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谨这样想就把自己劝得很轻快,他看了眼钟,已经是早上八点半,早会定的九点开始,从军区总院出发开往厉氏总部,至少要五十分钟,肯定来不及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厉谨不知道。
但他需要尽快赶回公司,不管怎么说,养父的遗产继承会出现大问题,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必须去主动面对,解决问题。
厉谨很快起身,胃已经不疼了,商时勖被他的声音惊醒,下意识搂住他的肩膀,熬了一夜的声音低沉沙哑,哄孩子一样说话,“你生病了,着急干什么去?再睡一会儿。”
厉谨轻轻避开他的手臂,“商老板,谢谢你一夜的照顾,但我现在要回公司去,很抱歉要失陪了。”
商时勖骤然清醒,厉谨望着他的脸,俊朗的面孔深邃迷人,两道鹰眉如剑般沉稳锋锐,只论这张脸已经是毫无缺陷,厉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起身,没有一丝留恋地离开他身体的范围。
厉谨腿发虚,商时勖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小心,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别自己一个人走。”
厉谨攥住他的手腕,头晕目眩,“也好。”
郭医师已经去上班了,他的夫人把他们送到门口,商时勖客客气气道了再见,一路把厉谨牵回了车,拉开副驾驶,把他送了进去。
厉谨曾对这样的体贴入微无所适从,包括现在也是一样,遍经两世,感情已经是他不敢触碰的禁区,心头有一丝惘然:如果他还是追逐纯爱的年纪,又褪去上一世的疲惫,他也许真的会试试和商时勖谈一场恋爱。
他记起自己为何会心软同意做商时勖的爱人。
他是要饭乞讨长大的孩子,长大了总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好的生活,厉家的一切于他而言是美梦,也是束缚,他不敢出格,不敢令厉风年失望,躲避着四个哥哥,心里对“兄长”一位总有空缺。
是商时勖给了他被“兄长”照顾的感觉,他见多识广,温醇体贴,既带他去世界各地旅游观光,博古通今,也为他扫平一切障碍,那是厉谨第一次把自己置为“被照顾者”的角色,每天什么也不忧愁,吃饱穿暖心情好就是生命的全部。
那时候,厉氏大厦将倾,厉谨对生活失去希望,商时勖给了他爱,也给了他最明媚的一道曙光。
他对他这样好,厉谨怎么能再辜负他一次?
商时勖把厉谨送到公司门口,把一个保温杯放进他怀里,“厉先生,多喝点热水,工作再繁忙也要吃早饭,不要不把身体当回事,可能是我话太多,但经此一夜,我也知道你的身体有多脆弱了,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你一定要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好吗?”
厉谨朝他点点头,转过身的瞬间,紧紧闭上眼睛,眼眶刹那间红了,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了喉咙里的哽咽。
其实没必要哭的,是好事情,厉谨安抚着自己,不把商时勖卷进自己家的争斗,只让他一生做了富贵闲人,不是很好吗?
这是厉谨所求,他也一定要做到。
商时勖望着他的背影,知道若是七年后的厉谨一定会哭,厉谨很重感情,否则不会委身于他,他对他的感激大过于爱,他一直都知道。
商时勖只觉得心口堵闷,想追上去证实一下,却终究克制住了冲动。
他已经占据厉谨一夜了,也看了他一夜。
风也听得见他剧烈的心跳,他看了看厉氏门口繁华闹市的景象,过了很久,厉谨背影消失的刹那,商时勖坚定的想:再等等吧,等下一个生日,他的阿谨,他要倾尽一切去保护他,疼他,爱他。
...
早上九点整,所有公司里的管理层和受邀参加的人员都坐在会议室里等待着厉谨,厉仲淮使眼神敲打了厉云嶂一下,厉云嶂会意,心里对这新鲜相认的五弟有点惭愧,毕竟他还挺招人喜欢的,漂亮温顺又乖巧,像只猫儿一样,真不愿意欺负他。
但大哥也是很难糊弄,厉云嶂把这点摇晃的心思藏起来,站到讲台前的陶政律师身边,很遗憾道:“陶律师,厉谨先生没能准时到达会议现场,我想,董事会是否要重新裁决,是否由厉谨先生独自担任董事局主席?”
陶政能听不出炮火味吗?但他的立场必须完全中立,“我能知道在遗嘱已经确立继承人的情况下,仍然要重新裁决的原因吗?”
众人分两大区域坐,内部人员坐前部,外部高管坐后部,每一部分都少了一个位置,意味着有两个人缺席了。
厉仲淮双手交叉搁在桌上,声音不大不小,清清楚楚道:“这是我爸爸生前定下的规矩,如果超过半数成员认定董事局主席失职,那么就由诸位董事不记名投票,随即成立督查小组,在一定的观察期内,对主席的决议进行审议表决。我认为,厉谨先生对我爸爸留下的遗产并不十分重视,因此,我提议发起投票。”
这话说的没错,厉风年活着的时候把绝大部分的权力交给了长子厉仲淮,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厉仲淮要继任的情况下,厉风年突然把厉谨从天南海北不知道哪个角落给拽了回来,硬生生推上了集团董事长、厉氏大家主的位置上。
现场只有附和声——一个是空有股权脚跟不稳的养子,一个是久积威望经验丰富的老东家,大家很难去赌跟着哪个更有前途,但是商场如战场,站准队伍很重要,至少此时此刻选择厉仲淮是情势使然,就算在厉谨继任后大刀阔斧地改革,厉仲淮也是整个厉家的长子,跟着他最保险。
不记名投票结束,唱票开始,公开表示支持新董事长的高管寥寥无几,只有几位厉风年的老部下,在公司里还没有实权,都是上面拍下来的闲置人员,空有权力没有资格。
陶政难得紧张一回,现场票型已成,一共105位投票者,5位弃权,50个人同意,50个人反对,多戏剧性的局面啊!他们是都商量好了吗?!
厉仲淮的脸色有些难看,倒也还挂得住表情,“陶律师,你怎么看?”
陶政差点咬了舌头:“应到场107个人,厉谨先生不算的情况下,那就是106个人,共101张票,只好等最后那位先生到场再商量了。”
厉仲淮看了一眼那一排,都是风赏传媒娱乐的人,各个光鲜亮丽,全部把票投给了厉仲淮,登时心里都有了底,“谭总与我是好友,他的主意我可以拿,那就这样定了吧,接下来云嶂,你拟定一下督查小组名单。”
…
上头厉仲淮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艺都使出来了,大厅一楼也不消停,厉氏总部一派空前的繁荣景象,采访记者把道路堵的水泄不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来公司演出了,所有职员们两腿生风穿梭在格子间里,都知道是九点过了十分钟,新上任的厉总还没有来,还有一件事,那就是风赏的总裁谭明章难得在公众面前出现了,此刻就在一楼。
“听说厉总昨晚没有回东临路的家,迎接的车队没接到人,空车就回来了?”
“曹秘书都急坏了,手机也联系不上,咱们公司是不是要变天了?我还想看看厉先生长什么样呢!”
“咱们这位新董事长真是神秘,回国这么久,愣是一点消息没走漏出来,媒体什么都没拍到,把网友的胃口吊的十足,你上热搜看去吧,#养子厉谨接任厉风年成为厉氏集团的董事长#,热度那叫一个高!”
“#厉风年生前多次夸赞厉谨能力出众#,#养子是否应该享有亲生子女同等继承权#,#深挖厉风年创业史,厉谨是否能延续辉煌#,#厉谨将如何拯救日渐下滑的流水#……这么多话题吗?”
“好了,再议论这件事,小心落人口舌。”
销售部总经理陆习微打入员工中间,推了推眼镜,笑笑,“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只是社畜打工人,我只关心今晚吃香江路哪个菜系,都散了吧。”
谭明章听见这番话,多看了陆习微一眼,心说这人倒是很精明,印象里他是销售部的总经理,很会打太极,不论酒桌还是茶桌上都是无往不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很受厉风年重视。
谭明章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在受邀确认名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迟到了没有错,今早出了件棘手的事,当红艺人叶芷衣签了一档产前产后观察类节目,生产前夕却突发意外,送去医院急救过后发现了早产性胎盘剥离综合征,这是一种罕见的妊娠并发症,通常在孕后期或者分娩过程中发生,导致胎盘与子宫分离,有可能危及胎儿和母亲的生命。
好在送去的医院就是厉氏集团总医院,真就给人抢救回来了,但是那身体也支撑不了后续拍综艺,谭明章过去看了一眼,心里意识到叶芷衣那档综艺可能要失手了,安慰了一会儿,他焦头烂额来到厉氏集团,就已经是九点了。
谭明章受厉仲淮邀请出席股权转让仪式,心里寻思着另一个名字——厉谨。
那只小兔子,估计要害怕死了,听说这么重要的日子都敢缺席?真是毫无事业心,烂泥扶不上墙,不过这也不是第一回,谭明章早在第一回就对这人失望了,这会儿没什么触动。
前台小姑娘给他办理通行证,办理的间隙里,谭明章望着厉氏这座大厦,脸上浮现出一点要作弄谁的不良笑意。
就等着厉氏倒台吧,这栋大楼要多少收购费呢?不管多少,他出得起,就是会不会让那个窝囊废厉谨吓得花容失色?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谭明章觉得很有意趣,连带着一楼浴缸里游动的慢吞吞金龙鱼都变得顺眼可爱起来。
前台姑娘看他的时候眼睛都移不开,这种西装革履还带点儿放荡腔调的男人很不中规中矩,眼神里藏着坏,虽然是迷人,看多了也让人想离他远点,便很淡定道:“好了,谭总。”
谭明章礼貌地道了声:“谢谢。”
他转头,就看见一个白衬衣黑西裤的高挑男子冲出记者包围圈,急匆匆往电梯走,也没保安拦他——那条贵宾通道的禁制因为仪式的缘故而暂时打开,但通道尽头只有一部电梯,是高层领导专用,没有通行证上不去。
看那人低着头一味的走,谭明章觉得这人好笑,难不成也和自己一样迟到了?好心追了上去,“先生,你要去25楼吗?你可以跟我一起走。”
厉谨脚步一顿,这声音有点熟悉。
还有五分钟,要来不及了,厉仲淮马上就要公布监察小组的名单,前世他确实也迟到了,就没能成功阻止监察小组成立,为自己身边埋下了不少双面间谍,公司直达的电梯需要通行证,他来不及办自己的了,只能先拿父亲的用一下。
不过和这人搭伴也可以。
“嗯,好。”
谭明章只道这人没什么礼貌,不过没关系,他也是没礼貌的人,因此一笑。
厉谨前脚一进电梯,后脚电梯门就被谭明章的手给截住了,厉谨抬头,那晚借过他西装的男人出现在眼前,起初是谦虚的笑,然后就一脸错愕的看着他。
“是你……”
厉谨意识到自己眼睛可能还是红的,匆匆别过视线,然而肯定是来不及了,全被看见了。
谭明章再次见到那晚英勇救人的疯子,心说还真是他?!他是厉氏的员工?还是受邀出席的人?……可他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谭明章见过许多男人在他面前哭,欠债的、重情的、甚至是兔子求欢的,他们或是位高权重,或是不值一提,流下眼泪都一样丑陋,他唯独没见过哭着的时候脊梁也挺得很直的男人。
这人美得很是一本正经,白衬衫熨贴整洁,腿型模特一样细瘦而长,走过时第一眼就能注意到那双腿,谭明章对男人的腿没兴趣,却想起那晚他跳桥的身影,像条擅长跳水的鱼一样柔韧灵活。
谭明章知晓这人长得百里挑一,白天一看更是惹眼,只是他戴着一副精英范儿的金丝边眼镜,一双丹凤眼很红,像从温泉池里捞出来一样湿润,皮肤太白,以至于鼻梁都沾染上一点泽泽红晕,嘴唇用力抿着,估计隐忍着要哭的**很久了。
这是遇见什么伤心事了?
谭明章不好开口问,也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脸上似笑非笑的,像朵缓慢而灿烂盛开的向日葵,照耀着对方的脆弱,“先生,不论有什么伤心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哭还是不那么体面的。”
大庭广众?这里只有他们俩,这个混蛋想干什么?
厉谨冷冰冰地望着他,谭明章见他脸上终于再没有疏离的笑意,甚至是很失态的,便觉得有趣极了,朝他大方一笑,左边眉毛挑起来,俊得邪气,“放心吧,看在那一杯咖啡的份儿上,我不会说出去的。”
厉谨移开视线,认命地闭了闭眼,嗓音有些沙哑:“那我还得谢谢你。”
“嗯哼。”
厉谨暗暗叹了口气,心说这混蛋是从哪冒出来的?流年不利,怎么又遇见了他?
前生今世都算上,他都不在这场因果之中,却稀里糊涂搅合进这场局,这样的野心家简直是无比难缠。
谭明章果断拿出自己的通行证刷卡,“滴——”一声,电梯开始上行。
气氛太安静,厉谨背对着谭明章,收起情绪,在心里掐着时间,也是真不想看见他。
谭明章也看出他的冷淡了,并不打算热脸贴冷屁股,站在他身边,才觉出他的形销骨立,似乎过于操劳了些。
谭明章在生意场上无往不利,只在京市待了一年就如鱼得水,就算迟到了也不觉得拘谨,25楼安安静静,谭明章看着满室坐满了人,只空缺了两个位置,一看就差了他们俩。
谭明章想,原来这人是厉氏那边的精英高管?倒是一表人才,可惜太冷淡,没有趣味,不像那一夜,虽然疯子一样,但很生动鲜活,令人怀念。
“过来吗?”
谭明章打开门,想叫他低调从后门进入会场,没想到这个愣头青大步流星从前门推门就进去了,谭明章反应也迅速,很快就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声声热情的“谭总”包围了他,谭明章一一应下,面上八风不动,沉静随和,活像个人。
可是那男人真要从前门进吗?真是没眼色啊。
前门紧跟着开了,谭明章抬起头,只见那刚才还热泪盈眶的冰山美人一脸平静地站在所有人身前,飒飒冷气,以一人能挡千军万马的姿态,强势而不容拒绝地朝所有人说:“对不起,今早有事来迟,我是厉谨,不知道会议进展到哪一步了?”
谭明章整条眉毛都飞挑起来了,这就是那只小白兔?
厉谨:上班第一天:睡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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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