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栖复惊 第19章 第十九章

第二天一早，沈鸦是被李兰君拍醒的，她迷迷瞪瞪睁开眼，李兰君放大的脸就出现在她眼前：“快点起床，收拾收拾，你屋里也收拾一下。”

沈鸦眨了下眼，眼皮酸涩：“哦。”

李兰君出去后，沈鸦坐在床上很久都没反应，她浑身没有力气，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眼睛像蒙上一层薄薄地纱，看什么都不清楚明朗，把她彻底的隔绝在世界之外。

沈鸦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似乎只是发了两分钟的呆，但半个小时早已经过去，直到李兰君骂骂咧咧的再次来催她才从床上起来，再看一眼时间已是八点半。

距约好的时间也不过半个小时，她就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既提不起精神打扮自己，也提不起精神收拾房间，只是浑浑噩噩的想，昨天真是难得的睡了一个踏实的觉。

她垂着头，不知不觉间意识又开始飘散，院子里阴阴的传来狗吠的声音，她模糊的想：“哦，是相亲对象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又被推开：“人家男生已经来了。”

“哦。”沈鸦没有抬头，她连眼皮都睁不开。

“我让他来你屋里，你们聊聊。”

“哦。”

又一会儿，房门传来轻微的响动，一个年轻的男生跟在姨妈身后走进来，他有些局促的站在门口，姨妈喊他坐到沙发上，沈鸦原本是半点力气也没有的，她甚至都有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她却听到了姨妈这句话，于是微微地抬起头：“门口鞋柜有拖鞋，毯子不好打扫。”

姨妈又说了句什么，但大致是从柜子里拿出了拖鞋让男生换上，然后识趣的走了出去。

男生走到离沈鸦最近的沙发坐下，察觉到空气微微的流动，沈鸦半睁开了眼皮，男生的脸就在她的面前，看的出来大概和她同龄，至于样子，沈鸦眨了眨眼，眼睛上面覆着的那一层薄膜仍旧没有消失，她的大脑似乎也暂时失去了记住一个人模样的能力。

两人沉默许久，沈鸦倒是没感觉到尴尬，她除了飘飘然之外很难生起其他感受，只是男生一直搓着手似乎是觉得难以忍受，很久后他斟酌开口：“你好，我叫常念珂，经常的常，想念的念，王字旁一个可的珂。”

“嗯。”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到。

“听说你是东大师范大学的学生。”

“嗯。”

“学习真好，我高二就辍学了，你还有多久毕业啊？”

沈鸦没听清他说什么，也就没说话，她强撑着睁开眼，又控制不住合上，反复几次后男生也察觉到了：“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沈鸦还是没说话，男生觉得尴尬极了，又沉默了几分钟他终于坐不住了：“我就先走了。”

也没等沈鸦说话，他就推开门离开了。

沈鸦其实根本没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刚才有个人在她屋子里，现在这个人走了，她可以继续睡了，她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回了床，又钻进了被窝里。

她入睡很快，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她觉得幸福极了，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晚上一闭眼再睁开就是一夜香甜的美梦。

但她这次的美梦在一声怒吼中戛然而止，她缓缓地撑开眼皮，身上的棉被被扯开，沈兴业就站在她的面前满脸怒容。

很神奇，以前沈鸦看到沈兴业这种表情肯定是烦躁的，但此时此刻她只有平静：“什么事？”

沈兴业说：“睡睡睡，一天天不是往外跑就是闷在你这屋里，连窗帘也不拉，你见见太阳，懒死你，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天天啥也不干，学也不上，我和你妈就是白养你了，我们花那么多钱供你上大学就是让你天天睡觉的，我看你这一辈子是都废了。”

沈鸦其实很莫名其妙，她都不知道沈兴业这股无名火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很平静的听他说完，也很冷淡的回了句：“哦。”

然后接着拉过被子蒙头继续睡觉。

她的态度简直可以说是火上浇油：“你就这个态度，我问问你，你在家待着也有半年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继续在家里待着，也不接触人，你指望我和你妈养你一辈子？”

沈鸦根本就没听清沈兴业叽里呱啦都说了些什么，短短几秒的时间她就又已经昏睡过去。

沈兴业气急败坏的去扯她，一直被叫醒，沈鸦崩溃的坐在床上揉了两把头发，但是在沈兴业的眼中她这种样子可以用状若癫狂来形容：“你什么意思？我和你说话你就这反应，早知道你这样我就该掐死你。”

“说完了吗？说完就出去吧，我要睡觉了。”沈鸦觉得自己脾气很好了，她用了所有的力气和情绪才说出来那么长的一段话，她只是想好好睡一觉而已。

“睡觉？我让你睡！”沈兴业睁大了双眼，眉心的横肉被挤在一起，短粗的手把她的被子卷在一起，狠狠扔在地上。

在沈鸦的耳中，被子落地的声音发出巨大的一声“咚——”，像是什么特定的指令一样，敲震她的心脏，让她蛰伏的情绪瞬间蓄势待发。

她猛地从床上站起来：“你不是要掐死我吗？来吧，现在掐死我，掐死我你就不用一天天那么累了，也不用那么操心了。”她挑衅的把自己的脸和脖子往前送。

“啪——”，沈鸦的右脸浮现出无比清晰的一个掌印，沈鸦却没什么感觉，她甚至连捂都没有捂，只是冷笑：“我真的很纳闷，我过什么样的生活和你什么关系，我就是死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在乎吗，你关心吗？别一天天的没事找事，你神经病啊，平日里怎么没见你来关心关心我，现在知道自己是当爹的了，你虚不虚伪。”

又是横冲直撞的一巴掌，沈鸦没有站稳，跌坐在床上，看着沈兴业那张狰狞的脸：“你就这么和你爹说话，别人家的闺女有你这样的吗？”

“是啊，别人家的闺女没我这样的，你去找别的闺女吧，或者找人再生一个。”沈鸦从床上下去，她穿上鞋，往房间外走过去。

一本厚厚的《百年孤独》砸在她的肩膀上，“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沈鸦低头看了一眼，弯腰捡起来抱在怀里走出门，房间里沈兴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今天你出了大门就不要再回来。”

她刚走出房门，家里其他人也听到了他们的争吵正往这边过来。

奶奶问：“怎么了？”

沈鸦不说话，但看着沈兴业和她之间的氛围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自觉是在安抚劝慰：“丫丫，别和你爹一般见识，他就那臭脾气，我骂他。”

李兰君也劝：“你爸也是为你好，他就是脾气差。”

她们喋喋不休，沈兴业还在喊：“走，让她走，以后永远别再回来。”

沈鸦缓缓抬起头，那一刻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两张脸无比的陌生，这两个她以为在这个家庭中最爱护她的女人们也不过如此。

她牵动脸上僵硬的肌肉，冷漠的盯着李兰君：“收起你假惺惺的关心吧，真的很恶心。”

李兰君愣住了，她从没想过想过自己的女儿是如此看自己的，在她的眼中她的女儿虽然做过很多错事，但她的女儿永远都是爱她的，是和她统一战线的，可今时今日她说她觉得她恶心。

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好像在这一刻碎裂，她的眼眶瞬间红了。

以往，看到她哭，沈鸦也会流泪，她会伸手替她擦干眼泪，可现在她只在沈鸦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直白的仇视和漠然，她甚至连眼泪都没有，那双狭长的眼睛空然无物。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妈。”奶奶也很震惊沈鸦会说出这种话。

“对啊，我怎么能这么说她，可能是因为我狼心狗肺吧。”

沈鸦推开了他们径直走过去，她看到沈晟就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出闹剧。

李兰君叫他：“小晟，拦住你姐。”

沈晟像是才回过神来跑到沈鸦身后拉住了她的衣服：“姐。”

沈鸦觉得沈晟像是在恳求，她看看那只因为用力泛起青筋的手，又看看沈晟眼中的惊慌：“沈晟，我有时候真的很嫉妒你，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都是一样的父母，为什么我会长成这个样子，而你却什么都不用知道。”

“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没怎么，我很好，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很可笑，松手。”

“我不。”

“松开。”

“不行。”

“难道你也想我死吗？”

沈鸦说这句话的时候前所未有的平静，没有赌气，没有愤怒，可沈晟却觉得他从沈鸦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灰败的死气，他不懂，明明他的姐姐只是性情冷淡了些，究竟是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呢？难道这不就是姐姐和爸爸之间一场如往常一般的斗嘴吗？他想不明白，可他不敢再留她。

手缓缓放开，他不知道沈鸦可以去哪里，但可能她真的不能再待在家里了。

沈鸦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走，但她听到身后李兰君和奶奶出来喊她的声音，她想自己还真是不孝顺，这么冷的天，还让奶奶这么一个老人来为她担心。

但她也就只有这点良心了。

沈鸦出门没有拿手机，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只是看太阳觉得应该是中午，她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她不想被他们找到，便找一些荒无人烟的小路，小路少有人路过，她走了两步便觉得胸口憋闷，于是找了个草堆坐下。

即便在寒风之中她的身体抖如筛糠，但仅仅不过两分钟，困意便如山洪袭来，她托着腮，隐隐有些后悔，出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把奥特曼带着，但沈晟应该会照顾好它吧。

再醒来后太阳已经西移，她又开始继续走。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走到红星小区的时候水和县的街道上连街灯都所剩无几。

她取出备用钥匙开门进屋，看着房间里的一切，终于在此刻感受到了微末的归属感。

沈鸦累的连手都抬不起来，她胡乱的把鞋踢开，趴在沙发上。

她想起李兰君那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沈鸦恨她，恨那个家里的所有人，这很难理解吗？

很快她又痴痴的笑起来，人总是最擅长粉饰太平和欺骗，大概她自己都在骗自己吧。

在红星小区的日子里，沈鸦根本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红星小区待了几天。

她没带手机，没人能联系到她，沈鸦的世界第一次如此清净，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喝的昏天黑地，也终于能好好睡一觉。

沈鸦离家出走的事情，叶复惊是从沈晟的嘴里听说的。

一开始他并不多管闲事，他马上就要开学，忙着在开学之前多赚点钱。

沈鸦成年了，她可以照顾好自己，但他马上又怀疑：她真的能吗？

怎么说沈鸦一家这么多年对他们家是能帮的都帮了，这种事情他也应该上心的，何况他可能真的能帮上忙。

叶复惊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去到红星小区的。

他敲了很久的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屋里酒气熏天。

沈鸦摇晃着身体，踉跄了好几步，她手里握着酒瓶，看了叶复惊好几眼才认出他：“是你啊。”

叶复惊关上门，这屋里的景象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茶几上扔满了酒瓶和烟头：“你是不想活了。”

沈鸦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冷呵了一声。

叶复惊把她桌子上的酒瓶和烟头都收到了垃圾袋里，最后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那个酒瓶上：“还喝吗？”

沈鸦看了眼，递给他：“给。”

叶复惊伸手拿，指尖相碰，他愣了一下，好看的眉眼微微蹙起来：“你是真的想死？”

他原本以为她的脸那么红是因为喝酒，可现在看来还因为发烧吧。

沈鸦拍了拍脑袋，一双眼没什么情绪的直勾勾盯着他：“嗯，真想死。”

“家里有医药箱吗？”

沈鸦闭上眼不说话。

叶复惊懒得和酒鬼计较，他掏出手机用外卖软件叫了跑腿。

叶复惊没有和人讲大道理的癖好，见她不愿意说话，索性就坐在一边，随手拿了本书翻着。

“沈晟让你找我。”

“嗯。”叶复惊答，没打算和她说沈晟只不是和他聊天的时候提了一嘴，沈晟根本就不觉得他们全家都不知道沈鸦在哪儿，叶复惊却知道。

“学也不打算上了？”

沈鸦没回答这个问题，她动了动身体，稍微坐了起来：“叶复惊，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

“我从来没想过。”似乎觉得可笑，“或者是挣钱，或者是什么也不做就在家待着，或者做老师，做医生，什么都可以，但这些我什么都没想过。”

“沈晟很爱你。”他一点都不想和她讨论她想没想过以后要做什么这件事，他很清楚沈鸦的症结并不在此。

桌面上放着半盒没有抽完的烟，叶复惊抽出来一支点燃，熟练的放到嘴边。

“是吗，或许吧。叶复惊，以后少和我家的人来往吧，对你没好处，尤其是我。”

沈鸦很真诚的劝告，叶复惊不置可否。

他觉得有点要命，烟雾缭绕之间，沈鸦的声音仿佛蛊惑，她的劝告恰似引诱。

门铃响起，外卖小哥送来了药，叶复惊打开外卖袋一边检查里面的药品一边说：“你喝了酒，感冒药过去二十四小时再吃，先用退烧贴退一下烧。”

他说完没见沈鸦回应，抬头看过去就见她歪倒在沙发上，眉头紧皱，冷汗频出，她手按在上腹部，人缩成了小小一团。

“沈鸦，沈鸦。”叶复惊喊她，她几乎已经没意识，他把沈鸦从沙发上抱起来，她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

“钥匙呢？”

“玄关柜上。”沈鸦咬着牙。

拿上钥匙，叶复惊关门抱她下楼，沈鸦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他听到她破碎的声音：“叶复惊，其实我真的很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