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说话 第9章 机关

尉小年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如谢轻雪所言，“随意转转。”

毕竟适才他们通过这道陷阱刚一落地，谢轻雪就猛地把他往后拖了两步，躲开了迎面而来的箭锋。

因着这猛烈的动作，谢轻雪低头咳了几声，才笑着开口说：“刚才只顾着想让你吃惊，忘记说了，进来之后最好先躲一下，免得伤到。”

他走上前捡起地上的三只箭矢，插到了侧面墙上的某个小洞里。

尉小年站在原处惊魂未定：“师叔，这也太危险了。”

“这□□机关简单，准头也不怎么好，连只兔子也没打到过。”谢轻雪轻描淡写地宽慰他，“就算打到应该也打不到要害。”

宽慰的效果一般。

密室最外面这间是中规中矩的一方暗黑斗室，由石砖砌成。

走至迎面的墙边，用手掌将石砖上最光滑的那块按下去，会打开内门。

这一点来说也很符合一个普通密室的设定。

门一开，一股聒噪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出乎意料，里面的走廊里竟非常吵闹。

尉小年谨慎地探头一看，只见门口的一排架子上停着十来只信鸽信鹰，叽叽喳喳地叫个没完。

脚下似有暗渠，能听到潺潺水声。

谢轻雪走到架子前随手逗弄了一下，引得鸟儿们叫得更欢。

“这些都是师叔养的？”

“算是吧，”谢轻雪说，“都是训练好的，喂食清理也不用太操心。”

尉小年顺着架子看到鸟架上方又有一套机关，应该是喂食用的。架子下方则是横栅，栅下隐约可见的流水能把大部分的污物带走。

再往前走，过了一扇格子门，里面是一个极大的圆形房间。整个房间内绕墙立着一圈架子，上面摆放着各类书籍卷册一直堆到接近房顶。

这间屋子非常高，屋顶形如八角，有光亮的石板相互连接，将天光折射入室内，照在房间中间的宽大书桌上。

此时不需要烛火，这个位于地下的房内竟也如外面一样亮堂。

“好漂亮。”他由衷赞道。

“很巧妙吧？”谢轻雪介绍道，“是仿古书上皇家园林的设计，为了实现采光，做得很不容易。”

这时，房里挂在门口的一只金色的铃铛忽然叮咚响了几声。

“嗯？有人来了。”谢轻雪皱起眉，撩了下衣摆转身往入口那边走，没忘顺口丢下一句：“我去看一下，你且自便，随意转转。”

尉小年在原地呆了一瞬，再想追上去的时候才想起，谢轻雪并没向他介绍这个密室要怎么上去。

万一又碰到会射箭的机关就麻烦了。

尉小年站在门口跟架子上的大鹰小鸽们大眼瞪小眼地互瞪了一会儿，无奈地再一次走入房内。

在房间正中的书桌上，随意地摊着一些纸本，沾了墨的毛笔还没全干，被搁置砚台侧面。

尉小年看到洗砚池就在鸟架不远处，便想着顺手帮谢轻雪收拾一下，边整理书册边在书桌前坐下了。

往下坐的时候他才发现，这椅子远远看着平平无奇，扶手上却有好几个像是机括的东西。

他刚才没看到这些机关，坐下的动作擦到了其中一两个。

只听一声轻微的“咯噔”声，椅子颤了一下，缓缓地带着尉小年移动了起来。

尉小年俯身看到，椅子先是被嵌在地板里的一个横轴带到书架下方，然后发出像是换了轨道的“咯噔”一声，接着开始缓慢地上升。

尉小年吓了一跳，一个飞身就跳下来了。

椅子对他的离开不以为意，继续不急不缓地斜着往上升去，待移动到书架中间的某一处地方，发出“咔哒”一声，终于不动了。

尉小年走到椅子下方抬头看了看，实在看不清那一栏书架上究竟放着什么。

谢轻雪还没回来，整个房间只有外间鸟儿隐约的叫声。

尉小年好奇心起，伸手试了试书架的稳固度，确实不会轻易倾倒后，迅速手脚并用，顺着书架往上爬了几格，爬到了椅子的旁边。

这下他看得清书架上的书脊了，原来这里都是一些话本。

尉小年觉得有点惊喜，没想到谢轻雪也是喜欢看这些的。

他小心地从书架转移到空中这把椅子上，细细地浏览了一遍这个架格里的书目。

一本书的名字自然而然地跳进了他的视线：

《天涯寻仙记·卷二》

尉小年再无一丝犹豫，伸手就把这书拿了下来。

他上次在茶馆误打误撞买到了《天涯寻仙记》的卷一，看到入迷之处忽然没了，后来再去茶馆时也没找到后文，着实惦记了许久。

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看到了。

尉小年一时几乎忘了今夕何夕、此地何地，一头扎进了这本书里那个有些熟悉又令人神往的修仙世界。

看得聚精会神之时，忽然听到一声轻咳。

尉小年一个激灵，先抬头再低头，这才意识到谢轻雪已经站在房里的书桌旁，正仰头看着他。

来不及多想，尉小年赶快把手里的书随便塞了回去，接着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他这会儿坐的椅子离地八尺，虽然不算太高，但直接跳下去也不太可能。

他早已忘记之前是误碰了哪个机关，也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椅子复位。

“右手扶手下面有个按钮。”谢轻雪提示道。

尉小年依言摸到按钮按下，椅子终于轧轧地动起来，令他在谢轻雪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回到了原处。

他几乎是椅子一停下就弹了起来：“师叔，我是不小心碰到的……”

谢轻雪笑着摇头：“无碍。”

大约是被笑牵动了气息，他转过头咳了几声。

“没事吧？”尉小年虚扶了一下，这才想起来问：“师叔，刚才是谁来了？”

谢轻雪想了想，复又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

同门这么多年，谢轻雪当然看得出沈攀星想要什么。

说到底，谢轻雪有的东西，林掌门都是知道的。

倘若有天林掌门希望他能把这些全都交予沈攀星，谢轻雪自然绝无二话。

只不过，林掌门不会是那样的人。

他给逐云派定的门规杂七杂八列了不少，但多是些表面上的小事。

实际上，从拜师入门，到学武念书，再到做事的方式、做人的原则，这些林掌门从未强迫过任何一位弟子。

想到这里，谢轻雪叹了口气。

沈攀星对谢轻雪这里的密室如此孜孜以求，想必是以为其中有什么了不得的权力。

等他明白这些所谓运筹帷幄，只是谢轻雪一人凭一支笔在转圜搅动，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说到底，这个地方真正有价值的，也就只剩这些年搜罗来的书册吧。

这些对沈攀星来说意义不大，甚至对谢轻雪自己，也只是一些纸上谈兵而已。

谢轻雪有些怅然地仰头望着高高的书架。

“……师叔？”

尉小年的声音把谢轻雪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师叔，对不起，我不该乱动机关的。”

“还没问你，”谢轻雪笑了笑，“看什么这么入迷？”

“……是话本，弟子错了。”尉小年直接就要往下跪。

“你这架势，”谢轻雪甚至懒得扶他，直接吐槽道，“就像不小心窥破门派秘密即将被拖出去灭口一样。”

尉小年看出他没有生气的意思，毫无包袱地自己站起来，也扯开了笑容：“那本《天涯寻仙记》，师叔看过吗？”

谢轻雪避而不答，反问他道：“有什么感想？”

尉小年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里面的修仙门派比我所见到的精彩许多。”

他说的是实话，比起书里风波诡谲诡计连环，逐云山平静乏味得就像什么佛门清修之地。

“精彩，也不一定是好事。”谢轻雪说，“平静总是暂时的，等到平静过去，你说不定会……”

他的话语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

外面的天色已有些黑了，这个地下的密室里没有生火，此时开始泛起一阵阵的寒冷。

“师叔，下面冷，还是赶紧上去吧。”

谢轻雪一边咳嗽一边点头，转身带他走出几步，才勉强补上半句：“……怀念此刻。”

尉小年一怔。

“对了，”谢轻雪又低头咳了两声，再清了清喉咙，补充道，“既然把此地告诉了你，以后想看书直接下来找就行了。那个椅子你多试几次就会明白其中诀窍，方向挺好控制的，不要爬书架了。”

“我……”

“也可以练练字，以后用得着。”

“……好。”

密室的入口处有机关可以原路返回，只不过这机关设计得有些粗暴，一股好大的力量托着木板直接将两人弹到地面，险些撞上书房的窗子。

“一个人的时候也没这么夸张，”谢轻雪小声念叨了一句，“该调一下了。”

“师叔去歇一会儿，我去准备晚膳，吃完饭还要吃药。”尉小年风风火火地把人塞进房内，立刻陀螺一样忙了起来。

暖炉被拨过又添了炭，温暖的火光将热气弥散到房间里。

小小的药炉被挪到外间点上了火，药味从炉盖边缘翻滚出来。

新修的做饭炉子就在窗下不远，随着水汽氤氲，依稀有温热的蒸汽扑在窗户上。

谢轻雪在房里望着他忙，不觉合眸睡了过去。

梦里仿佛又回到很小的时候，他被林掌门抱在怀里，厚实的斗篷裹住他的全身，有微微的湿气被捂热后轻巧地从鼻尖脸颊散逸出来。

“睡一会儿吧，很快就到了。”

那时候他合上眼，迷迷糊糊却又惴惴不安地想，等他睡醒，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