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伸手接过队友传过来的球,一个变向晃开前面的防守,在三分线前急停住,手腕一甩,一道弧线飞快划去:
“哐当”一声,篮球正入筐中,漂亮的三分球!
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是这群高中生难得的休息时间,就算顶着个老大的太阳,篮球少年们的热情也丝毫不减,如火如荼打的正热闹。
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又投了几个球后,江眠有些意兴阑珊。和耗子他们打了声招呼,提着旁边的冰水,去围栏边的树荫下找了个位置,懒懒散散靠在一旁看他们传球。
这节体育理科一班和文科二班同课。两个班都在四楼,靠的近,同学之间差不多都相互认识。文科班男生少,平常体育课都会来找一班组队,一来二去,混的也就熟起来了。
二班为首的那个叫董文浩,长得人高马大,是个体育生。文化课烂的一批,听说是家里动用了些关系才硬把他塞进二班的。仗着家里有点势力,他在学校和外面不太老实,是出了名的刺头。打球也脏,刚才在球场上江眠就被他故意撞了好几次,弄得现在肩膀还有些不得劲。
树荫下挨在一起聊天的女生很多,江眠站在这有些别扭。便往前挪了两步,碰巧这时,一个羽毛球掉在了他身上。
拿着球拍的于歌跑了过来,江眠把球递给她,随口揶揄道:
“班长大人这球技有待加强啊,怎么还专往别人身上飞呢。”
于歌笑笑,半开玩笑地挑衅道:“那就请江大神给露一手,让我们开开眼呗。”
旁边的女生都在起哄,江眠赶鸭子上架,实在推就不过。只好接过于歌的球拍,拿在手里掂了掂,多少找到了点手感:“那小的就露一手,如果打的太烂,还请各位姐姐多包涵。”
阳光透过枝干罅隙,散下一地叶影和光斑。江眠刚下球场,护腕还没来得及取下来。额前的碎发沾了汗,全被他随手撩了上去。
他有些近视,对面的女生是文科二班的,江眠也不认识。他稍微眯起一只眼校对位置,球还没发,就看见对面女生的脸“腾”一下红了。
江眠:“?”
再傻也能看出气氛不对,恰巧这时耗子也下来了,一把揽过江眠,熟稔道:“走啊江哥,咱吃饭去。”
篮球场和操场离食堂很近,这样体育课安排在最后一节课的学生就捡了个大便宜:要是没老师盯着,随时可以去吃饭,大可不必忍受排队人龙和抢位之苦。
江眠正巴不得呢,急忙把球拍还给于歌,假装听不到旁边女生们对耗子的控诉,拍胸脯保证:“下次,下次一定。”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他们一走,临时组建起来的篮球队差不多也散了,人都开始往食堂奔。
才走没两步,耗子就把江眠拉到一边,低声说道:“我感觉董文浩这小子这几天不太老实,想找点麻烦。”
江眠心说他找别人麻烦简直和喝水吃饭一样,有什么稀奇的,咸吃萝卜淡操心,又和他们没关系。
但下一秒,耗子又低声补充道:“可能是和沈寒有关。”
江眠走路的脚一顿,但又觉得不太靠谱。找沈寒麻烦?他俩有交集吗?
看出了他的疑惑,耗子怕他不信:“昨天姓董的那小子来给我还球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太对劲,当时他脸色不太好,问沈寒是不是咱班的。我当时也没多想,就告诉他了。刚才打球,这小子一直往咱班人里瞟,我下来时候还听见他问王健,沈寒怎么没来上体育课。”
江眠皱起眉,他和沈寒并不算熟,顶多说过几句话。虽然住在隔壁,但沈寒那间屋子和住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平常也听不见人声。况且这小子早上走得太早,两人连照面都打不到,顶多算个陌生的前后桌。
沈寒和人交往的行为逻辑江眠也搞不懂,整天看他独来独往,怎么会和董文浩那个刺头染上纠葛呢。
“沈寒去老姚办公室还没出来?他平常不在食堂吃吗?”
江眠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那姓董的跟块狗皮膏药似的,被他缠上可不好脱手,”耗子忧心忡忡问道:“江哥,咱咋办?”
下课铃响了,眼看千万饿狼即将过境,所到之处片甲不留。江眠叹了口气,撒气般踢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道:
“凉拌!”
一中老师判卷速度是出了名的快。历届学生们总结起来就是:生怕大家过的太舒服。
昨天一天考完,这不才过半天,成绩就已经出的差不多了。
理综出的尤其快,下午课还没上,就已经有好事的小灵通带着小道消息在一班班里高声疾呼:
“成绩下来了!我刚才在办公室听见老师们都在讨论呢。”
学习成绩在少年人心里的地位不言而论,连吃饭睡觉这种事在它面前都得靠边站。即使是开学考这种小考试的分量也不低,于是马上就有人问:“怎么样?”
“他们说咱班退步的不少,肯定是一放假就飘了,是时候该给咱们紧紧皮了。”
“啊——”教室里瞬间蔫儿了一部分人,还有不少先入为主,认为考砸了的一定是自己,坐在座位上唉声叹气。
“但是——”那人大喘气:“他们还说咱班有个满分,好几个将近满分的,往上拉了一部分平均分。”
平均分什么的在一班压根没人在乎,无非是给重点班和普通班提供个参考。反倒是那个拿满分的是谁,让人紧张又好奇。
关系再好的同学,说不争不抢也不完全可能。大家表面不在乎也不说破,但都暗地里较着劲。想拿个第一怎么了,又不丢人。
但这次理综题目难度确实变态,神仙打架也不是所有人能参一脚的,但拿神仙解闷也不错,于是教室前头又敲锣打鼓起来了:
“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满贯小阎罗江眠,保底大姐大于歌——还有更多大神任你挑选,童叟无欺,下一个赌王就是你——”
很多人开始押宝做赌注,就比如耗子。在前面忙活完一同,他跑回座位,回头对江眠说:“江哥,这次满分你和于歌我可是投了你,你有没有信心再让我赢一把?”
不提还好,经耗子这么一说,那张屈辱满满的卷子又被江眠记了起来。他问耗子:“这次又押了多少?”
“不多不多,和王健赌了一个星期的早饭。”
看着耗子喜滋滋的模样,江眠实在不忍心打破他期待的幻想,看他那样,似乎一个星期的早饭已经胜券在握,现在正盘算着怎么好好宰王健那小子呢。江眠犹豫再三,还是没开口。
下午英语课之前,英语试卷就已经发下来了。耗子此刻也没心思去管他那一个星期的早饭了,正拿着他那张“喜气洋洋过大年,万里江山一片红”的卷子,站在座位上被李公公骂的狗血淋头。
有耗子这个倒霉的门神在,江眠占到了个大便宜:耗子这座高山帮他挡住李公公的视线,正好能窝在后面悠哉悠哉的给池予发信息。
【池予】:题型质量很好,家长都反馈效果不错。
【池予】:
江眠也不含蓄,心安理得接受了下来:
【JM】:那是,也不看看出题的人是谁。
【JM】:
【池予】:但也有学生反应说题目太难,导致回家挨了顿批,发毒誓诅咒出卷人倒大霉。
【JM】:……
【池予】:好了好了,哥不逗你了,给你说个正事儿。
“?”江眠顿时来了兴趣。
【池予】:最近我和大学同学合作了个项目,开发了个软件,合同什么的马上就批下来。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干,平常就讲讲题录录课,怎么操作还有资金分配啥的,等咱们见面,我一次性给你说清楚。
【JM】:够意思呀池哥,你啥时候有时间?
【池予】:臭小子,你这猴急的毛病还真是改不了。等我拨个空,请你吃顿饭,咱们慢慢谈。
江眠给他发了一排摇滚的癫狂小人。
【池予】:行了,打住。对了,现在和我聊,小心何主任后门搞偷袭。
【JM】:放心,打探好了,何主任开会去了。
【池予】:看样子这节课挺闲,语文课?
江眠的“英语”两字刚敲好,还没摁发送,就听见前面李公公发话了:
“陈浩泽后面站着去!”
变脸和翻书一样,仿佛刚才那个发火的另有其人。李公公语调一变,温和道:“来,江眠啊,你来说这题怎么答呀——”
江眠没寻思剧情变化这么快,心头一惊,“哐”的把手机往桌洞里一塞,当即站起来,不假思索道:
“选C。”
前面的课他完全没听,讲到哪一道题他也不知道。便随口胡诌了个答案,是对是错,就听天由命了。
众人的表情有些怪,江眠以为李公公没听见,又重复了声:“选C。”
“哦,选C啊,”李公公点点头。江眠以为这把稳了,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刚想把屁股放回凳子上时,就见李公公拿卷子往后面一指,笑眯眯说道:
“好,你也和陈浩泽一起,去后面站着吧。”
江眠:“……”
“江眠同学提议大家完形填空第二问选C,敢于大胆创新是好事,但是老师还是建议想要拿分的同学不要盲目跟风哈——”
江眠:“……”
太尴尬了,江眠想。拿着卷子挡住脸,在一片笑声中逃到后面,脸红到了耳朵根。
都TM讲到完形填空了,我还在这选C选C……
郁闷归郁闷,但后排这里风景独好。江眠懒懒散散惯了,正儿八经站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李公公讲完考试卷子,又开始拿出一张昨天发的完形填空专项练习题对答案。江眠也没带,光和李公公大眼瞪小眼也很无聊,往后面储物柜一靠,开始巡视起教室这片一亩三分地来。
王健在神游太空,于歌在记笔记,学委听的很认真,耗子……耗子这货站后排都能睡着……
江眠无语的收回目光,他突然发现,这个视角,碰巧能够把沈寒的动作尽收眼底。
前后顺序颠倒过来还挺稀奇,江眠饶有兴趣打量起来:桌面整理的很干净,一个黑色笔袋,几本课本和习题册,没什么多余的东西。他也没听李公公讲卷子,试卷压在旁边,拿着根笔,在做物理题。
江眠有些意外。身后杵着个人倒是丝毫不影响他,沈寒腰板挺立,和做题东倒西歪的江眠简直两种画风。可能是遇到了难题,浓黑的眉头微皱,带着黑色机械表的右手抵在下巴处,腕骨突出,但并不瘦,是少年人独有的有力线条。
空调的冷风吹的沈寒校服衣摆微晃,看样子是有了思路,水笔在指尖转了一下,他埋头开始写。
他拿的笔,是江眠给的那支。江眠一眼认出来了,怪不得自己找不到,原来是被沈寒这家伙私留下来了。
江眠又想起来耗子对他讲董文浩要找沈寒麻烦的那件事,都是同学,相互提点注意一下是常有的事,和沈寒说一声也没什么奇怪的。
而且董文浩认识不少外面社会的小混混,堵人群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一般在学校的他们非必要情况下也不想招惹那群人。并不是怂,都是学生,学习破事就一大堆,谁愿意无缘无故再给自己惹一屁股麻烦。
但他和沈寒,好像也没有熟到那种程度。
碰巧这时江眠听见李公公点他的名字,要他回答第三大题的第二小问。
“第三大题第二小问……咳咳……第三大题的第二小问……”江眠连卷子都没有,可惹李公公二次发火终归不是良善之举。江眠用卷子挡住脸,拼命制造出动静,希望前面的沈寒能心领神会,良心发现救他一命。
沈寒看上去领会到了,他头都没转,声音很小,刚刚够他和江眠两个人听到:
“你这次可以试试选D。”
“……”
滚啊。
神经病。
这小子活该被揍,江眠愤愤的想。
江眠万念俱灰,本打算就此自暴自弃。但沈寒却从旁边压着的卷子里抽出一张,在上面简单打了个圆圈,正好是那道题目的答案。沈寒右手写题,左手悄悄把卷子从身侧给江眠露了出来。
江眠:“!!!”
刚才的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高声朗读完沈寒的答案后,江眠也被李公公宽容赦免。回到了座位的江小眠同志心情大好,在大拇指上用黑笔画了个笑脸,然后伸到沈寒的桌子前,深深“鞠躬”来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
背在身后的手被沈寒敲了一下,被打了才老实,江眠笑着把手撤了回去。
成绩条赶着晚自习的尾巴发了下来,耗子对江眠的成绩甚至比对自己的都要关心,忙不迭去翻江眠的成绩条,看清楚分数后痛呼一声,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了。
“这不科学,这不科学……”耗子挣扎着爬起来,拿过江眠的答题卡:“怎会如此,我的王牌,你竟然会让我输……”
前面错了一道选择,再加上大题扣掉的分,正正好好十分没错。
耗子把卷子一扔,又晕了过去:“于歌比你高两分,我输了……我彻底输了……”
江眠啼笑皆非,拿过卷子,拍拍耗子的肩膀,情真意切的同情道:“节哀顺变。”
前排王健小人得志的笑声太过刺耳,耗子捂住耳朵,不愿面对这一切。咂摸了下又觉得不对,掰起手指头核对着:
“你不是,于歌也没,那这个满分是谁的?”
江眠不知道,他现在也很懊恼考试时被自己浪费的时间,要是时间充裕,最后一道大题满打满算他是可以拿到分的。
但后悔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一味的悔恨过去,除了浪费时间和增加焦虑外没有任何用处,江眠宽慰自己道。说道时间……沈寒因为他的缘故也白白浪费了十几分钟,他题都没做完,沈寒搞不好也丢了不少分。
江眠纠结再三,还是转过身,想给沈寒道个不是。
沈寒这时没写题,手里夹着那根笔,看上去在发呆。
看见他回头,沈寒问道:“你有事?”
“那个,考试耽误了你一些时间,你……”江眠话没磕巴完,恰巧瞥见了被沈寒收在一侧的成绩条,上面白底黑字写的很清楚:
靠。
这小子!TM的!是满分!
我道个屁的歉,江眠一脸牙疼地转了过去。
没过一会,江眠又一脸牙疼地转了过来。
“你还有事?”
听听这语气!奈何下午英语课欠了沈寒一个人情,江眠没和他计较。挠了挠鼻子,组织语言尽量说的比较委婉:
“你最近小心点。”
“考满分容易遭雷劈?”
“……”江眠被他这逻辑气笑了,耐着性子重新给他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最近尽量和别人一块走,可能有人要找你麻烦。”
沈寒:“就因为这事还会有人杀人灭口?”
这小子简直油盐不进,别人给他牵肠挂肚,结果他还和没事人一样,连问题严重性都搞不清楚。江眠小发雷霆,拿起书包就往外走,边走边对沈寒大声说:
“董文浩那小子要揍你,你他妈自己小心点!”
沈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