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变见他一副称心如意的模样,从心底透出一口气——到底还小,好糊弄,也好顺毛,一句话就把人哄回转了,我也挺本事的么!
两人各怀心肠,都觉着称了自己的心意,一个也不想着抢过干儿子的涂鸦来灭迹了,另一个也不想着该把涂鸦藏哪儿才不被干爹灭迹了。都静静坐着,难得这样温情时刻。
干儿子坐干爹右手边,趁干爹面色还算柔和,伸出两根手指头悄默悄地走到干爹右手上,摸了一把,见他没翻脸,就大着胆子问他:“帮你换药?”
从伤到现在,过去好几天,进了海寇巢穴,后来好吃好住都有,换药也及时,伤药都是上好的,那伤口慢慢长好了,这时解开纱布再看,起了一圈疤,疤下正长新肉,三变隐隐觉着有些痒痒,老想抠,干儿子一把拿住他抠过来的左手,正色道:“抠了不好!”。手劲比两年前大多了,不认真挣还挣不脱——真是的!
干儿子似乎从上药的过程当中找到了兴味,兴致盎然地和药、敷药、圈纱布,都要弄好了,还依依不舍地、慢慢圈着纱布,圈到干爹十分不耐,蹙眉一问:“你是绣花还是上药?!”,这才利利索索做了个结。
也巧了,刚上好药就见营房外边一人转转悠悠探头探脑,叫进来一问,原来是二狗子已经在灶房里开了小灶,小酒烫好了,小菜也做得了,派个喽啰来请。三变没有二话,这就过去,干儿子是甩不脱的,也一同跟了过来。
灶房后头是个隔开的“雅间”,给俩钱可以做小灶。说是雅间,雅不雅的,酒鬼们向来不计较,哪怕隔邻就是烟熏火燎的大灶,他们也就着烟火吃得“吱溜吱溜”的。
三变带着另一人同来,是出乎二狗子意料之外的,他看了看三变,又看了看尾巴似的跟着来的那一位,似乎在等三变给个说法。
“带个亲眷过来,成不成?”
不知怎的,二狗子一听他那“亲眷”,一看那人高马大还黑里俏的“亲眷”,眉间神色忽然荤起来,嘴上虽则不说,那笑怪腻乎的!而且,荤与腻乎之外,还多了些平日没有的殷勤,看得三变一个劲地狐疑:怎么了这是?能算在无事献殷勤里头么?
“长官坐!”二狗子脸上的笑再亲没有,就跟款待的是他家祖宗似的。
“咋的了?刮的哪门子邪风?之前要你给脸的时候,不见你这么给脸地叫,到如今不要了吧,你又巴巴的上赶着给我脸,真是!”三变说完就笑,笑得二狗子有些不好意思了,满斟一杯双手递过,“大人不记小人过么!”
那酒半途被另双大手截过去,没等两人回过神,酒杯已经空了……
“手有伤,不喝!”龙湛指了指三变右手纱布,一板一眼地说道。
三变经常充大,猛孤丁被人当了家,那脸上的神色就不尴不尬的,也不好当着外人给自己人没脸,就这么憋着不动弹。
没想到人二狗子还挺上道,又是一个心领神会腻乎乎的笑,“瞧我这记性!都忘了长官手上带伤了!不妨事,有人代喝也成,长官你喝那个!”,他指了指一旁的茶壶,“以茶代酒,心意到了就行,咱们边喝边谈。”
扯了一会儿闲篇,三变想着快点入正题,二狗子却摽着他,不往正题上扯,稍有往那头偏的意思,他都要打个岔,把话岔回闲篇上。后来实在不耐,三变混不吝的脾性上来了,直问道:“咱们喝的,当不是闲酒,如今多事之秋,话还是敞开了说的好!”
二狗子一对蛇眼盯牢他,又出来那种想把他剥光了看一趟的神色,许久,这才哈哈一笑道:“长官真是性急!俗话说的好,性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些话,现今与你听,你也未必听得入耳,入了耳也未必上心,还是不说的好!”
“阿瑭有话托你带给我,对么?”
“……”
二狗子不应,仰头灌下一杯酒,又给龙湛斟满一杯,想是借着枝枝节节的小动作来敷衍时间。然而这话虽是问句,答案却是明摆着的了。韩君璧那样一个出身世家大族的人,世代受的都是仁义廉耻的教化,不然不会养成那样沉默而刚烈、克制而执拗的一根筋脾性,这样的人,不会心甘情愿做海寇,即便真做了海寇,多年教化形成的良知必定时时摧折他,不然他断不至于冒这样大风险放三变走,还要三变把自己的姐姐也一同带走,带走不算,还要藏起来,藏到谁也找不到才好。
“他让你别插手沈家善堂的案子。”
听闻这样说法,三变瞳仁猛地一缩——“为何?!”
“就是这么一说,没有为何。”
“让人做某事,总该给个因由吧!”
三变紧咬不放,必定要二狗子给个过得去的说法。
二狗子又饮一杯,酒太烈,他咋着舌头道:“长官想要个什么样的因由?”
“沈家善堂的案子已经与北戎屠村案并案查探,江南大营这头早就接到旨意,却为何不依旨查探,非但不查探,调派过来的人还要拦着不让查,这是为何?”
“长官,这案子水太深,不是你这等参将能揽得起的。”
“如今这情势,你看我还推得掉么?!”
二狗子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揽不起又推不掉,譬如逆水行舟,不进,那就不是退的问题了,他没有退路,往后退一步,可能就是个死,并且不是他一人死,是许多人要受这案子的牵累,一起死。
“他倒轻省,上下嘴皮子一碰,让不插手就不插手,他可想过,多少人牵连在内?!”
二狗子闷头喝闷酒,忽然抬起喝得血红的一对蛇眼盯着他看,忽而嗓音低得几近于无:“沈家善堂案的凶尸早已移走……就藏在我们这次出航的船上!你想查,从何处查起!”
但凡查案,案发之地与凶尸身上是两处最关紧的查探要点,案发的那处庄子,经过府衙、江南大营两手,毁得就差不多了,凶尸又已移至不知何处,你的顶头上司处处盯着你,你的手下人与你还没有那死生契阔的交情,靠你一人单枪匹马,要查就是去送死!
“我知他一片苦心,但这事当真由不得我!”
“……他知道你门路多,即便江南大营掣肘,你也有你的路子可走。他还是那句话,能劝就劝,劝不下来,那便看各自造化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早就不投机了,再提“造化”,简直就入了死胡同,说什么都多余。
“……你和他说,我要见他。他不见,我就去走我的门路!”
二狗子默然无语,灌下最后一杯残酒,红头涨脸地起身告辞,也不说传不传话,就这么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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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晋江独家首发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