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了那五人之后,烟城消停了两天,没再有孩子失踪。县衙手脚快得很,把他们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于峰那边也收获喜人,在赵全家地下一尺深的地方发现了两封信。
第一封是五年前的,纸张泛黄,大概是陈忠向宋德生求助让自己当上烟城知府,承诺宋德生以后在烟城做生意可以打通官府这条路。第二封应该是不久前写的,陈忠警告宋德生不要随便弄死人,这次可以先帮他掩着。
可能就是赵全儿子死了那次了。
官商勾结,证据确凿。温楚看着那两封信:“陈忠果然会演。”
陆瑾眸子眯了眯:“城府如此之深,却装傻装了五年,不简单啊。”
大概在这几个案子上都太顺了,县衙也传来一个坏消息——赵全越狱了。
温楚却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眼皮跳了跳:“你们把宋元洲安排在哪间监狱?”
“跟赵全挨着啊。”小吏摸不着头脑,“那边都是空的,新来的都会安排在那边。”
温楚凉凉地看了小吏一眼:“那大概率宋元洲活不了了。”
小吏顾不上震惊,匆忙跑去查看,没多久监狱那边就传出了混乱的人声:“快来人!宋元洲死了!!”
赵全的狱房门锁是开着的,应该是赵全藏匿了一根铁丝。十六岁的宋元洲死法很是凄惨,身上上上下下布满了鞭痕——那是用绳索打的,凶器就在宋元洲身边。背部还有被扎的痕迹,致命伤在太阳穴,被人拿细物穿了进去。
温楚蹲下来看了看,墙角有抓痕,宋元洲十个指尖磨出了血,指甲基本被磨光了。
高高在上的人啊,也尝尝这痛苦至极却无法叫喊的滋味,这就是被你们草菅人命的穷人的感受。是不是……恨极了?
牢头有些慌:“郑大人,昨夜我值守,真的没听到过叫喊声!至于鞭打声,昨夜刚好有一个犯人受罚,我以为是……”
郑庄贤眉头紧锁:“这赵全跑了,该当如何?”
温楚轻摇了下头,道:“放心,抓得到的。”
“这是为何?”
“他在弥补遗憾之事。”陆瑾解释道,“那五人入狱,赵全已然明白大势已去,此次越狱前特地杀了宋元洲就是想给赵凭、给他枉死的妻母报仇。”
今天中午,郑庄贤将整理好的那五个人的背景送到了官邸。温楚翻了翻,毫不意外地发现一个共同点:“这五个人,无一例外都是之前生活很好,某一次经受了某个富贵人家的打击之后妻离子散一蹶不振的。”
有人曾家庭美满,结果妻子被某富家流氓强抢,子女被沉井。有人曾踌躇满志,结果科考后发现榜上之名皆已内定,自己满腹才华却根本不可能被看到。有人曾生意兴隆,结果被商业对家砸了店子烧了仓库抢了银两,一朝没落竟连饭也吃不上。有人因交不起行商保护费被排挤,花重金进购的货物几月无人敢问津。
而这些人间疾苦的背后,统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谓的父母官将这些全部压了下来
郑庄贤这次反应很快:“我明白了,我这就带人查验,尽早整理出同样类型的人的名册。”
德佑很是满意:“这几日效率不错嘛。多亏了小温!”
小温:“……”
郑庄贤那边去查了,陆瑾这边也没闲着,下午便再次来到了府衙。只不过这次去带的不是记录官,而是一群小吏和县衙的牢头,手里还拿着木枷锁。他们甚至没有来到会客厅,就在前院的走廊处。
陈忠一看这阵仗,登时就慌了,声音都有些发颤:“陆……陆大人今日又是所为何事?”
陆瑾:“我以为你知道呢。”
陈忠还想垂死挣扎一下:“下官愚钝,实在是不知,望陆大人明示。”
“陈大人还真是好演技,陆某佩服。”陆瑾懒得跟他掰扯,直接将两封信扔到了走廊的长凳上。“但我实在是好奇,那宋德生分明大字不识几个,你写这信他看得了么?”
看到那两个信封,陈忠一下子脸色苍白:“怎……怎么可能?!怎么还在……”
陆瑾笑的冰冷:“对啊,怎么还在,不应该被你烧了么。”
陈忠猛地瞪大眼睛看向陆瑾,面如死灰。牢头很快上来,三两下把枷锁套到了他的脖子上。
那片草丛还是郁郁葱葱。温楚越盯越觉得奇怪,看向陆瑾:“你们喜欢在铺满石砖的地面上开辟出一块种花草?”
陆瑾:“不,太丑了。”
倒不是真的丑,就是有点不搭。甚至在青石砖上放盆栽都不会觉得突兀。或者要真想种,墙角就不要铺石砖了,直接保留土地种上也行,何必都铺完了再挖出一块?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温楚内心隐隐有了猜测,问陈忠:“不久之前你是不是受到过什么威胁?”
陈忠这才想到了陈元,抬起头看向温楚和陆瑾:“我的确罪有应得,但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一定要救下元儿啊!元儿才两岁,他是无辜的!”
有人不服气,嘀咕:“那赵凭就不无辜?你粉饰太平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孩子是无辜的?”
陈忠脸色变了变,但还是跪了下来:“陆大人,我什么都说,求你们一定要救下元儿!”
“二十五日前有人拿着元儿的性命要挟我给院子里挖个地洞再找点什么东西遮掩住。元儿那晚确实不见了,我也害怕,就照做了,以为他会把元儿还给我……”陈忠开始回忆,脸上闪过一抹痛苦,“可谁知并没有!他不让我靠近那地洞,也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后来烟城开始了大规模的绑掠幼童,我就怀疑那个人就是凶手,想介入这个案子深入调查一下,结果……”
“结果次日便收到了元儿的一根手指!”
毫不意外,赵全不会让陈忠的儿子多好过。那么这个洞,要么是赵全本人的藏匿之所,要么是那些孩子的藏匿之所。
陆瑾让人把草丛清理了,后面果然藏了一块可活动的砖。砖被掀开的那一刻,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赵全应该是要等中元节再动手的,孩子抢过来就堆在这地洞里,每天给一点点食物保证他们饿不死。所有孩子全都皮包骨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看见阳光的那一刻,他们心里一定高兴极了。
突然,一道身影闪过,赵全居然突破了府中的埋伏闯了进来,面目狰狞地喊道:“别动他们!”对着温楚劈头盖脸就是一刀。陆瑾瞳孔猛然放大,手中的剑立刻出了鞘。
温楚侧身闪过,退出了窄小的地洞。赵全死死把住洞口:“滚啊!都滚!”
孩子们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不到七月十五赵全是不会杀他们的。
温楚正想说点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陆瑾就开口了。
他把温楚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嘴角挂着笑,盯着赵全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语气柔和:“赵全?你别怕,我们是来告诉你,想救你儿子不只有拿孩子的心做药引这一个方法,我们还有一个办法的,你要不要听听?”
温楚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陆瑾,心里划过一丝暖意。
“我们前些天有幸结识一位神医,他当真是活死人肉白骨。”陆瑾继续胡说八道,指了指温楚,“不信你看,半月前他还躺在床上没了气息,这会儿就活蹦乱跳了。”
温楚:“……”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温楚即刻点了点头。
于峰于墨:“……”
可能是温楚平时说话少点,不怎么嬉皮笑脸,可信度比陆瑾高,赵全居然真的犹豫了一下。这一犹豫不要紧,陆瑾负责聊天胡扯降低赵全的警惕性,温楚和于峰于墨瞅准时机就冲了上去,在赵全有动作之前戳他的麻筋,卸了他的刀,于峰猛地控制住赵全的双手,于墨拿麻绳迅速套进去绕了几圈,把赵全捆了个结实。
赵全动作也很快,看见温楚动的时候就动了,可惜还是因为那一愣神慢了一点点。他用力挣脱,歇斯底里地吼着:“放开我!你们他娘的凭什么抓我!他们富贵人的命是命,我们平民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是吗?!他们杀了我全家!!”
此时的赵全披头散发,嘴唇干裂,脸上都是污垢,跟之前那个见人先带三分笑、总是憨厚老实的赵全完全判若两人。
晚上郑庄贤就拿到了城中因变故而家道中落或者变成鳏寡孤独者的名册,一个一个照着查了过去……这份名册简直就是从犯名单,竟对的上□□成,其中就包括苏婉娘和孙显贵。
陈元也从洞里被救了出来,早已瘦得脱了相,左手小拇指短了一截。
经过审问,失火案也有了眉目。
着火前一日下午宋德生联合陈忠在那边施粥,还给每家每户分了五斤肉。那边的民众不是特别富裕,五斤肉对他们来说不是小数目,所以所有人都领了,还喝了粥。但是赵全娘子去领的时候‘刚好’分完,施粥的人重新给他们端了粥和肉。给其他人的食物里面有迷药且分量很足,给赵全家的那份,则放了能使人失声的药物。赵全恨极了宋德生和陈忠,觉得他们沆瀣一气欺负平民,有骨气地没吃他的肉和粥,没中毒,但他发现妻子和母亲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无法说话,着急忙慌地出去找药找医生,回来的时候家里妻母已经被烧死,还被绑在床上。他替妻母收了尸,道士也传起了谣言。
二十五日,此案正式落幕。郑庄贤带人该抓的抓该判的判,烟城富商和官员大换血,一时竟称得上个风清气正,儒商源源不断地涌现。
于墨平时大大咧咧活蹦乱跳的,案子结束后沉默了好几天。德佑终于没忍住:“你这孩子,结了案不是好事么,怎么这般愁眉苦脸的?”
陆瑾和温楚也看向了他,于墨闷闷地开口:“可是我觉得,这场悲剧就不是赵全导致的啊。杀人就该偿命,不是么。”
他们被那些无良巨商逼得走投无路,想报官却发现所谓的官竟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唯一的光变成了黑色。他们迫不得已,走上了暴力反抗这条路,却触犯了律法,锒铛入狱。
陆瑾在于墨肩上拍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