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也只发了那么一小会儿,沙场之上瞬息万变,又不是真嫌命长,龙湛还没来得及把恍了的神思收回来,就本能地朝后仰倒避过刀锋,并且还有那个余力借着朝后倒的时机一脚踹出,踹飞了敌方手上攥着的刀。
三变手底下不停,招架着猛不防杀出的刀剑,一眼角溜过去,溜见龙湛那一身学歪了的功夫,兀自发愁——个臭小子这身歪门功夫,到时候也不知该配个什么兵器才趁他手!啧!
且不看这二人,看看战况:起头还激烈得很,双方战至胶着,很有几分要死磕到底的意思,后来不知怎的,北戎那头却又松了劲头,且战且退,说是诱敌深入嘛,又做的太糙了点儿,不像。也不好追呀,反正只是给新兵蛋子历练沙场的,见好就收呗!
鸣金收兵。老兵油子还带着新兵蛋子一路巡边巡了回去,路上风平浪静,不像往常,弄得大家心里直犯怵。
直至进了虎牢关,悬着的心吊着的胆才落回肚子里去。
冬日天短,北地胡风早已卷了满地,地冻天寒,回了关里少不了来一趟酒。即便不敢喝海了,也得喝个小二两的暖暖身不是!
回营的将士们都凑个三五人的小局,自掏腰包备几个下酒菜,在城关边上燃一堆旺火,边守夜边喝点儿小酒暖身,也算是苦日子里边的一点小圆满了。
这个时机,龙湛是不会放过的,刚入关,回营里点了个卯,便就风尘仆仆地赶往城北边那简陋的小市集,掏钱买菜打酒不算,还贴了三大枚,借人家酒馆灶头施展一番,四个拿手热菜出锅装盘,一个小食盒盛了,再放一道三变爱吃的凉菜——齐活!
只是这一番折腾下来,攒了小仨月的饷银所剩无几,惦记了好长一段时日的那本春。宫册子是到不了手了。可那个毕竟是画么,怎比得上活色生香一个人呢。
龙湛脑子里的活色生香与他手底下的活色生香通常是各过各的,脑子里即便五颜六色香气四溢,到了笔端也就是干巴巴的西瓜脑袋和柴禾棍胳膊,拎出来一看,说画的是春宫,能活活把人笑死!
也还算他有点运道,那天夜里三变本来要值宿的,碰巧转天值宿的将官要与他换值,也就没到关防去。岁暮将近,三变想着在窝里合计合计,年关该如何过,今年回京不回,那一串干亲的年礼该怎么预备才不算失了礼数。
这个当口偏传来几声“笃笃”——谁呀?天儿这么冷还出来窜门!
三变蹭蹭磨磨地起身开门,门一开,月光地下戳着一大坨人!
北地月光清如水,把门前那坨人照得且是清楚!
就因为清楚,三变才疑心自己双目有了毛病——不然怎么说?!大半夜的干儿子忽不拉地穿了一身一看就是刚从估衣铺子里倒腾来的麻青衫子,整个人瞅着异常光净齐整,左手一个食盒,右手一坛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预备上门朝人献殷勤呢!
“……”
“……”
俩人一见面,一句开场白也出不来。干爹是堵的,干儿子也是堵的。不过两人的堵法还不太一样,干爹纯粹是让干儿子这么一副开屏孔雀的模样给添了堵,干儿子则是千言万语不听使唤,不知该说哪句来当家。
好么,这二人愣是面对面傻站了有一歇,最后还是干爹开了尊口:“别傻站着了,外头冷。”
这就把人让了进来。
到底是人家的地盘,到底心里是存了那么点儿见不得光的心思的,干儿子言谈举止都透着拘束,“今、今日天寒,想着做些吃的来探你……”
不容易,居然还念着天寒和来探你。
这就够了,三变松下一口气,和他一起搬桌摆凳,收拾好了,把食盒里的吃食一样样排出来——四个热菜两个凉菜,热菜是爆双脆、八宝鸭子、蜜烤整鸡、酥炸小鱼,凉菜是拌二冬。都是三变爱吃的菜。一见之下,三变心里一阵熨帖,止不住要笑,当真就笑了,笑得真心实意,他自个儿都觉出脸上挂的笑太过了。
“咳,过两日便是你生辰,过了生辰就该十七了,是个顶门立户的大人了!”
提到年岁,龙湛心虚,不是十七,而是二十了。的确是个大人了,该长齐全的都长齐全了,不该起的心思也起了,眼前人是心上人,还能说什么。
“过完年,师父让我去京城一趟。”
嗯?!怎么没听老铁提起过?!
“去做什么?”
“说是去理藩院和师父一位故交学着理一理案卷。咱们关里的案卷堆积久了,常年没人打理,这样不好。”
“……”
这么说来,倒是听老铁提过一嘴,只不过当时自己满心都是凶尸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
细想想又不对,这么多人凭啥挑一个那么好的武将坯子去做文职,这不放不对坑么!不对!肯定还另有安排!
“这么的,今年过年我家去一趟,你跟我一起回吧。”
“好。”
这个前嘴说完,那个后嘴应好。说的那个说完暗里觉着自个儿似乎栽进了坑里,应的那个殷殷勤勤倒酒夹菜,劝吃劝喝。
喝了一个时辰,两人都有了酒。龙湛还在劝,三变已然是喝不下了。
“不成了。你这酒太猛,都上头了,我先躺会儿,你自便。”
说完三变就往铺边摸,摸到了整条人扎进去,蹬掉鞋袜,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小鼾。
过了约摸一刻,龙湛轻手轻脚地跟过去,试了试,没动静,便驾轻就熟地干起了“老勾当”。
先剥自己——那身估衣铺里倒腾来的半旧不新的麻青衫子花了他大半个月的饷银,就因为三变一句话,“哎,你穿麻青衫子不错,黑俏黑俏的!”,为着他那句“不错”,他节衣缩食小半年,换不来新的,半旧的也好。可惜他都不看的。也是,这么样的邪门心思,谁会想得到呢,为着这份邪门心思苦了自己小半年,谁又会往“为悦己者容”上想呢,顶多想想“孩子大了,会捯饬自个儿了”上头想。
还得熬多久,才能有梦里头的两情相悦?
也不敢道白,自己挣这点饷银,向个世家公子道白,想想都羞得慌。
为了升快点儿,挣多点儿,他骗了他,过了年他是要去理藩院没错,是去学着理案卷没错,但那是第一步,后边是跟着案卷走,顺着案卷把“凶尸案”查明白。这么大的案子,这么重的担子,怎么就压在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身上,并且还瞒着三变,这就是不可言说的地方了。他宁愿变成别人手下的一枚棋子,也要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盼着心上人能高看他一眼。
多么傻。且不说两情相悦还隔着天长水远,就说眼前这份“老勾当”,今夜就要被人拆穿了——他刚剥完自己,把三变剥了一小半,正沿着锁骨亲着,一只手铁钳似的钳住他咽喉,而后头顶炸开一道声线:“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