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2点,医院观察室。
墙上挂钟一分一秒地走着,白榆躺在病床上盯着白晃晃的天花板,无奈地长吁一口气。
点滴顺着软管流入静脉,冰凉的液体在血管中游走,让原本就寒浸浸的夜晚更冷了。
微量毒液和受寒低烧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但架不住陈晓意极其敬业的精神,硬是把他留在观察室挂水到深夜。
白榆躺得半只胳膊都快僵了,终于在最后一袋液体快要滴完时,迫不及待拔了针头。水珠滋地顺着针头一溜溅出,他翻身下床就往宿舍区走去。
夜半的走廊灯火通明,急救室的红灯还在亮着。他顺着那道光看去,视线落在一个熟悉的侧影上。
陆征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头微微后仰靠着墙壁,似乎在闭目休息。
后来发生的事,白榆都听说了。失踪的两人在地洞里被找到,许是因为那巨虫有着储藏食物的习性,被发现时两人都还有气。
韩凯和江序淮已经被推入病房,庄伟杰和许放的伤势颇重,内脏破裂造成的大出血让他们至今还未脱离危险。
陆征一回来就将训练基地接连发现变异物种的事情向军部做了详细汇报,部署地毯式搜查行动,直到凌晨才抽空来到医院。
白榆从陆征身旁走过。医院的白炽灯光打在那张沉睡的脸上,五官轮廓利落分明,透着一股不由分说的冷感。
平日里的陆征神情总是寡淡冷漠的,唇线紧抿时带着一丝向下的弧度。此刻睡着了脖颈后仰,薄唇微张,倒少了些不近人情的凌厉。
擦身而过的瞬间,白榆停了下来。
陆征已经套上外衣,但长裤和领口漏出的黑色作战服依然是白日里穿的那套,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现在夜间的温度已在零下。
脚步仿佛突然生了根,白榆定住片刻,又不动声色地折返回去。待他再次从观察室里走出来时,手臂上搭了一条薄毯。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陆征身前,将薄毯盖在了那人身上。
多年高度警戒的习惯已经成为条件反射。陆征睫羽一颤,猝然睁开双眼,在愕然中同样对上了一双惊诧的,不知所措的眼瞳。
两人的距离极近,一高一低对视。白榆手上动作一顿,那条薄毯顺着陆征的肩头滑到膝盖。
灰色的瞳孔眸光微沉,陆征率先清了清嗓子,打破这诡异尴尬的氛围:“谢了。”
他的语气难得柔和,眼圈却泛着淡淡的乌青。
“你不回去睡吗?”白榆还在为方才唐突的举动懊恼,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了”,陆征又瞥了一眼急救室的方向,“训练基地突然出现变异物种必须清查,五点半就要出发,我在这儿待一会就行。”
“需要…”,白榆把“我去吗?”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他既有作为实验体被买下卖命的自觉,又怕被人觉得自视甚高。
“不早了,你回去好好休息。”陆征的声音插了进来。
于是他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之后的三天,他都没有看见陆征。TW派出了50人组成的精英团队,全副武装对整片山脉开展了地毯式搜索,不放过任何一处疑点。
这么高度紧张显然是有原因的。近年来,13区的变异物种趋近稳定,常见几种会对人类生存造成严重威胁的变异体都在军方的严密监控之下,连捕捉消灭手段都形成了体系化的套路。骤然接连发现新的变异物种,还是在经常使用的训练基地,可不算小事。
这意味着在更多不为人知、未有察觉的地方,潜在的风险日益增加,整个13区主城和卫城五百多万人口的生命安全都受到严重威胁。
白榆只休息了一天,就加入了日常训练,殊不知自己一战成名已经插翅般地传遍了整个部队。
乔扬伤势未愈,二组的训练员暂时由顾嘉南代替。这哥儿们自打听说了冰山美人第一次出任务,就手刃鳄雀鳝,枪杀巨型虫,还顺手救下了庄伟杰、韩凯、苏珂一干人等的英勇事迹后,再也不敢用丝毫不正紧的神情往白榆那儿看。
生怕一不留神被人把眼珠子抠出来当球踢。
“好好的小O,厉害点自然是好,可这也忒厉害了吧。”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一边呼呼直吹哨子,一边像牧羊犬似的催着队伍变速跑。
苏珂彻彻底底变成了白榆的迷弟,迈着他的小短腿一步不落地跟在白榆身旁,渗出的汗把额角贴的纱布都快打湿了。
特战组的训练强度可不低,行动中受过轻伤的几位都被关照训练量减半,唯独白榆不仅全程参与一样不少,明眼人还能看出,他的动作越发轻盈精干。
从研究所到这里短短几日,他就像一只从牢笼中被释放出来,舒展开筋骨肌肉的猎豹,带着令人心惊的美感与爆发力,陡然闯入众人的视线。
即使他不打抑制剂,也是那种一眼望去令人不敢侵犯攀折的美。
白榆吃得很少,长期被困研究所的记忆已经在胃里形成了习惯,为了防止实验刺激造成的呕吐,往往一天只给吃一顿。遇到反抗的时候,甚至两三天才给点食物,保证饿不死罢了。
所以他去食堂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到了第四日中午,白榆实在拗不过苏珂的盛情相邀,陪他去食堂打了饭。
在极度稀缺的资源下,可提供的食物并不多,泛着金属光泽的餐台上,一眼望去也就土豆浓汤、鹰嘴豆、全麦面包和培根而已。
白榆只拿了一碗土豆浓汤。
平心而论,这碗汤里切了胡萝卜、洋葱丁,甚至还能捞到一些碎肉,实在是很有诚意了。不过他只咽下两三口,眉头就微蹙了起来。毒液对神经系统的损害是需要时间恢复的,土豆汤里过于浓重的味道让他不由自主地犯恶心。
“喂,那不是二组新来的Omega吗?”
“没错,真的是他。”
偌大的食堂里渐渐响起了议论声。
“砰”地一声,苏珂把喝完的刚碗用力往桌上一磕,扭头就冲道:“喂,他不叫Omega,人家名字叫白榆。记住了吗?”
作为小撮弱势群体的苏珂,对Omega这个词极度敏感,每次都要跟人杠个脸红脖子粗。
“吃你的饭。”白榆毫无兴致地搅了搅碗中剩下的土豆汤,听着军靴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他的身旁。
就算不去看,他也能从那沉着从容和透着几分冷意的声音中知道是谁。
“你就吃这点?”陆征双手插在兜里,姿态比平日里略显随意。
“哦,我不饿。”白榆抬起头:“搜查还有发现其他变异生物吗?”
“还有一两只,不过都没那么危险。”陆征一句话轻飘飘带过,旋即向打饭的窗口走去。
“啊啊…老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一定会给我们加训练的。搞不好每月两天休息都会取消。”苏珂痛苦地抱住头,摸了摸那早就已经结痂的额角,“怎么办,我感觉脑袋更疼了呢。”
白榆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对面这孩子还不全然清楚他的来历,陆征代表军方从研究所买下了他,就像买下一把趁手的武器。他没有家庭、没有亲人,甚至没有合法的公民身份。过去的一切皆不可溯,未来的日子也早就注定,什么休不休假之类的事情,从来不在他考虑之内。
哐哐两个罐头放在桌面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哇,是黄桃罐头。”苏珂激动地睁大了小鹿一样的眼睛,全然忘了刚才还在说陆队的坏话,兴奋道:“谢谢长官!”
陆征放下就走,一句也没多说。
这年头能有个苹果梨子就已经很奢侈了,黄桃这种娇气的水果普通人一年半载都别想吃上一回。
酸酸甜甜的口感的确抚平了胃里的焦灼。
“哥,跟着你真是能撞大运。”苏珂吃着自己那罐,掩饰不住内心的山呼雀跃。
白榆也咬了一口:“看来长官的待遇的确优越。”
“这里的东西都是配给制,像水果罐头这种,就算是陆中校每个月也只有这两罐。”苏珂腮帮子鼓鼓的,“我们是没有哒,普通队员每个月只有一斤苹果。”
“一斤…”,苏珂的表情再次皱巴起来,用手比划着:“也就2个,最多3个,都不够吃的。”
“哦”,白榆不动声色地听着。
“哎,听我爸妈讲,我家以前是开农庄的,要什么没有。可你看现在,还不只有这些。”苏珂一抹嘴:不过灾难降临的时候,我才3岁,过去那些都记不得了。这样也好,省得有比较之后反而接受不了现在的生活。”
“对了,你以前是干嘛的?”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白榆,“哥,我都不知道你今年多大了。”
“我…”,白榆顿了顿,半晌才抱歉地笑了一下。“我受过伤,以前很多事不记得了。”
“失忆?”苏珂惊讶地几乎快喊了出来,“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了?”
“嗯”。白榆点了点头,“我能记得的,只有这个名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