有些表面有勒痕和淤青,有些还有鞭打的痕迹。”
“能拼起来么?”温楚问。
仵作愣了一下:“这如何拼的起来?”
钱景昌在一旁解释道:“骨头还没找到,头部也不知所踪。”
所以这些尸块全是片下来的肉片。
够狠的啊。温楚皱着眉。
味道实在有些冲,几人移步前厅。温楚问道:“能否确认死者性别、年龄等特征?”
仵作又是面露难色。
死者为大,古人对已死之人是非常敬重的,仵作也仅止于表面的探查,这些尸块分属于身体哪个部位都一概不知,遑论判断性别年龄了。
温楚没修过法医学,懂得还没仵作多。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回到官邸时天色已晚。六月份了,屋里有些闷,屋外倒是凉风习习。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桌子上放着钱景昌差人送过来的酸梅汤。
陆瑾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着桌面:“将人体一刀刀凌迟,切下一百六十三块碎片,竟还能做到切面平整。”
一阵风吹来,于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咦,殿下您能别这么淡定地说这种话吗,怪吓人的。”
陆瑾笑着看过去:“说不定啊,这凶手就在你身边。”
于墨:“……”
温楚为阻止某人讲鬼故事去损害小朋友心理健康,岔开了话题:“署衙内院已经有五个姑娘来这边转了三圈了。”
她们听说京都来了个大官,生的颇为丰神俊朗,还听说有一位短发随从,模样也特别好看。说实话丰神俊朗的官家子弟他们见过不少,短发随从还是第一次听说。
一个圆脸姑娘第四次在门口露了脸。陆瑾挑眉低声道:“楚美人不会觉得她们是来看我的吧。”
还能来看谁。温楚不想理他,小口小口喝着酸梅汤。
陆瑾眼尾带了笑,让于墨去把人带进来。
于墨满脸震惊,不理解,但照做,出门行了礼:“姑娘,我家大人请几位进去说话。”
门口有三人,推推搡搡最后还是进来了,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满脸害羞。陆瑾和温楚也站了起来。陆瑾作揖道:“几位姑娘在门外多时,大热天的,姑娘们有什么不妨进来说。”
还特么挺有绅士风度。
似乎觉得陆瑾很温柔,三人脸红地能滴血,有一个胆子稍大一点的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就是听说大人有一个短发随从,我们从未见过,想……长长见识。”
温楚:“……”
陆瑾笑意更深,看着温楚一点点泛红的耳尖。
啧,某人天不怕地不怕,原来怕被姑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