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全家现在连废墟都算不上了,到处都是焦黑的痕迹。茅草房烧得干干净净,剩下些许土墙还残破不全地立着,告诉世人这里曾经住着一家人。
刚下过大雨,那些灰烬被冲刷成了黑色的泥,雨水混着烧焦的味道着实很刺鼻。温楚屈起食指抵了抵鼻尖,走了进去。
然而,刚迈进去一步,这味道就变了。不光是雨水、泥土和灰烬混合的味道,还掺杂了一丝火油的刺鼻气味。
这味道非常淡,只有刚进来那一瞬感觉到了,这会就没了。
温楚看向陆瑾:“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陆瑾眉头也皱着:“方才进来的那一瞬,味道有些不同。”
温楚四下环顾,捡了根树枝在那些烧剩下的废墟里翻着。周围围了越来越多的百姓。
一个大叔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道:“二位大人,是赵全一家的死另有蹊跷吗?之前刚烧完的时候,知府大人亲自派人来看过了,说是烧饭不小心着了火……”
有了一个打头的,剩下的人胆子就大了起来。一个老婆婆也颤颤巍巍地上前道:“官老爷,要是这火是别人放的,你们一定要为赵全一家人讨个公道啊!他们一家帮了我们不少,性格也好,我们大家伙都念着他们呢!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那这世道对好人不公啊!”
一个没多大的小姑娘带着些哭腔:“阿凭哥哥不久前才死了,死的好可怜,为……为什么赵叔他们也会……被烧死……”
温楚瞳孔微张:“你是说赵全的儿子死了?”
身后有个妇人拉了小姑娘一把,小姑娘立刻不吭声了。那妇人上前一步解释道:“嗐,我们贫贱人家的命不是命呗。阿凭在街上走着,宋德……宋老爷的大儿子骑马在路上横冲直撞,没控制住马差点撞了阿凭,谁知道那公子竟怨阿凭冲撞了他的马!阿凭年纪还小,就辩解了两句,那宋公子心生怨气,抓走了阿凭……竟是……竟是将人给活活打死!”
“可怜啊,阿凭那孩子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被送回来的时候浑身淤青满身是血,早已断了气……”
“是啊是啊,那孩子好心眼,长得也清秀喜人,人又聪明伶俐,如今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温楚跟陆瑾对视了一下。这宋德生果然有大问题。
陆瑾挂着例行公事的笑,安抚着群众:“大家放心,我们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于墨是个活泼性子,陆瑾说完这句话,安慰群众这件事就基本交给他了,两人继续朝里面走。
温楚的树枝四处探来探去,但几乎没什么用。这里家具什么的大多都是木制的,一烧全部碳化了,要么就是一团灰。陆瑾皱了皱眉:“为何会烧成这般模样?”
温楚:“这么烧,起码烧了一夜,这么大的火邻居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察觉?左邻右舍的房子,连个火灰都没飘上去。这疑点太大了。”
“陈忠来看过,还直接记了做饭失火?”陆瑾嗤笑一声,“欲盖弥彰。”
“赵全是拿到了什么对陈忠不利的把柄?”
“看样子,应该是有。”陆瑾四处看着,“就是不知道这位赵先生有没有把东西留给我们了。”
继续往里走,火油味又大了一些,但还是比较淡。温楚想找到一些残存的人体组织,可惜什么也没有。
这怎么可能?什么火能烧成这样?温楚眉头紧紧皱着。这也太不对劲了,怎么解释这场诡异的火灾?
他偏了偏头,眸光猛然瞥到了什么东西。朝东的那面土墙上好像有划痕。那划痕极其深,就算雨水给冲淡了也还能看出很明显的印记。温楚俯下身碰了碰那划痕,缝隙里还残留着没被雨冲刷掉的血痕。
陆瑾显然也看到了。他走过去,眉头皱了一下,豁然开朗:“这是床的位置,有条铁链。”
这下就解释通了。人是被绑到床上的,可能还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叫喊。身后记录官立即上前查看,记了下来。
烧的干干净净的房子。火油。抓痕。血痕。还有邻居们丝毫没有被影响到的房屋。
这场大火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意外,一看就是人为的。
回到官邸,德佑看完记录,没说话,满是期待地看着温楚:“你觉得呢?”
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当实习警时带教警官揪着他问想法的场景。
温楚:“……以下都是猜想,没有任何证据。”
“赵全,技术好,性格好,人缘好,生前——姑且说生前,基本没什么仇人。这场人为的大火……即便他跟宋德生有过节,也不见得宋德生会干这事,毕竟矛盾中赵全是吃亏的一方。”
他想了想,道:“宋德生应该不是那个纵火者,不过跟他逃不了干系。赵凭惹到了宋德生的大儿子,又被其残忍杀害,宋德生纵容其子的行为,不管不顾。赵全不甘心,报了官,但知府亲自把案子接了过去并压了下来,这案子不了了之。后来赵全拿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证据可以把知府拉下马,知府害怕就设计烧了赵全的家。”
“微量的火油可以保证大火持续燃烧且不至于祸及他人,那铁链是为了保证人被烧死,至于墙壁上的抓痕和血痕……”
温楚音色发冷:“他们极度痛苦,却叫喊不出来,也无法逃脱,只能用手抠着墙壁,试图发出一点声音或者缓解一点痛苦……但显然没什么用,被活活烧死的滋味可不好受。”
气氛有些凝重。
这样解释是最通顺的,不然为什么陈忠接了这起跟府衙八竿子打不着的纵火案,还直接宣称是意外?
说实话这种掩饰的手段实在是低级,毫无悬念地就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了。
德佑很欣慰地看着温楚:“啧,不简单啊,年纪轻轻能想到的细节如此之多。”他说完拿记录本戳了戳陆瑾:“子瑜你看看人家,若是你也有他半分聪明,又怎会在朝堂上被质疑?”
陆瑾:“??”
陆瑾一脸不可思议:“我怎么就不聪明了?您别乱讲话。”
这种被带教警官当众夸赞的感觉又来了。但是温楚显然注意到了另一个更有趣的话题:“被质疑?”
陆瑾想要阻止,奈何嘴长德佑身上:“嗐,这小子升官升的太快,还不到二十五岁便坐在了大理寺卿的位置上,不服的人自然众多,不然我也不会来给他镇场子。”
温楚:“那您还说是因为看他……品行端正能力颇强才出山的?”
德佑:“……对外自是如此。”
陆瑾:“……”他起身拉走温楚:“走走走我还有别的事同你商讨。”
温楚偏开头,嘴唇抿了抿。
陆瑾脸色更黑了:“你还笑!”
“……不笑不笑。”
……
赵全一家在十多年前历经一劫,在张元清的帮助下成功度过难关,母子平安。再凭着赵全勤勤恳恳、老实温厚的性子以及精湛的屠宰技术,家里很快摆脱了吃不饱饭的日子。虽说在集市上卖肉也会受到以宋德生为首的恶商的刁难,但日子也算越过越好,儿子也到了读书的年纪。可儿子却莫名其妙惹怒了宋家大公子宋元洲,被宋元洲凌虐致死。随后因赵全掌握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家被灭口。
若是赵全还活着,他这些遭遇绝对可以让他就此对世道无望、对生活无望,然后开始对社会进行打击报复。如果此时又刚好出现什么人对他说一千个孩童的心做药引可以起复活之效,无异于在他盛怒之下给了他一把刀。
然后顺理成章的出现接下来的事情。
不对,还有些地方比较奇怪。苏婉娘和孙显贵仍然是很大的疑点。
屋外已然是漆黑一片。刚下过大雨,
温楚想到了另一种情况:“我们一直把目光集中在受了张元清恩惠的人里面……那张元清的亲友呢?有没有什么受了富贵人家极大的欺凌折辱而生活极其不如意的人?”
陆瑾把一张纸拍在了桌子上,觍着脸邀功:“就知道你要问。昨日从张府出来,我便派人去问了。”
见他一副开屏的样子,温楚扯了扯嘴角:“小朋友真棒。”
小朋友:“……”
陆瑾大度地不跟他计较,指尖点着纸上的名字:“张孟铜,张元清的堂兄。年有四十,早年落魄潦倒受过张元清接济。前些年从商,一腔豪情说要独立行商不受张元清庇护,张元清也就没怎么管。但在烟城行商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张孟铜屡屡遭人算计、排挤,钱财全部亏空,还欠了外债。今年三月份,独子被债主强占后卖掉,张孟铜彻底堕落了。”
温楚眉尖挑了挑:“独子还能被强占?债主是女的?”
陆瑾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好像还很轻地笑了一下。
空气中突然爆发了死一般的寂静。
温楚:“……”
他轻咳了一声:“彻底堕落,然后?”
“之后张元清屡次提出接济他,还把他接到家里住过一段日子,跟他念叨江湖险恶。起初还当真有了些效果,张孟铜有点振作起来的念头。就在上个月,他突然很坚定地说不要张元清的帮助,也不在他家里住了。”
“那他在哪住?还能找得到么?”
陆瑾把纸翻了个面:“就没有我寻不到的人。”
温楚:“……好好好知道你很厉害了,玩去吧。”
陆瑾:“……”
那片纸上写着地址。这是张孟铜现在的住址。
腕表上,指针指向了九。温楚开始轰人:“回去睡觉,明天去趟府衙。”
陆瑾:“……”
“楚美人当真是薄情。”
“?”
“提了裤子就不认人。”
“??”
“用完人家就把人家踹一边。”
温楚满脸黑线:“陆大世子一直这样?”
陆瑾:“哪样?”
温楚:“疯地毫无预兆。”
陆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