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燥闷的天让人昏昏欲睡,而下午的课枯燥乏味,尤其是两节连上的政治课,极费心神精力。第三节英语课是小测验,倒不算难熬,只是最后一节体育课被老巫婆占了,用来开班会和说废话。
整个下午,曼招弟的脑细胞集体发呆,公费浮游。
但是再浮游的学霸,也绝不分神,更不忘整理各科的学习计划和预习方案。
天生聪明的人,再聪明也是阶段性的,只有辅以无比努力的认真,才能保持这份看似从容的聪明。
从小到大,她其实是个什么都缺,什么都不如人的‘缺陷儿’。没有好家世,没有好父母,她就是所有人口中那个‘不就是成绩好一点’的书呆子,什么都没有,只有好成绩,好名次。
这也是她现阶段唯一的筹码,不是让别人满意的筹码,而是让她自己满意、放松、对未来留存一丝期盼的筹码,是她能实实在在地掌控在手中的东西。
她积郁太深了,哪怕只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都让她窒息,让她炸裂,让她爆发。以至于她不得不用暴躁、跋扈、强势的方式来武装自己,为自己抗争出一圈之地,再用成绩和名次来巩固这寸方土据点。
不然她会撑不下去。
晚自习前,曼招弟没有到饭堂吃晚饭,她吃不下,而且感觉不到饿意。脑子乱糟成一团,像陷入了黑暗的沼泽地中,怎么也挣脱不了脚下无尽的深渊。尤其是这深渊,藏着巨大的吸磁力,无形地束缚住堕落者的四肢身心,一点一点吞噬下逐渐薄弱的意志,让人慢慢丧失求生的本能,与呼救的**。
应激过后,曼招弟整个人处于一种被电流击中,全身麻木无感的状态,她没有理会赵珍,也没有回复,只是删掉了对话框,眼不见为净。
她迟早会离开这片沼泽地的。
晚自习前,曼招弟强逼自己专注在数学辅导书的习题上,她在草稿纸上沙沙算着,计算器在抽屉,她边思考最后一题的解题步骤,边把手伸进抽屉要拿计算器,却摸到了罗盈春的饭盒。
这才想起中午还没吃完的芒果肉。
解完题,曼招弟把饭盒拿了出来,打开后,是扑鼻的芒果香。
以前她不太会吃芒果橙子之类的水果,因为要剥皮,而且果汁粘糊,会把手吃得脏脏黄黄,她非常讨厌这种黏腻的感觉。其实说到底就是怕麻烦,就是懒。
有人帮着剥皮还切好果肉,真是奢侈。
曼招弟叉起一块塞嘴里。
放太久了,果肉已不如中午时新鲜。
但还是很好吃。
芒果肉香甜,顺着喉咙往下,像冰凉泉水瞬间滋润枯炙荒地,窒息烦闷的心绪一抚而平。
很多东西都具备力量。尽管很多时候,它们都是在看不见的地方。
曼招弟看着大半盒黄澄澄的芒果肉,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晚自习从晚上七点开始,一般都是写作业或者自习,但老巫婆又占了大半个小时来评讲今天小测的卷子,让曼招弟烦躁极了。
这么简单的一个小测卷子,居然还要评讲,而且让她极度不服的是,最后一道作文题,她无缘无故被扣了五分。
试卷发下来,曼招弟看着被冤扣的分数,非常认真地核对了自己写的作文,整个通篇通顺切题,并没有语法上的错误,也没有写错单词,理不该被扣分,而且就算被扣,也不应该一下子扣五分这么多。
本想冲上教台和温萍理论,但想了想,这说不定是老巫婆故意刁难,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争不争已经没有太大的作用了。
这么多个科目里,她的语文和英语分数向来是最高的,学起来得心应手,丝毫不费力。念高一时,她的物理稍差,几乎靠这两个科来拉平均分。可现在,有老巫婆的‘特别加持’,看来平时的小测小考,别指望能拿到满分了。
而且温萍讲课,口语生硬,发音不标准,根本就是靠着所谓的经验横铺直述,毫无方法与技巧可言,比死记硬背更古板,简直让人难以消化。
堪比祸国殃民。
曼招弟没有听这种掺了水的评讲,她重新写了一篇作文,写完后,又调整了英语的学习计划。尽管这五分扣得冤,但也告诉了她一件事,英语这一科,她必须多花心思和时间。
高二年级的晚自习是九点十五分放学,因为温萍讲课占用了不少时间,放学铃响时,曼招弟的作业还没做完,她给自己外加了数学练习题的任务,导致整张地理卷子都是空的。
她不愿意回那吵闹的家里写,便继续奋笔疾书,渐渐地,班上的人都走光了,只剩她一个人留在座位上。
她做题时注意力集中得极快,全程状态专注,不易分神,要不是学校保安来关灯锁门,催她快走,她根本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了。
快晚上十点了,曼招弟看了一眼卷子,基本写完了,明天早上再检查吧。
便收拾好书包,离开了教室。
来到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才发现班巴车是十点发车,最后一班公交车刚走了。
曼招弟郁闷且呆滞,网友说不能错过的十样东西,尾班车必排第一。
咋回去?走路?天黑路静,不切实际,看来只能叫网约车了。
钱啊,钱啊。心痛。
刚点开某约车平台,身后的学校保安亭里,那值班保安忽然扯开大嗓子,不知道说了什么,曼招弟闻声转过头去,看到了刚从学校出来,骑着小电瓶的罗盈春。
这人刚下班吗?
而罗盈春顾着跟保安聊天,没注意到曼招弟,聊完后拧开电瓶车的车头灯,发动车子离开,谁料刚一拐弯,灯光里竟照出了一个大活人来。
“我滴老母亲啊!”
冷不丁看到站在昏暗路灯下的曼招弟,罗盈春被吓了一大跳,车子又刚好在转角处的减速带上颠了颠,没差点连人带车一起摔倒在地上。
离她两步远的曼招弟见状,急奔上前,帮她扶稳车把手。
“吓死我了。”罗盈春心有余悸地松开车把手,掀开头盔的透明面罩,看了看曼招弟,又看了一眼车站牌子,“小曼,你刚放学吗?这会儿没公车了。”
“我知道。”曼招弟视线放回手机的约车平台上,“我准备叫车。”
罗盈春‘哎’了一声,“这么晚了,叫车起步价得八元了,不如我送你回去吧,虽然我的电动车后座有点矮,但载你还是没问题的。”
曼招弟盯着那窄而矮小的后车座,能有这个省钱省事的选项,她乐意得很,仅仅犹豫了两秒,应了声‘好’,便跨腿坐了上去。
一七三的高个子缩在后座,一双长腿弯曲在两边的夹板上,显得座里人格外别扭滑稽,尤其是曼招弟怀里还抱着一个大而占地的书包,这副姿态,简直是滑稽中的大滑稽。
但曼招弟毫不在意,还催促罗盈春快些开车。
当场把盈春阿姨给无语住了。
“我开不了,你的包包太大了,都占我半边座了,而且你这样坐着也不舒服,不如把包放前头来?我车篮子装得不多,还有位置。”
曼招弟侧头朝前看了一眼,虽然不太愿意,但现实的情况让她不得不妥协,“行吧。”
曼招弟把书包脱下来,递给罗盈春的时候,摸到包里的饭盒,那是罗盈春用来装芒果的熊猫饭盒,想了想,主动说道,“芒果我吃完了。”
罗盈春伸手来接书包,冷不丁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
“饭盒我已经洗干净了。”曼招弟瞧她这副表情,莫名有种老舅母欣慰自家侄女一夜成长的即视感,“回去再还你。”
罗盈春‘嗯’了一声,把书包放进车框子里,然后合上框盖。
拧动车把手出发,小电瓶缓缓上前,不一会儿车速提高了些,曼招弟坐在后座,看着一栋栋古旧的矮小建筑不断往后,晚风徐徐吹来,轻拂在脸上,凉凉的,竟是久违的清爽。
两旁的旧式路灯萧条地立在砾石路上,橘黄的灯光映照在偶有裂纹的地面上,散成空荡的破碎的圈。曼招弟蜷缩着腿,抬头看天,但夜空暗寂,交错杂乱的电线遮挡了视线,只有围着路灯亮光的蚊虫盘旋得欢快。
夜安静,曼招弟凝视着罗盈春瘦薄的肩背,忽然意识到,从记事起,这是她第一次坐别人的车后座,也是第一次,放学后被人接送回家。
她没有念过幼儿园,自然没有享受过父母接送的待遇,念小学时也不曾有过。M市的夏日经常有骤暴雨,记得曼荣祥和赵珍还没离婚以前,每回放学时下雨,看着别的同学有爸爸妈妈接送,心里总忍不住羡慕,并暗暗期待,会有一个人来为她送伞。
可惜每次都没有,她不得不淋着雨回家,还要被刻薄的奶奶责骂,说自己把家里的地板弄脏弄湿。
现在想想还真是可笑。其实当时的她心知肚明,不管是曼荣祥,还是赵珍,都根本不可能出现,怎就忍不住奢望这种无法实现的事?
大概是作文写多了,编着编着,脑子信以为真,才会傻傻分不清现实与理想,才会对雨中送伞这种温馨的桥段,产生了妄想。
曼招弟自嘲一笑。
这时,罗盈春忽然出声说话,“今晚怎么不来饭堂吃饭了?”
曼招弟看了看罗盈春被风吹起的发尾,一丝莫名的疲惫涌上,不太想开口应话。
难不成那些外出打工的夜归人,回家时也是这种心情?
但她的疲惫,肯定与这个原因无关。
“我还给你留了饭菜,结果你不来。”罗盈春语气很是可惜,“今晚有芋头蒸排骨呢,菜多好呀,你‘走宝’了。”
曼招弟低下头,木然地看着自己左小臂上贴得乱七八糟的止血纱贴。
“你没来饭堂,那你晚上吃了什么?”罗盈春又问道,虽然曼招弟没回应,但她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曼招弟聊着话,“是去了小卖部买吃的吗?”
“偶尔吃一下零食倒没什么,但三餐还是得吃主食啊......”
“你正在发育期,营养可不能落下了,你看着也瘦,不按时吃饭可不行......”
曼招弟听着罗盈春老母亲般的碎碎念,平静淡然,心如止水。
若是往时,她或许会厌烦罗盈春的多管闲事,可现在,她没有反驳,也没有顶撞,甚至连一丝波澜也没有,连她自己也料不到,居然能耐着性子去听这些如‘蚊子唱歌’般的絮语。
大抵是因为今天真的太累了,短短十数个小时,心情跌宕起伏,思绪又混又糊,好像整一天下来全是不好的事,全是糟糕的消息。
明明才第一天上学,怎么就累成这个样子了?
“没吃。”不知多久后,曼招弟终于应话,“只吃了你的芒果。”
夜风把话语送出,车速明显降慢了一些,罗盈春在前座没回头,只是碎碎念停了。
好几秒后,罗盈春式关怀又来了,“那正刚好,我打包了两盒饭堂的夜宵,有一盒是小糕点呢,我还愁吃不完,你带回家吃吧。”
曼招弟的黑发被晚风吹扬起,她抬头看向罗盈春的后脑勺,才发现那粉紫色的头盔上,贴了一只小小的熊猫。
又是黑白熊猫,这人到底有多喜欢熊猫。
曼招弟不由轻弯起嘴角,应声,“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夜里的归途有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