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在应岑心里轻轻扎了一下,不致命,只是让他原本高悬着的心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回了原地。
心中的那点不安好像瞬间便没了。
小时候父母忙,应岑几乎是被保姆带大的,因此他们总觉得对不起他。
后来事业有成后对他更是有求必应,说的最多的话也都是,“岑岑开心就好。”
“爸妈别无所求,只希望你一辈子开开心心。”
但他很少听到父母之外的人和他这样说。
其他人说的最多的便是,“你要早点懂事,将来帮你爸爸妈妈。”
“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坏啊?”
“你这样,你爸妈将来怎么能放心。”
似乎无论是谁,都对他的未来充满了担心和焦虑。
但他的父母明明只希望他活得开心。
从前应岑躲在父母的荫蔽下从不会想这些,只觉得那些人讨厌。
如今想来,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有道理归有道理,他还是更喜欢有人对他说:“祝你开心。”
总觉得这是对一个人最好的期许。
应岑也不知道怎么,明明他也不是什么细腻的人,却偏偏会因为一句话而红了眼睛。
怕被霍章柏看出些什么,于是连忙低头说了句,“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便匆匆起身向外走去。
应岑在洗手间呆了很久,直到眼前的雾气一点点褪去这才出来,来到洗手池洗了把脸。
再次抬起头时,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大概是太想爸妈了,才会被霍章柏的一句话搅动了心绪。
应岑对着镜子深深吸了几口气,待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这才转身想要回去。
然而刚迈开脚步,就听一道脚步声从身后走了出来。
应岑本来没有在意,抽了张纸一边把手上的水擦干一边向外走去。
只是还没走几步,却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岑岑?”
应岑听见这个声音,只觉得仿佛被毒舌咬了一口,猛地停下脚步转过了身。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彭幸言的身影。
“真是你啊。”彭幸言嗤笑一声,向他走了过来,“几日不见,又好看了。”
说着还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那道尚未痊愈的伤疤,语气一点点冷了下去,“叔叔可是想你想得紧。”
应岑听到这儿,眉头不受控制地皱起,满是厌恶地向他看了过去。
彭幸言今日穿了一身商务西装,打扮得人模狗样,平日里的背头今日全向左梳着,似乎想要盖住额头上的伤,但自然没什么效果。
彭幸言似乎也发现了他的目光停在哪儿,眼神一下子变了。
指着额上的旧伤,冷笑道:“是不是很得意?”
“呵,小瞧你了,没想到你还真有能耐,居然能让霍家给你注资。”
“滚开!”应岑此时一句话都懒得和他多说,直接道。
彭幸言没动,只是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去。
他简直要被气笑,不明白为什么应岑还敢如此硬气,因此故意戳着应岑的痛处说:“岑岑,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傲的?你以为我不知道拿到注资后你就搬进了霍家,那钱你不照样是用自己换的,居然还好意思继续在我面前装清高。”
彭幸言说着狠狠“呸”了一声。
“也不看你还配不配!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扒上霍家那位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别做梦了,不过就是个情人而已,你爸妈……”
彭幸言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拳头就重重砸在了他的脸上。
应岑从小娇生惯养,也没打过架,但听到他居然还敢提自己爸妈,一时间只觉得怒火中烧,也管不了什么章法不章法,就这么抬手打了过去。
彭幸言没有防备,竟真被他打得眼前一黑,猛地向后退去。
“你还敢提我爸妈,你也配提他们!”应岑越说越怒,冲过去想要继续揍他。
然而彭幸言已经反应了过来,他毕竟比应岑大这么多,直接反手他重重按在洗手台上。
应岑刚才那一拳砸在了彭幸言的眼睛上,疼得他左眼现在还睁不开,抬头看了一眼镜子,果然已经肿了。
彭幸言又气又怒,对着应岑骂道:“你是不是疯了!事到如今你还认不清你的身份吗?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应岑?你不过就是个卖屁股的小鸭子,等哪天霍章柏玩腻了,我看你还敢这么张狂吗?我劝你最好老实一点,说不定我将来还会发善心收了你。”
“你放屁!”应岑被他按着,直不起身,干脆抬起脚重重向后踢去。
身后很快传来了彭幸言的一声惨叫。
“应岑你!”
彭幸言简直被他气疯,也顾不上这是什么地方,口不择言道:“你在霍章柏床上也是这样吗?我看你简直是欠教训!”
“你也配跟霍叔叔比?”应岑一边冷嘲热讽一边拼命挣扎。
“霍叔叔,真亲热啊,那你的霍叔叔呢?他怎么不来救你?”
“他……”
彭幸言提到这一茬,应岑才突然反应过来他今天是来和霍章柏吃饭的。
自己在洗手间呆了这么久,霍章柏不会觉得奇怪过来找他吧?
应该不会吧,他那样的人最多也是派个人过来看看。
但不管怎么说,应岑下意识不想让霍章柏看到自己和这种人缠打在一起的样子,因此拼命想要脱身。
“放开我!”应岑再次说道。
“放开你?然后再让你给我一拳吗?告诉你,你想得美,上次你给我一酒瓶的账还没算呢,看我这次怎么收拾你!”
说着便把他往厕所拉。
应岑又踢又咬,但他从小路都没多走过,体力实在太差,根本挣脱不了。
彭幸言提着他像是提着一只闹腾的兔子,一边走还一边故意嘲讽道:“叫再大声点,让你霍叔叔来救你,你霍叔叔在哪儿呢?岑岑,是不是……”
彭幸言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愠怒的声音,“放开!”
彭幸言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来的人,便感觉手腕被人从后握住,接着突然只听“咔哒”一声。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一时间彭幸言甚至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见自己的右手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向后扭去。
痛意后知后觉地传来,尖锐而钻心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彭幸言再也抓不住应岑,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捧着右手哀嚎起来。
应岑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惊讶地想要转身,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双手拉了过去。
他抬起头,然后就见霍章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面上,将他挡在身后。
彭幸言的惨叫声很快吸引来了餐厅的工作人员,然而他们看到霍章柏制止的眼神,一时间谁也没敢过来。
彭幸言刚想让他们报警,然而待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立刻哑了声。
面前的男人身量很高,一身纯黑色的高定西服,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望着他的眼神沉静而淡漠,然而不知为何,却依旧让人感受到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彭幸言瞬间认出了眼前的人,在A市商界没人会不知道这个名字。
霍章柏。
今晚和应岑一起吃饭的竟然是霍章柏。
他以为应岑不过就是个小情人,霍章柏日理万机,竟然也会陪着一个请人吃饭吗?
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彭幸言只觉得冷汗瞬间从额头淌了下来。
也不知道他刚才听到了多少。
“霍……霍先生,对不起,我刚才。”彭幸言见状也顾不上自己的右手,连忙想要道歉。
“错了。”霍章柏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嘴角微弯,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彭幸言看着被他护在身后的应岑,一时间也顾不上屈辱,连忙说道:“对不起岑岑,刚才是我胡说八道,你千万别生气……”
应岑看着他,只觉得憋了一肚子的气瞬间散去了大半。
虽然知道彭幸言不是真心给他道歉,但狐假虎威的感觉真是好。
这样出气的机会不用白不用,因此应岑揉了揉刚才被攥红的手腕,抬步走到他面前故意锥心道:“彭叔叔,你上次说要让谁一个星期内沦落街头?”
彭幸言闻言脸上本就是强挤出来的笑更加僵硬,疼痛让他的面容有些扭曲,但还是咬牙回道:“我,我沦落街头。”
应岑这才彻底畅快了下来。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工作人员,只是碍于霍章柏,没有人敢过来。
应岑也不想闹太大,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便转过身来扯了扯霍章的衣袖。
霍章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示意旁边的侍应生带着彭幸言去包扎伤口。
然后带着他离开了这里。
回到包间,应岑已经没了胃口。
霍章柏见状,便穿好衣服和他一起回了家。
坐到车上时,霍章柏突然和他说了句,“抱歉。”
应岑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连忙道:“为什么这么说?”
霍章柏看了一眼他衣服上的污渍,那是刚才应岑被按住时留下的。
一时间眸色微暗,“今天应当清场的。”
提前清场了,就不会碰见彭幸言。
应岑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连忙道:“这怎么能怪您,谁能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真是晦气。”
“他是谁?”霍章柏问道。
“彭幸言。”短短几个星期,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已经跌落了谷底,提起来便觉得恶心。
“我爸以前的朋友,我们两家来往过很多年,所以当初在找您之前我先去找过他,但没想到……”
应岑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缓了片刻才继续,“他让我陪他,我和他儿子一样大,这些年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没想到他竟然会对我有这种心思,真是恶心。”
“你有想过把这件事告诉他的家人吗?比如妻子。”
应岑闻言沉默了下来,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似乎也在纠结这个问题。
“叶阿姨人很好,我想告诉她的,让她早些认清那个人的真面目,但我没有证据,虽然那天场上有不少人证,不过他们都是彭幸言的朋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老东西们互相包庇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给我作证,空口无凭。”
霍章柏闻言想了片刻,继续问道:“哪家会所?”
“之博。”
“我知道了。”霍章柏应道。
应岑不明白他知道了什么,但也没有多问。
今天发生了的事太多,他还有些缓不过劲。
霍章柏也没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疲惫,对他说道:“累了可以先睡一会儿。”
应岑摇了摇头,“不累。”
说着抬头看向他,大概是因为刚才的事,应岑对他放下了一些防备。
霍章柏这个人,其实真的很不错。
“怎么了?”霍章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
“没什么。”应岑连忙收回目光,转移话题道,“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应岑本就是为了转移话题胡扯的,没想到他居然会追问下去。
于是随便挑了件在学校发生的事说了起来,因为是现想的,说得零碎又啰嗦,本来还以为霍章柏会觉得没意思,然而他却听得很认真。
讲到一半,应岑自己都讲不下去了,于是问道:“霍先生,您不觉得幼稚吗?”
霍章柏闻言笑了笑,直言道:“是很幼稚。”
应岑心道果然,刚想闭嘴,却听他继续说道:“但除了你,也没人会和我说这些幼稚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