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孝成快步过去,还没到人跟前就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回来的这个拿袖子擦了额头上的汗,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水囊灌了两口,然后立马回薛孝成的话,“都按照二当家的吩咐送到了,我小心着呢,二当家放心。”
薛孝成赞许道:“很好,这种事交给你做,我最放心不过。”
这人得了夸赞,嘿嘿笑了一阵,又捧起水囊喝了两口,抹了嘴后又问薛孝成,“那二当家,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薛孝成道,“把架势摆出来,然后等着就是。”
春夜寒凉,高空月明,黄雀长鸣一声,离枝去了。
薛孝成听着翅膀扇动的声响,抬头望了眼天上的月亮,又低头看了眼地上的,默默无语。
她叹了口气,幽怨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呢?”
程靖打量着手里的灯笼,闻言抬头,微微浅笑,“我怕二当家你应付不过来,你孤身一人,我是不放心的。”
“真叫人感动。”薛孝成搓着手臂,语气都凉飕飕的,“话讲的真好听。”
程靖道:“不是所有土匪都像二当家这么坦荡的,万一来的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到时候动起手来,就算二当家身手超凡,也免不得要吃亏。”
薛孝成就道:“那你在我就能不吃亏了?”
程靖嗯一声,笑道:“我在的话总不会叫二当家先吃亏。”
“快闭嘴吧。”二当家忍无可忍,翻个他一个白眼。
程靖是顶好的脾气,怎么说他都不会生气,好说话的很,但是实际上是一点话都不听的,开口就是,“二当家是来见什么人?这么隐蔽。”
薛孝成不说话,他就说给她听,“你说来看风景,我是不信的。”
薛孝成呛他,“谁大半夜跑这儿看风景?”
“那你肯定是在谋划什么。”程靖笃定道,“让我来猜一猜,二当家大概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使个反间计叫他们内斗,不出力就想捞好处。”
薛孝成听完神色复杂。
好一会儿她才说话,很不能接受,“这么明显的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能猜出来,那局中人岂不更容易参透?”这会儿她危机感十足强烈,立马道:“快快快!咱们赶紧走,别待会儿真来一堆人给我来个瓮中捉鳖。”
程靖宽她的心,“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无欲无求,所以能从其中窥探一二,可若是深处利益漩涡,则未必能看的明白,只要诱惑够大,不怕没有冒险的人。”他又问,“二当家许出了什么?”
薛孝成听他一番言论,仔细想了想,觉得十分在理,安心不少,程靖再问她,她倒是很配合,哼唧道:“我说我可以帮他成为横岭寨的大当家,就看他有没有胆子来。”
程靖就问,“这么好挑拨的吗?”
“嗐!”薛孝成叹气,脸上一副你不懂的表情,“二当家只是被叫做二当家,那曹彬可是真的二当家,这人是个聪明人,他有好本事,横岭寨能发展壮大,有如今这样响当当的名号,他出了不少力,但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被胡蛮那样没有脑子空有武力的莽夫压一头,他想取代胡蛮做横岭寨二当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到这儿,薛孝成朝程靖挤眉弄眼,“哎,你知道他为什么想取代胡蛮吗?”
程靖是一贯的平静,“二当家都这样问了,想来这其中是有些故事。”
薛孝成道:“自然是有些故事,这个胡蛮,早些年滥杀,有个穷凶极恶的名声,但他对自己人倒是没得说,曹彬是他捡回去的,这么多年没亏待过,他收留的人不少,连他如今这位压寨夫人都是捡来的,这位夫人长的可好,芙蓉面杨柳腰,跟胡蛮这种粗蛮汉子不搭,跟曹彬那等文质彬彬的斯文人倒般配。”
“说起来,也算可怜人凑一起了。”
薛孝成点到即止,但暗示到位,曹彬,这位横岭寨的二把手,想取代自己的大哥,和自己的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相思难捱,尤其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可望不可及可最磨人,可这事棘手,不好办,曹彬能轻易杀了胡蛮,他不缺机会,只是要为心爱之人考虑,平添了许多顾虑,畏手畏脚,没个齐全法子。
薛孝成能给他个合适的名头,聪明人想的明白。
鱼饵抛出去了,鱼儿要比钓鱼人更急切,不管不顾就咬上去的可能性极大。
程靖笑了,道:“二当家手眼通天,竟连这等私密事都知道。”
薛孝成得意地说:“没人比我更熟悉这地界上的人和事了,所以说,这是我的地盘。”
程靖道:“二当家这是没把皇上跟瑞王放在眼里。”
薛孝成面露不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倒算了,他陆正德算个什么东西?”
程靖面上多了稍许兴味,叹道:“二当家真是意气飞扬,凡事尽在掌握。”
薛孝成本要再同他夸赞几句,正欲开口,突然静了下来,正色道:“来了。”
程靖回望,见得路旁歪脖子树下,转出个提阴森森灯的人来。
这人年龄不大,纶巾下的脸文秀,身姿清癯。
薛孝成在一旁道,“二当家可是表里如一,就比不上你们这些狐狸。”
程靖默默不说话。
曹彬到了近前,灯放到脚下,行了个揖礼,面色柔和,“见过二当家。”
薛孝成抬手回礼,面色也和善,“也见过二当家。”
曹彬先感叹,“昔时见二当家,便觉二当家绝非凡品,如今再见,果真不出所料,期年未满,二当家已经从个巡山的喽啰,摇身一变成了白水寨的当家了!”
薛孝成也跟他客套,“哪里哪里,还要多谢当初二当家网开一面。”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曹彬目光突然转向程靖,问薛孝成道,“这又是谁?二当家说要单独会面,我可是连半个人都未带。”
薛孝成拨开程靖,把他推后头去了,用无所谓的语气对曹彬道,“新收的小弟,粘糊得很,无需在意。”
黏糊得很的程靖低眉顺首,没说一个字。
薛孝成又道,“二当家既然来了,想必也想清楚了,我开门见山说了,你我合作,我只要胡蛮死,至于你们横岭寨的内部事务,我不伸手,我相信二当家一定能料理干净。”
曹彬笑道,“我要向二当家请教,我同我们大当家到底有什么不同,值得二当家这番谋划?”
薛孝成道,“那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二当家是聪明人,比你们那大当家好相处的多。我明白,我们季大当家去了,你们个个都蠢蠢欲动,我没什么开拓的意思,只想守成,能护住家底,让咱们这大大小小几十个山寨能保持季大当家在时的和谐关系。你们大当家一心要给我找点事情做,我不想出乱子,所以来找二当家帮我。”
曹彬长久不言语。
薛孝成又道:“二当家觉得如何?”
曹彬抬头,面前的年轻人看起来值得信任,于是他说:“我觉得甚是可行,我愿意与二当家结盟,一道维护附近山寨间的太平。”
薛孝成很满意,“那还请二当家到时给我行个方便。”
曹彬拱手,“恭候大驾。”
薛孝成谈成了事情,心情很好,回去的路上哼起了歌。
这是江南的调子,清亮婉转,听之凄然。
一首小调,薛孝成唱了大半,不唱了。
程靖问她,“还没唱完,怎么停下来了?”
薛孝成伸了个懒腰,道:“剩下的我不会,一般听到这儿我就睡着了。”
程靖道:“这调子舒缓,很适合用来哄小孩子,我家的阿嬷也会唱。”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怀念,“那会儿她已经很老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唱不了一整段,我还没长大,她就去了。”
薛孝成的语气也一样的怀念,“我娘那会儿很年轻,二十一二的年岁,像朵刚开的花。”
程靖想起来她说过,她的母亲已经过世了。
“她死的时候,也才二十多岁,我看见她的最后一眼,她一身的血,流着眼泪,还在对我笑。”
薛孝成呼一口气,突然道:“我不能原谅她。”
“她抛弃了我。”
她眼里有泪光,不停地转着眼睛,不教眼泪掉下来。
此时的薛孝成,与往日尤为不同,程靖明白过来,只要提起过世的母亲,她总是不一样的。
程靖想递帕子给她,最后没有,而是说起了话。
“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她难产,没熬过去,留了个妹妹给我,后来,我爹另娶,我们有了新的母亲,又有了弟弟。母亲本来就不是我们的母亲,无可厚非,但后来,爹也不像是我们的爹了,至于弟弟……”他笑了下,“你也知道,明面上的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要另论。”
薛孝成不说话,程靖问她,“心里有没有好受些?”
薛孝成反问回去,“就算你惨了,我境况也没变好,我为什么会好受?”
“你不好,别人也不好,大家都不好,这样想着,心里好过些。”
薛孝成摇头,“不一样的,只要想起那些,怎么样都好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