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说话 第8章 密道

氲气池，看名字似乎是仙长们修炼灵气之地，实际上是林掌门建派时看中这里温泉汩汩、水气氤氲，随口起的名字，并无助力修炼的功能。

逐云山势高风寒，但氲气池有温泉为依，又在背山处，即使是冬天也很暖和。加之亭台相映，水流升腾的热气与积雪凛冰近在咫尺，成为弟子们绝佳的沐浴之处。

为保证仙门清净，这里引流温泉做了很多小池子，每个小池可容纳两三人，池间有各式幕墙或花木奇石隔开，避免太多人共挤一池喧哗打闹。

尉小年之前所住的藏锋居离氲气池最近，近水楼台地占了一个单独的池子，沐浴很是方便。可如今尉小年虽还在刘仁厚门下，却不太好意思去蹭人家的池子了。

但倘若在外面的公共区域被人看到，似乎又有点欲盖弥彰的可疑。

尉小年犹豫了一下，拐过藏锋居的侧门，找了个公共区域最僻静的池子下了水。

他昨夜一夜奔波，早已累极了，躺下之后感觉只是合了个眼，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吵醒他的是不远处几个人的对话。

一开始话音还很低，尉小年隐隐约约听到“太累了”、“很是厉害”之类的只言片语。

后来好像对方的池子又来了个人，一来就高声嚷嚷起来：“哎我这一身的味儿啊，洗都洗不掉……”

“师兄，你这伤口可别沾水，听说硝磺碰水，皮都要烂掉的。”有人这样说道。

“硝磺”这个词飘进尉小年的耳朵，让尉小年猛地清醒了起来。

“哟，出息了，敢吓唬我了？”

一阵水声合着笑声响起，尉小年分辨出说话这位师兄是沈攀星门下的一位高阶弟子，叫做张霆，应该是已经入门很久了，经常担任随同沈攀星出访的职责。

“师兄，倘若此次试验成功……”

有位弟子起了个话头，被张霆打断了：“行了，这事不能在外面说，忘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严厉，其他弟子一时都没再吱声。

尉小年原本想悄悄溜出去，听到这话，连动都没敢动一下。

能用得到硝磺的，谢轻雪曾跟他讲过，多半是什么危险之物。

这也能与他昨夜在竹林中听到的炸响对上。

但是，为何去探查的弟子报回掌门时，却说是烛台被吹倒呢？

尉小年不敢再想，僵着身子原样坐在那里，等几位弟子洗完出去，才拖着发麻的腿从池子里上来，回到寄霜居。

这会儿雪已经停了，寄霜居门前只有尉小年刚才赶车回来留下的车辙，谢轻雪却不见人影。

尉小年屋里屋外地唤了几声“师叔”，都没得到回应。

他知道寄霜居内室有他未曾进过的书房，前日沈攀星来的时候明里暗里说了几遍。

他当时没接茬，不代表心里没想着。

尉小年收拾好屋子，又把院子里的雪清扫了一下。

谢轻雪还是没出来。

尉小年在门槛上坐下来，想起昨夜自己抱着谢轻雪跌跌撞撞地迈出来，在满天飞雪中茫然伫立。

那时的感觉仿佛此刻还在，细细想来，他对太多事情都无能为力。

“小年？”身后传来谢轻雪唤他的声音，“回来了？怎么在这儿坐下了。”

尉小年没动，也没回头。

他知道这样很失礼数，他应当规规矩矩地起身行礼，替谢轻雪把手上的书本放好，询问晚膳的安排云云。

可是……

“师叔，”他坐在门槛上，下定决心一般地说，“我想变强。”

他听到背后谢轻雪的脚步声停了，大约是正从后面端详着他。

幸好现在只给了对方背影，尉小年想着。他不敢保证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会和声音一样波澜不惊。

“你想要……哪种强？”

在尉小年听来，谢轻雪的声音还是平静而温和的。

他忍不住侧过头，想看看谢轻雪的神情是否有惊讶。

却没想到谢轻雪并没看着他，而是背对着他，望向后院里的积雪。

尉小年便也转回头去。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扫过了，他没什么可看的，只能看向檐下的几口水缸。

——得找时间把水缸移入屋内了，不然冬天万一结了冰，缸子可能会裂开的……

尉小年猛地摇摇头，把这些自然而然产生的日常想法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我不知道。”他说。

他听到谢轻雪叹了口气。

也是，他这个年纪才拜入仙门，没学过武，也没什么悟性，他要怎么变强呢？

“我……”

尉小年无意为难谢轻雪，想随便说点什么扯开话题，刚开口却被谢轻雪抢先了。

“找不到我，生气啦？”谢轻雪这样问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鲜明了很多，看来是已转了过来。

尉小年听到身后的足音一步一步来到自己背后，然后有只手搭在尉小年肩上。

谢轻雪的手一向有点凉。

“所以您刚才去哪儿了？”尉小年直截了当地问。

他本来没有生气，一点都没有，可是谢轻雪这样一问，仿佛不生个气倒不太合适似的。

谢轻雪笑了一声。

尉小年顿时更生气了。

“我知道在师叔心里我算不得什么，我没资格……”

“小年，”谢轻雪打断了他，“好好说话。”

“哦。”尉小年应了一声，干脆闭嘴不说话了。

他感觉谢轻雪放在他肩上的手消失了，心里一阵空荡。

但紧接着，那只手便落在了他环在膝前的手腕上。

谢轻雪只是轻轻地扯了他的手腕一下，尉小年却当然不会抵抗，顺势就被他扯了起来。

他这才看到谢轻雪眼里都是笑意，仿佛一下子就把他心里的不快驱散了去。

“走吧。”谢轻雪言简意赅地说。

“去哪？”

“不是想知道我去哪儿了？”谢轻雪拉着他一步步往后院走。

“我……”尉小年却变得有些迟疑，“我能……吗？”

“按照林掌门的规矩，”谢轻雪的脚步未停，“得是我的亲授弟子才能知晓这些，但……”

他回头看了尉小年一眼。

但为了哄小孩开心，破个例也没什么吧。

他没说下去，尉小年也没问。

两人走到后院最后一排房间，这里尉小年时常来打扫，是谢轻雪的书房。

果然秘密总是藏在书房。尉小年想着，也是没什么惊喜。

却没想到谢轻雪进了门没停步，穿过书房径直推开窗子，一脚往外跨去。

为了保证采光，书房的窗子做得很大，要从窗口出去也确实就是一抬脚的事情。

尉小年还被他拉着手腕，留意到跨出窗口时，谢轻雪的动作停了一停，仿佛是在等他。

他毫不犹豫地跟着跨了出去。

然后就一脚踩了个空。

好家伙，这密道就在窗下一步，平平淡淡地这样一步踏出来，脚下活板翻起，直接把人摔进来。

尉小年决定收回没有惊喜的那句话。

他们二人跌落密道的这一刻，怎么也想不到，林掌门和沈攀星已经快要走到寄霜居的门口。

大雪下了太久，山路被厚厚地盖了一层，又随着午后至傍晚温度的升降，在雪底结了薄薄的冰。

这种路是决计被办法走的，林掌门宣布闭锁山门，山路暂时封闭，又命大家各自清点物资，互通有无。

沈攀星来逐云殿帮着料理这些事情，这才知道谢轻雪果然又病了。

“师兄这身子太不让人放心了，”他跟林掌门汇报说，“我昨日去找他拿书，就看他脸色不好。”

“你去找过轻雪？”林掌门捋须沉吟，“他这病得静养，你没事别闹他。”

沈攀星半天没吭声，待到把手上账目清理完，才抬头道：“师父，我们再去看看师兄吧？看看他那边有什么缺的。”

“也好。”林掌门首肯。两人带着几位弟子，拿了些日常用品便向寄霜居走去。

雪后路滑，众弟子们还在打扫南边住人较多的一众院落和道路，尚未顾及寄霜居这边。

林掌门和沈攀星身上有功夫，走几步路自然不在话下。跟随的弟子却有下盘功夫不佳的，冷不防就摔上一个，引得沈攀星鄙视哼笑。

“师父，此次后山重修，是刘叔弄的吗？”走过明沥桥时，沈攀星问道。

“重修？”林掌门反应了一下，“……噢，是那个尉小年做的，不过他应该不懂这些，想必你师兄指点了不少。”

轻薄雪花的掩映，给山北一侧新落成的大片景致添了份古雅，看上去更有韵味。

过了明沥桥，寄霜居就近在眼前了。

寄霜居建在一片枫林之中，如今秋日暗红的色泽还在，却被覆了层寒霜，随着轻风摇落阵阵雪沙，看去有种难言的美感。

有弟子上前叩了叩门，没人应声。

沈攀星走上前推了一下门，将门推开了一点，率先迈进门槛。

林掌门也举步进来，只见院内的积雪早已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内间的门也开着，里面陈设整齐，完全看不出昨夜兵荒马乱的样子。

“这个尉小年，干活是很麻利的。”林掌门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感叹说，“我看他服侍轻雪是很好的，只是看你师兄的意思……”

沈攀星笑着接话：“师兄怕耽搁人家呗，依我看，师父干脆多花点钱，留他在这里干上几年，也不必拜师，倘若以后有别的变动，再给点钱打发下山便是了。这山上也不多这一个吃闲饭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林掌门摇头，“还是得看尉小年自己的意思。”

“那是自然，这种事可不兴强买强卖。”

“他现在仍在仁厚名下，我不便多言，不过……你看他可有练剑的才能？”

“我看不出，就算是有，年龄恐怕……”沈攀星耸耸肩。

两人站在门口这么一言一语说了半天，寄霜居的主人谢轻雪仍未露面。

林掌门和沈攀星却都习以为常似的，不慌不忙、悠悠闲闲地袖手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