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边际的消毒水味压抑沉重,时间从钟表里滴答走过,冰冷的“滴滴——”声撕裂平静。
厉谨呼吸一停,头皮被拉扯的痛感让他猛然睁开眼睛。
熟悉的病房,窗台上摆着一捧百合,上面的吊卡是他亲笔写下的健康祝福。
那这里一定是A国圣玛利亚医院,高级单人病房。
院外教堂的灯光光怪陆离,透过层层雪白纱帘,打在病床白褥子上,光柔软金黄,照在一只苍劲的手上,那手五指收拢,虚虚圈着他的手腕。
厉谨脑袋嗡的一声,他的右手竟然还在,没有被砍断?
厉谨的手指很特殊,无名指有颗红色小痣,不太可能认错,骨节淡青色泛白,枯干的竹木一般细长,手背青筋微突,指缝密不透风,还夹着一支高定的劳伦斯钢笔,笔身编号是L.Jack。
这是全球唯一的一支,独属于他的养父,厉风年。
厉谨垂下眼睛,不出意外,他的左手也还在。
他正拿着一板文件,白纸黑字写着一份遗嘱。
——厉氏集团董事长厉风年接到医院的病危通知书,深感时日无多,决定将集团自己名下的全部股权转让给长子厉谨。
年仅25岁的厉谨将成为厉氏集团下一任董事长,独自占据厉氏59%的股权,是厉风年认定的董事会主席、集团最大股东、整个厉家唯一的大家主。
见证人是厉氏律师部首席律师陶政与厉风年的私人秘书曹勉。
曹勉一直都在病房里陪厉风年,他望着厉谨毫无血色的脸,厉谨刚才一直坐在病床边,无声地流眼泪,叫他心疼。
曹勉见过太多年轻气盛的继承人,厉谨却是很低调的那种,从国外学成归来后又去旅行了三年,偶尔回家一次,也总是三五天就匆匆离去。
厉谨还是性子太柔和了些,厉家是个踩着亲友尸体厮杀上位的野狼窝,最不需要的就是温柔,他敢保证,不出十年,厉谨会被所有觊觎家主之位的人拆吃入腹。
陶政也盯着厉谨的脸发呆,这世上还真有披着麻袋也俊俏的男人,厉谨如果不当家主,当明星定会一炮而红。
新闻不常有他,但他热度非凡,媒体评厉氏五公子厉谨有张不输于流量明星的脸,印象里,配图上的厉谨总穿黑西装,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像枝名贵不堪折的孤寒竹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时候,确有厉风年鼎盛时的狠绝风姿。
陶政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厉五先生,厉老先生很早就做了这个决定,您如果接受的话,就请在右下角的位置签字吧。”
陶政也就是走个形式,鬼都知道厉谨肯定会签字,谁会拒绝砸脑袋上的财富?
厉氏在华国商圈的地位不用多说,每年捐款的数额都令普通企业望而却步,董事长厉风年名义上有一位夫人,实际上还有两位情人,儿子生了五个,女儿一个没有,好在下一辈女孩子就多起来,厉风年养多了儿子,更加喜爱孙女们。
到如今,家族里已经有三十多口人了,唯独小儿子厉谨不是亲生的。
厉谨只是厉风年捡来的流浪儿,厉家唯一的养子。
可谁能想到,他竟是厉风年最疼爱的孩子?
曹勉恋恋不舍地看着厉风年,知道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赶紧擦擦眼泪,“谨少爷,再犹豫下去就没时间了,等会儿三位夫人和你哥哥们来了,闹起来场面也不好看。”
厉谨终于回过神,难为他死而复生,此刻仍然气定神闲,实际上心不仅疼,也紧张,都要蹦出来了。
他看了眼遗嘱,手指无意识转着笔。
重新呼吸氧气的滋味太好受了,就算再难以置信,他也以最快的速度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太阳底下无新事,这世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但继承家主之位可不一定是件好事。
厉谨放下笔和纸,揉了揉眉心,平静地说:“曹叔,你让我想想。”
前生和后世的光影在眼前走马观花,厉谨站在记忆的洪流里,哭笑不得,原来那些他以为很漫长的岁月,不过是命运给他开的荒唐玩笑。
十年,整十年,他刚解脱了一分钟,就又回到了命运的交叉路口。
“阿谨。”
厉风年的双眼浑浊,却依然如年轻时一般敏锐,他慈怜地看着厉谨那张和他截然不同的、俊俏迷人到了极致的脸。
厉谨温顺又温和地握住他的手,“父亲。”
十年没见,三生有幸能再见一面,他心里释然大过悲痛,很珍惜这一刻。
厉风年戴着氧气面罩,艰难地说:“这么多年,我知他们对你多有为难,你辛苦了。”
厉谨擦去老人眼角浊泪,轻声安抚着,“我能被你带回家,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厉风年这一生一心闯事业,如果不是4岁的小厉谨奄奄一息,他还不会救一个流浪儿。
他一辈子黑白不忌,女人都好多个,对谁都是逢场作戏,何谈真心?可是唯独救厉谨这件事令他一直引以为傲,他疼爱厉谨到了骨子里,时常怨恨他不是亲生,却也庆幸把他捡回了家。
“阿谨,我一生子嗣诸多,却唯独信任你,你最小,却很老成,为人处事像我,我很中意你。厉氏内斗严重,分崩离析,我曾以为我不在乎亲情,到死时才知,是我铸成大错,奋斗一生的结果就要被子孙们毁了。”
他拼尽力气,碰了碰厉谨的手指,“我要你撑起厉家,用你的性命起誓,永远不会背叛我,背叛厉家。”
厉谨在厉风年破风箱般迟缓的嗓音里沉默着。
说真心话,他不想同意,他有赚钱的手段,饿不死自己,没必要再接这烂摊子。
可是,人活一辈子,总得有点底线,在触及个人利益的时候,厉谨可以对任何人甩手不干,唯独对厉风年,他不愿意拒绝。
他总想着知恩图报,厉风年救过他的命,他理应当还他一条命。
就当他死脑筋吧,厉谨自嘲地想,人终归有一死的!
就这样决定了,厉谨垂下眼帘,遮住眼睛里不值一提的柔情,柔声说:“父亲,我会的。”
厉风年拼尽全身力气攥住了他的手,泪眼朦胧,有不舍,有不甘,更多的是解脱。
五分钟后,厉风年在A国与世长辞。
厉谨擦干眼泪,推开病房的门走出去,原来跟在厉风年身后的保镖们站在原地,“谨少爷。”
“嗯,你们辛苦了。”
曹勉泪眼朦胧,清清嗓子,吩咐道:“以后别这样叫了,厉家对下属有知遇之恩,你们每个人都出身草莽,是厉老先生心眼儿好,才给了大家一口饭吃。现在厉老家主不在了,从今以后,厉氏只认谨少爷一位家主,你们要一如既往地效忠——厉先生。”
“是,厉先生。”
厉家亲手养起来的保镖忠心不二,不约而同跟在厉谨身后,从头到尾都没人有一句异议。
厉谨向后挥手,“我用不着这么多人跟着,一个就够,你们先回华国准备举行葬礼,我父亲在外亡故,要落叶归根,这是他的心愿,埋到中山陵园去,和黎姨葬在一起。”
“好的,厉先生。”
“——谨?”
教堂医院走廊那一头,一道男性声音晴空霹雳般响起。
厉谨脚步一顿,眸色淡淡的,回头看清楚来人,心说怎么是他?
“阿诺·奥兰治。”
“谨,”阿诺向他走过来,脚步有些快,甚至是迫不及待:“我听说厉老先生即将病故,特来送别,没想到碰见你在这里,我和你说过,你来A国不让我招待就是在打我的脸,你真的该对我说声抱歉。”
和前世发生过的事相同,厉谨闭了闭眼,头疼的厉害。
阿诺疾步停在他面前,目光在他脸上巡瞍,有些动情道:“谨……”
厉谨得体微笑,先向他伸出了手,“你还好吗?”
“还好。”阿诺回过神来,快速眨了眨眼睛,嗓音是很不上台面的干涸,“…三年不见,你更消瘦了。”
厉谨温声道:“我累啊。”
阿诺一直看着他,那眼神能把他看毛,厉谨不躲也不闪,一直微笑着。
他们是旧相识,阿诺是厉谨大学时代的追求者之一,厉谨与他建立过友谊,却没走到恋爱那一步。
平心而论,阿诺长得相当矜贵,把医院衬得像耀眼的秀场,这位欧洲王室的贵族太子衣着优雅,典型的西式深邃骨相,白金色头发蓬松柔软,一双黄金瞳深邃而张扬,像是太阳镶进了眼眶里。
厉谨曾对他疾言厉色,不太亲和,到最后狼狈收场,被他铐了双手,还遭了不少罪。
如今,厉谨想换一种聪明点的方式解决阿诺。
“大少爷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去处理家父的后事了。”
“等等,”阿诺抓着他手臂,拦住他去路,表情似嗔似怒,“你真是一点没变,成天操劳,真当我没看见不心疼你?还是说你们厉家除了你都是死人?”
厉谨失声一笑,轻松撩起眼皮瞥他一眼,“可我是厉谨啊。”
是啊,厉家新任大家主,厉谨。
刚从探员那得到的消息,他怎么就给忘了!
感谢我那5瓶营养液!这是一本快乐文,给大家请安问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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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