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 第8章 裂隙

夏泠他们住的大院到底是老式居民楼，这么多年转业的退伍的，住客换了一波又一波，最终留下来的老邻居，也没有几家。

夏程顾楚四家的父母是正儿八经的同出身，按夏泠她爸爸的说法就是98年抗洪救灾都是一起去的灾区，坐的同一辆解放。加上计划生育，除了程家都只有一个孩子。顾旬与楚知远同岁，夏泠也与程黎同年。程黎有个哥哥叫程建，比她们大五岁，平时不常回家。

小姑娘不懂事的时候，曾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她和程黎形影不离，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至于顾旬与楚知远，左右不会丢就是。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所谓朋友，只适合玩闹，不适合交心。或者说，是她遇人不淑，没有交到真正的朋友。

初二那年，程黎跟着父母搬离大院，夏泠没去送她。

顾旬和楚知远以为夏泠是不忍心，其实不是。在程黎离开之前，她们就已决裂。

彻彻底底地决裂。

程黎走之前找过她很多次，她都没有见。

然而无论夏泠想不想见这位旧友，让她没想到的是，星期六的时候，程黎跟着顾旬一起来了。大院现在同龄的孩子不多，楚知远思来想去，还是把靳疏竹也喊上。他听他妈说靳疏竹这段时间在帮夏泠补习物理，之前的疑虑自然也跟着放下，奇异的是，靳疏竹竟然也答应了他的邀约。

楚知远将见面的地方订在了知味轩，这家店擅长的是苏菜，口味趋甜，是夏泠喜欢的口味。他没告诉姑娘程黎也来，就当是给她一个惊喜。

华灯初上，路旁的广玉兰高大，依旧是绿油油的叶子。知味轩离大院并不远，夏泠索性和靳疏竹步行过去。她转头看靳疏竹，路灯将少年精致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光，眼神莫名引人沉醉。

难怪季华学姐念念不忘。

靳疏竹垂眸，看见夏泠有些奇怪的眼神，问道：“怎么了？”

“季华学姐要出国了。”姑娘叹气，靳疏竹察觉到她话中一种小小的失落。

“你喜欢她？”靳疏竹问。

夏泠觉得这人是有点冷幽默在身上的。这话不应该自己问吗？问问靳疏竹，季华这么优秀美好的女孩子，只是留作纪念，为什么他连一张照片都吝啬给予呢？

“你喜欢她、舍不得她，也不能改变她出国的决定。你的意愿，不是她的。”夏泠觉得靳疏竹好像知道她未说出口的话，意有所指。“我不愿意，也不会因为别人变成我愿意。”

“可是如果只是一件很小的，影响不了你的事情呢？”她固执地问。

“人都是贪心的。没必要做这种浪费时间又给别人徒留希望的事。”靳疏竹说。

真是一张很好看的脸，真是一个很绝情的人。夏泠在心里想着，二人不知不觉也就到了知味轩门口。

然而下一秒，轻松欢快的心情被打破，她听见熟悉的、久违的女声。

“泠泠。”

程黎穿着一条纯白的连衣裙，远远地冲她笑。就如同夏泠印象中，那个总是羞涩、胆怯的，看上去柔软可欺、人畜无害的女孩。

夏泠无法对她抱有同样的笑容。

是啊，程黎谁也不敢伤害和反抗，唯独敢背叛和欺骗她。

看见夏泠，程黎亲热地去挽夏泠的胳膊，就像她们曾经那么要好一样，被姑娘不着痕迹地避开。

见她如此，程黎有些不知所措道：“泠泠，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没来得及和你道别？”

“哪有哪有，”察觉到二人气氛不如往日亲密，楚知远打圆场道：“泠泠估计是突然见到你太开心。当初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你在机场等了她好久，临登机才不得不离开，哪有什么不辞而别…”

夏泠无意探究程黎现在的表现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只是觉得高估了自己，再见到程黎，没办法面不改色，更没办法谈笑风生。

她们早就，不是好朋友了。

朋友都不是。

顾旬不是多话的人，靳疏竹更不会搭腔，所以就变成了楚知远一个人活跃气氛。顾旬集训遇到程黎是偶然，想到楚知远的心思才加以告知，至于程黎……

虽然他不知道程黎和泠泠之间发生了什么，但顾旬能够感觉到，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不过现在他的目光远远看向进来的少年。

这是顾旬第一次见到靳疏竹。

开学那阵子他很忙，没有时间见新邻居，靳疏竹更不可能上门拜会他，因此两人这么长时间连面都没见过。

眼下见到，倒真有些传闻不虚的感觉。

楚知远还在拼命找着话题：“阿黎，好久不见了，你搬家搬的突然，也没和大伙说一声，你现在在哪啊？”

“我在邻市。”程黎有问必答。她话对着楚知远说，目光却看向夏泠：“安市五中。”

“安市五中…”楚知远皱了皱眉，在他的印象里，安市五中并不是什么好学校，以阿黎的成绩，应当念更好的高中才是。

不过她没解释，楚知远也不好意思追问。

“我弟弟在读小学，我妈妈没办法两边照顾，只能让我老家读高中。”程黎没有规避楚知远的疑问，解释道。

“弟弟？我记得你不是只有个哥哥么？”

听到楚知远提起程建，程黎的面色有一丝不自然，但还是很快变得正常道：“对的。”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哀伤：“你们也知道，我初二的时候，哥哥去世了。”

“虽然我哥哥是被收养的，但是他去世之后，我妈妈悲痛欲绝，再也没办法在清城待下去。直到不久前她和我爸爸又收养了个小男孩，才逐渐走出来。”

“抱歉，阿黎，让你想到伤心事了。”楚知远连忙安慰她，又不禁感叹道：“程叔叔和李阿姨真是大爱无疆啊。”

当初程氏夫妇在孤儿院收养了一个小男孩，给他起名程建，后来有了程黎，依旧将程建视若亲子。没想到天不遂人愿，程黎初二那年程建溺水，程家便举家搬离了清城。不曾想还会再收养孩子。

他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对面的夏泠好像走神了。

“泠泠？”

“你们先去点菜，我去个洗手间。”仿佛被楚知远点醒，夏泠匆匆抬头道。

在场的人都觉得夏泠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

姑娘脚步匆匆地去了洗手间，程黎也就跟着道：“我去看看她。”

夏泠莫名觉得有些脱力。她掬了一捧冷水狠狠地洗了把脸，靠在洗手台上。原以为几年前的阴影已经散去，不想再见到故人，还是难以控制的心悸。

她抬头，镜子里的那张脸，姑娘唇红齿白，明眸善睐，实在是很好看。与此同时，她也看见了身后进来的程黎。

“泠泠，当初…对不起。”程黎语带愧疚地说。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现在说对不起，有用吗？”夏泠突然很想笑。

她们是从小到大的同伴，她们睡过一张床、吃过同一份午餐，她们在阳光明媚的时候一起奔跑，夜深人静的时候一起说悄悄话。

然而过去的美好就像利刃，每回想一次就狠狠扎在少女的心上。

“程黎，你在楚知远他们面前不是遮掩的很好吗？我没有戳穿你的打算，你还来找我干什么呢？”

“泠泠…当初我真的…太害怕了…”程黎声音颤抖地抓住夏泠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说：“泠泠，我真的…真的太害怕了……”

“你害怕，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那时候的我，有多无助、多害怕？”

“我没有…我以为他不敢的……”程黎眼眶通红，哭着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才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程黎，当初的我做不了救世主。”夏泠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只是你是我的朋友我才愿意挺身而出。”

“但是从你关上房门的那刻起，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泠泠！”

姑娘没有理会对方的呼喊，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小跑起来，夏泠清楚地看见瓷砖上自己的倒影，此刻她只想逃离这个狭小的洗手间。

她以为自己能够坦然面对过去的一切，却在再见程黎的那一刻起就分崩离析。

夏泠走的很快，险些滑倒撞到人。被一双有力的手扶起，来不及看对方的眉眼，匆匆道了一句：“对不起”就要离开。

“跑什么？”

姑娘抬头，发现扶起她的人是靳疏竹。

“疏竹哥…我要洗手。”夏泠突然觉得很委屈，又有点莫名的安心，没头没脑地说：“我要换个地方洗手。”

“好。”靳疏竹什么也没问，带她去了另一层。

小姑娘不停往手上打着肥皂，一双手已搓的通红，但她好像察觉不到似的，依旧没有停下动作。

“够了。”靳疏竹轻声提醒她。

“不够…”夏泠喃喃着，执拗地继续搓着手，语气带着些惊慌：“为什么洗不干净…疏竹哥，我洗不干净……”

她想洗尽，她拼尽全力想要忘记的污点，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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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