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天气 第5章 4

郁敖看宋渊若脸色有所缓和，注视着他的目光便更为热切：“你还说：‘学习不是唯一出路，你努力之后没有效果，就发展一些爱好特长，挖掘自己其他方面的禀赋，能走的路就多了’。我觉得你说的好有道理啊，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利用课余时间，报了很多培训班——不是我爸妈逼我去的，是我自己喜欢才去的。现在我学习成绩又好，特长又多，嘿嘿。”

宋渊若默不作声地听郁敖叨叨完，礼貌性地表达了一下“没印象”的歉意，就收拾东西要走。

“不是什么大事，你记不起来也正常。”郁敖说是这么说，脸上的失望可是一点儿也没减少。

郁敖跟着宋渊若走出图书馆，走出大楼，走出校门，走到公交站台。

宋渊若看他：“……你？”一年多了，每天上学放学都是乘同一路公交车，在同样的站台上下车，宋渊若一次也没遇见过郁敖。

郁敖急忙解释：“我、我也坐车回家。”

上了公交车，宋渊若歪着脑袋看坐在自己旁边的郁敖：“好巧。”

“我也坐这趟车回家。”郁敖声量越来越小，过了一会儿，忽然强调似的，补了一句，“真的，没骗你。”

宋渊若被他这副傻样儿逗乐了：“我没说你骗我呀，你急什么？”

郁敖不说话了，负气的少年模样，还不忘伸手去把窗帘拉上。

这辆车是郊区专线，出了市区，车上就只剩他们两个乘客，一路上的站台也没人在候车，司机师傅就直接开到了宋渊若要下的那一站。

“走了。”宋渊若下车，站在路边朝车上的郁敖摆手。根据人类社交礼仪细则，他必须目送车子开走才能转身回家。

等了几分钟，车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司机师傅下车，在前头打了个电话，挂掉之后拍拍车门对郁敖说：“小同学，不好意思啊，车子抛锚了，下一班车大概半个小时后到这儿，你要坐在车里等吗？”

半个小时，不长也不短。

隔着玻璃窗，郁敖和宋渊若四目相对。

郁敖等着宋渊若开口邀请自己去他家坐坐，或者过夜也可以，反正明天周六不上课。

宋渊若等着郁敖开口说他要搭下一班车，叫自己先回家。

两个人就这么无言地对视着。

宋渊若熬不住了，脸上的假笑消失：“你在车上等吧，我先回家了。”

郁敖推窗大喊：“等等！”

司机师傅手机响，接完电话，看看宋渊若，又看看郁敖，说：“周五高峰期，市区交通瘫痪了，下一班车不定什么时候来，小同学呀，这地儿不好打车，要不今晚你就去你这位同学家住一宿，明天再坐车回家？”

宋渊若整个人避在树荫下，仰起头看郁敖：“还有几个站到你家？不远的话，就走回去呗。”

大热的天儿，叫他这么走回去显得没有人情味。

宋渊若琢磨了一下，再次开口：“你家里有人吗？打电话叫人来接你吧。”

郁敖把手搭在窗子中间那道黄色横杠上，眼巴巴地望着宋渊若：“我爸妈出国旅行，我姐在外地出差，家里没人。”

宋渊若头疼，比一宿没睡更头疼。

“我……我就不能、就不能去你家睡一晚吗？”郁敖这回不要脸了，“我睡客厅就行，你当是做善事，收留我一晚吧。”

“不行，”宋渊若摇头，“我家有狗。”

“我不怕狗。”

“可我怕呀，万一伤着你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从小，狗见着我就躲，你不用担心。”

宋渊若没说话，郁敖屁颠屁颠地下车跑到他旁边，指着前面几条岔路中的一条，问：“往这儿走吗？”

*

独立宅邸的轮廓因暮色而稍显朦胧，欧式复古护栏在其四周围出一方庭院，紫色重瓣铁线莲盘踞一侧，将护栏缠绕成花墙。高大的白玉兰与之相对，傲然挺立于院内一角，树下一架蓝色秋千椅在晚风中微微摇晃。

天台上栽种的黄木香开得正盛，枝条垂落，如瀑布流泻，几乎将二楼房间的窗户掩住。

郁敖踩着草坪上的石砖小径，眼睛东看西瞧：“你父母不在家？”

“嗯，我母亲被调到国外工作，我父亲就跟着去了。”宋渊若把挡在脚下的狗狗玩具球踢到一边，“不过他们每个月都会带着我弟弟回来一次。”

“这些花花草草平时都是你一个人打理？”郁敖在一簇低矮的报春花丛前蹲下，观察花瓣上的纹路，“你很喜欢园艺？”

“说不上喜欢，但我父母喜欢。我父亲是植物学家，母亲是园艺师，这个花园是他们俩打造的，他们不在家，我只能替他们打理了。”宋渊若随手折下几枝早开的重瓣白芍药，递了一枝给郁敖。

两人走近门廊，宋渊若钥匙还没掏出来，郁敖就听到门内传出狗叫声和爪子拍门的声音。

宋渊若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开门前回头看了郁敖一眼：“你确定要进我家？”

“确定，你开门吧。”

“好。”宋渊若一进门，家里的狗狗就冲过来，狂蹭他的腿，扒拉个不停。

宋渊若眉眼漾起笑意，温声说：“今天在家有没有乖乖呀？”

回应似的，狗狗叫了几声。

门被完全推开，郁敖走进来，狗狗霎时像被定身术定住一样，一动不动，要不是还喘着气，郁敖还以为是逼真的狗模型。

郁敖一把抱起抖个不停的柯基：“我就说吧，狗怕我。”

“放它下来吧，别吓坏它了。”

郁敖不情不愿地放下柯基：“我也想和它们成为朋友。”

宋渊若理也不理他。

客厅辟出一半的空间来放置狗窝和狗玩具，在宋渊若的精心打造之下，那片区域看起来就像是狗狗城堡。宋渊若随手捡起一个玩具往城堡里一扔，狗狗们就自己玩起来了。

“随便坐。”宋渊若搁下书包，将白芍药插到花瓶里，洗了手，从冰箱拿出一瓶可乐给郁敖，把郁敖高兴坏了：“你怎么知道我爱喝可乐？”

“试卷。”

郁敖脸上的笑意随着记忆的苏醒逐渐凝固。他捏着可乐瓶盖，突然不想喝可乐了。

宋渊若在厨房门口摆上狗饭碗，给狗狗们放狗粮。郁敖坐在沙发上，不敢随意走动，只能转动脖子四下打量。

刨除狗狗城堡，客厅的装修风格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风，什么装饰物也没有，好像随时准备搬走似的。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宋渊若打开冰箱拿取食材：“你有什么不吃的食物吗？”

“没有，我什么都吃。”郁敖双手扣着沙发边缘，满脑子都是：宋渊若做饭给我吃耶。

“我去做饭，你看会儿电视吧。”宋渊若拎着食材，身影转入厨房。

郁敖打开电视，随便点开一个视频，就这么放着。他的注意力全在宋渊若身上，他听着宋渊若在厨房洗菜、切菜，又搅拌什么食物，哐哐响，心里头痒得不行。

几番挣扎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凑到厨房门口，探着脑袋瞧宋渊若。

宋渊若握着打蛋器搅拌了几分钟，手腕开始酸软无力，正巧看到郁敖出现，就想叫他帮忙：“你不看电视吗？”

“不看。”郁敖在厨房水池洗干净手，“我来帮你吧，两个人一起弄比较快。”

宋渊若“好”字已经到嘴边了，脑中突然“嗡”的一声，顿时清醒。他是主，郁敖是客，根据人类社交礼仪细则，他可不能让客人忙活。

“不用，马上就好了。”宋渊若放下打蛋器，揉着手腕走到厨房门口巡视。

门口的狗狗一个个的连狗粮也不吃了，全都缩着脖子贴在墙根下，鼻子里“嗤嗤”往外喘气。宋渊若吃了一惊：“你们怎么回事呀今天？这可是你们的最爱，怎么不吃了？”

郁敖心虚地退回到沙发上，端端正正地坐着假装看电视。狗狗们立马恢复活力，把碗舔得干干净净。

宋渊若诧异地瞟了郁敖一眼，心下直纳闷，难道是因为郁敖长得人高马大的，所以狗狗才会这么惧怕他？

宋渊若简单地做了几道家常菜，两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吃饭，电视正播放着一段人文纪录片，画面是一座古朴小镇上人们的日常生活。

镜头一一掠过，老旧的木屋，褪色的海报，生锈的搪瓷杯子，老人坐在竹椅上打盹，儿童从石桥上跳入河中嬉闹，妇女蹲在水边洗衣服……

一切都那么寻常，没什么意义，又好像是生活的全部意义。

镜头展现的内容并不十分有趣，但在悠扬轻缓的背景音乐衬托之下竟也变得别有意境。宋渊若被呈现出来的平静祥和的小镇生活所吸引，不曾察觉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雨丝和花瓣顺着风势飘入客厅，郁敖起身把窗关上，惊动了窗台下正拖着肥硕身躯结网的大腹园蛛。蛛网轻颤，抖落一串晶莹剔透的水珠。

“……齐时拿着新买的玩具跑来我家，我一看他衣服后面的鞋印花纹跟以前不一样，就知道他妈妈换拖鞋了。”郁敖用毛巾擦干头发后，从书包里翻出生物练习册，“我只有生物没做完，其他的下午自习课上都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