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照彻长夜［星际］ 第2章 翡翠冥河

炮弹轰炸余震波及下的碎小落石越滚越多，几乎连近在咫尺的最后一个防空洞口都要堵死。

跟在女孩身侧的德文加速向前跑去，抱着黎酌的女孩紧随其后，它在飞尘弥漫阻挡视线的无数坠石中带出了一条可以最快通行的路。

与此同时，那把绯焰之刃再次出鞘。

飞旋的弯刀精准击碎前方洞口堵塞处数块还余有晃动空间的土石，堆积其上的碎石轰然滚坠，露出一处缝洞。

身形敏捷的德文纵身从缝洞中一跃而出。

德文“汪”了几声，回头疯狂刨土，但那个缝洞并不够两人过身，女孩放下怀里的黎酌，率先猫着腰爬了出去。

“手给我，两只。”女孩朝洞里的黎酌伸手，用双手将人生生拖抱了上来。

狭隘缝洞那些棱角分明的碎石将黎酌细嫩皮肤擦划出许多细密的血痕，原本白白净净的小少爷身上灰一块红一块青一块紫一块。

女孩瞧了他一眼：“脏脏小花猫。”

黎酌没应这句调侃，他目光扫过女孩毫无肌肉锻炼痕迹的有力双臂，默了默，说了句：“谢谢。”

才刚喘口气的间隙，那支空袭的歼机队再次从半空回掠过，无差别攻击下投落的炮弹顷刻间轰毁了四周所有可见的建筑物。

黎酌被女孩迅速扑倒，猛烈的扑撞让他大脑昏眩了几秒，险些又咳出几口血来。

一颗炮弹投落在距他们80米远处，两人被冲击力掀得翻滚出老远，耳边巨大的轰炸声刺痛耳膜让人短暂失聪，腐烂在土中的半截枯骨残骸在他们眼前被炸飞了头颅。

身周的一切都在不断地提醒黎酌，他在又一次经历死亡。

察觉到黎酌呼吸突然急促，女孩轻轻呵笑了声，她带着黎酌尽可能向右前侧的掩体爬，出声宽慰道：“放心，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掉的，我的两千块啊。”

但黎酌还没从耳鸣中缓过来，他没能听见女孩在说什么，只看着这全然撞入眼中的焰红色，幽邃的乌瞳颤烁了一瞬。

无论……无论眼前这个女孩抱着怎样的心思，或算计或利用，她一次又一次救了他都是事实。

等那队空袭队离开后，两人翻过身仰躺在墟土上，跑过来汇合的德文安静趴卧在女孩身侧，两人一狗喘着气并肩看天上的极光。

许久后，耳中回响的翁鸣散去，他们逐渐听清了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鲜活的，近在咫尺的。

女孩抬手指向天幕中的星河，用肩膀碰了碰黎酌：“我记得蓝星洲有传闻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知道那条星河怎么形成的吗？”

在天空尽处有一条闪烁着万千幽绿星子的翡翠冥河，那是和Q-312玫瑰星海齐名的δ-泽尔墨星群地标性景点，但它……是由无数尸骸分解的矿物质与星际尘埃混杂后形成的。

“知道。”黎酌轻声说。

“这颗伽勒星，就是一座巨大的星际坟冢。”女孩摸着德文的头，那双如焰的眼中有悲伤漾开，“这里没有希望与生机，也不会有带来昼光的主序星从天边升起。”

“但它曾经不是这样的——它也曾经富饶、和平，也曾有过昼日与黎明。”

“我读过伽勒的历史。”黎酌想引开这个沉重的话题，“所以我先前会质疑你的身份——绯焰之刃只在伽勒两次大型授勋礼上出现过，一是1700多年前亚伦·阿布基坦公爵统帅军队攻下δ-泽尔墨星群，二是200多年前霍恩·爱德威伯爵率领伽勒军队炸了虫族在极北星墟的第二巢穴。”

“绯焰之刃不仅是伽勒贵族的象佂，使用时也对精神力等级和意识微操能力有极严苛的要求，你明显受过专业训练。”

“你渊博的学识储备倒是很符合我对古东方种族的刻板印象。”女孩语气讶异，但不直接回应黎酌的质疑，“你会取名字吗？听说古东方人都有很深的文化底蕴，如果你能帮我取一个让我满意的，那两千星币我给你打对折。”

“还装……”黎酌睫羽微敛，看着她轻轻冷哼了一声。

女孩被那一声鼻音哄得挠心，她侧头看了又看确定黎酌不是在撒娇，而后才注意到黎酌左肩崩裂加重的伤口渗血已然浸透了缠裹的布条。

她迅速爬起身来，将黎酌背到背上：“不想取就算了，随口一说，我还舍不得我的一千币呢。”

“我们去哪儿？”黎酌问道。

“捡你回家。”女孩将黎酌往肩上颠了颠调整好位置，她抬头看了眼星势指向，确定现在的时间和方位。

极夜星幕之下，硝烟逸散的墟土上，交迭的一大一小的身影往着北方那座唯一巍然矗立的庞大建筑缓慢走去。

明明基地瞧着近在眼前，脚下的路却走了很远很远。

远到女孩额头和颈项沁出细汗，黎酌将头低靠在女孩肩上，女孩那头漂亮红发随风扑缠在黎酌脸上，于是黎酌再次闻到了那极具攻击性的野蔷薇信息素，张扬的，温暖的，将他一点点包围住。

黎酌闭了闭眼晴，默声许久后，口中轻轻呢喃了两个字：“……盛……燃。”

“什么？”女孩没听清，只觉得耳廓有温热呼吸轻轻拂过，“你在念什么古老咒语吗我的小少爷？”

“名字。”黎酌低声说，“你的绯焰之刃和你很配，你像极了一簇烈炽不息的火焰。”

“我没听过你刚才这种发音，黎酌，你用星际语再说一遍。”女孩声音明显兴奋起来。

“盛燃。”黎酌念了星际通用语的发音。

“谢谢，我很喜欢——！”盛燃反复念着这两个字，眼中光芒明亮。

“你还没有告诉我，救我的原因。”黎酌问。

“汪！”跑在前面的德文突然叫了一声。

正欲开口的盛燃瞬息警戒，她面前的土地毫无征兆地如流沙般塌陷，盛燃深吸一口气，背着黎酌调头就跑。

在他们身后，一个又一个浑身漆黑泛着金属光泽的异形生物破土而出。

“那些是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的黎酌瞳孔微缩。

“是异兽。”盛燃道，“据说是在两百年前旧帝国研究院的基因锁实验中畸变的低等虫族。”

“这些异兽一般不会在靠近基地的地方大规模聚集，小少爷，你的运气真的很不好。”

“基因锁实验？”黎酌皱了皱眉。

“这些就是丧人伦的报应。”盛燃这个节点竟然还有心思跟黎酌谈历史，“你知道当初霍恩·爱德威是怎么打到虫族第二巢穴的吗？”

话语间，一道细而长的锋锐镰刺从土地钻出斜刺在盛燃面前，以寸许之距擦过闪避的盛燃额前的头发，削下一缕红色来。

眼前拦路的异兽有三米高，仅用阴影就将他们两人全然笼罩，黎酌没再说话，他不敢在此刻让盛燃分心，只抬头直视那只过分丑陋的异兽。

交错的两道镰刺再次落下时，盛燃身侧悬滞的绯焰之刃破风劈去，与此同时黎酌乌墨炯亮的眼中有蓝芒一闪而逝，而后那只大虫子便失去生机地倒落在地。

刚准备冒险用绯焰之刃开路从它腹部穿行而过的盛燃还没来得及愕然，身后那批数量恐怖的异兽已经追了上来。

德文往另一个方向引走了一部分，但盛燃还是压力骤增，她奋力奔跑着，引着那批异兽迂回绕向北方。

“你抱紧我。”盛燃想腾出一只手持刀近战，长时间用精神力脱手操控绯焰之刃对她当下的消耗太大了。

但盛燃刚松开托住黎酌的手，黎酌的身子就无力地往下滑，她这才感受到黎酌身子微小幅度的颤抖，盛燃咬牙又双手将黎酌往后背上托了托。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盛燃肩头，她以为那是眼泪，安抚询问道：“怎么了？害怕吗？”

黎酌没应声。

“别担心，我小时候就是打怪兽长大的。”说这句话时，有三只异兽从土下突袭到盛燃身前，那快而利的镰刺险些将勿勿闪避的盛燃扎成刺猬。

从左侧突袭的镰刺勾破了盛燃的衣兜，一张黑铜卡涵掉了出来，盛燃反应迅速地后仰下腰，赌上性命地从再次袭来的镰刺间隙中用嘴接住掉落的卡涵。

但背后的黎酌几乎滑落到了地上，盛燃顺势将他放下，看也没看地递给黎酌一把刀，然后反手握着绯焰之刃以闪电之势击杀了那三只异兽。

猩红的血浆喷洒了一地，盛燃回过身挡在黎酌身前，直面扑袭而来的黑压压的异兽群。

她原先想将异兽群引到基地墙防外，让军队清理这些东西，但她现在的体力已经撑不到基地了。

盛燃目光一凝，在异兽群彻底包围前，主动持刀冲了上去。

数道镰刺同时袭向她时，盛燃下腰滑至一只异兽腹部，绯焰之刃掷出，而后盛燃翻滚骗刀又踩着后面异兽的腿肢纵身跃起，在重新接握住洞穿异兽身躯的绯焰之刃的一刹，带着全身重量对准另一击异兽的头颅俯冲一记重击。

她一连串动作的速度比光更快，像火焰在无尽黑暗中漾开，炽亮、鲜艳。

地上的黎酌半掀开眼睑，面色虚弱，额间沁着许多豆大的汗珠。

他方才强行凝聚精神力击杀那只异兽遭到了精神反噬，脑子疼得如被刀刃寸寸刮搅，近乎失去意识。

看着挡在他身前以一己之力孤身搏命的盛燃速度已经渐露疲态，黎酌缓了缓，勉强支着身子，想站起来。

一只异兽突破了盛燃以攻为守的防御线，袭向黎酌。

盛燃闪身回到黎酌身侧反手抬刀挡住了那两道夺命镰刺，绯焰之刃发出“锵——”的金属撞击声，攻击武器被短暂牵制的瞬息盛燃夺过黎酌手中的短刀想击爆这只异兽的头。

但它却突然像先前那只一样轰然倒地。

“？”盛燃问号，她此刻才意识到是黎酌动的手，瞥了眼面色雪白如纸的黎酌，盛燃与他并肩而立，“厉害啊小少爷，杀于无形。”

才夸没0.2秒，黎酌就咳血咳得像命不久矣，但没时间顾他，盛燃将短刀又递给黎酌，而后以黎酌为防守中心再次向异兽群发起攻击。

可是这前扑后继的异兽像怎样都杀不止息，精神高度集中的盛燃逐渐力不从心，她不能有丝毫失误，哪怕被镰刺划破一丁点皮肤她都会因麻痹毒素瞬间失去反击能力而丧命于此。

黎酌意识到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他用刀劈下异兽尸体的一截腿肢，用布条缠固在自己几乎无法受力的左腿上做支撑。

他近战格斗课的成绩虽然在家族中只堪堪算合格，但也远非任人宰割的弱者。

于是黎酌握紧手中短刀，瘸着腿加入了盛燃的战斗。

看到黎酌冲进来的盛燃吼道：“你顾好自己，别来捣乱！”

在那一刹有只异兽近了盛燃的身防，在盛燃出手前，抵达盛燃身侧的黎酌一刀将那只异兽的头颅洞穿，一瞬脑浆迸溅，恐怖狰狞的虫脸映在黎酌的乌瞳中，但黎酌面无波澜。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救你吗？”盛燃认可了黎酌的实力和配合默契，她于片刻喘息间捏紧那张黑铜卡涵，坚定道，“我要参军。”

“伽勒的机甲落后，是老式的双人协控型，我需要一个精神力契合的同伴。”

“你要把后背交给我？”黎酌和盛燃背抵着背，一同迎上异兽的又一轮进攻。

如潮的异兽再次扑涌上来，黎酌避开与镰刺正面交锋，只持刀快而准地直击异兽要害。

“现在不就已经是了吗？”盛燃补上了除背后之外所有方向的攻防。

体力消耗巨大的黎酌喘着粗气咳着血说：“不一样的。”

他们此刻因短暂的生命利益捆绑在一起，但并不代表他们能做战场上性命交付并肩浴血的战友。

黎酌无法理解——

彼此间的猜疑尚在人心中划了道天堑时，她对他说，我需要同伴。

异兽突袭的夺命镰刺刹那间悬于黎酌颅顶，黎酌持刀抬手迎上，冲击力让黎酌咬牙后退了半步，盛燃的后背稳稳抵住了他。

“我相信你。”身后盛燃的声音穿透凛冽的风声，坚定回答他。

黎酌扯了扯嘴角又长久沉默住，在再次击杀数只异兽后，他身形虚浮地勉强站稳，沉声道：“但我不想为伽勒的战争而死。”

黎酌人生这短暂又漫长的53个小时，经历绑架、凌辱、逃亡，这一路踏着遍地废墟与尸骸走来，见证战火、屠戮和无尽秽乱，才真正明白传闻那句——

δ-泽尔墨星群是无比富饶美丽的圣光自治领中唯一的疤痕，而被整个星际遗忘的伽勒星是彻底的罪恶之地，是神厌的炼狱深渊。

但这里，归根究底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国家，一个与他无关的民族。

更何况……厄尔弥诺与伽勒有着多年的旧怨。

“我以为……你是个有勇气、强大共情心和人类族群使命感的特别Omega。”清完身前扑袭的所有异兽的盛燃回过头，如是说。

黎酌面上肌肉收缩了一下，隐没情绪：“激我也没用，我是有勇气，但我不是平白送死的蠢货。”

远处地面凹陷下沉的大坑突然越来越多，近乎百来只异兽同时破土而出，比前一批身躯更庞大速度更迅捷，黑压压一片朝盛燃这边发起围攻。

地上被践踏成小土堆的建筑废墟在它们声势浩大的奔袭中摇撼出无数碎裂残石，沙尘滚滚。

盛燃见黎酌面色凝重，她抬手抹了把黎酌脸上沾染的血迹：“小少爷，没有你，我绝对不会死在这里；但你没有我，一定会死在这里。”

黎酌眼睫颤烁，对这句状似威胁的话无动于衷，做不到的事情，他不会虚与委蛇地给出承诺。

“不过别害怕，作为你送我一个名字的回报，我不会放弃你。”盛燃摸出一支透支剂熟练地从自己手腕血管处注射进去。

她瞳光炯亮地笑着，语气张扬，“——百来只而已，杀光它们。”

仅仅三两句话的功夫，远处的兽潮已经逼近至可攻击的范围。

盛燃手中握着的那柄绯焰之刃人能源脉石一刹爆发出璀璨的炽红光芒，弯刀从中间一分二，她将窄刃翻转对接成回旋双刃，掷向兽潮。

来自特殊能源矿石的火焰在旋刀破空的瞬间熊熊燃烧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焰痕。

附着炽热烈焰的旋刀击中异兽浑身上下最坚硬的镰刺时，不再如先前般发出利器相撞的“锵——”鸣，而是削铁如泥般将那段最危险的镰刺直直斩断。

被精神力极致催化能源脉石的火焰弯刀犹如觉醒出世的惊世神兵，它漂亮、优雅又无比强大，像操控它的主人一样。

直至此刻，这把传说中的“绯焰之刃”才展现出它真正的威力。

兽潮中，盛燃21次俯冲，73次跳跃，11次二段跳跃，105次零失误击杀。

映亮长空的焰火在黎酌眼前像一簇簇花朵般彻底绽开，绚丽而震撼。

没有任何一只异兽能突破盛燃火力全开的攻势靠近黎酌，近乎能砌成防御壁垒的异兽尸体围着黎酌堆聚成小山。

“山巅”上，沾满血污的盛燃击爆最后一只异兽的头颅，她维持着最后的姿势，近乎脱力地半跪在尸山上，神色却像在领地插上旗帜般昂扬。

她对上黎酌怔怔望着她的双瞳，呼着灼炙的血气笑起来：“你认为和我组队是送死，想来是觉得我的实力不够取信于你。”

“——那现在呢？”盛燃顿了顿，她咽下喉间鲜血，在尸山焰海上郑重至极地宣誓，“我以灵魂和信仰起誓，作为同伴，我会誓死保护你，直到我生命燃尽的最后一刻。”

“所以再次邀请你，也请求你，加入我。”

“在伽勒，Omega也可以参军吗？”黎酌动摇地问。

“不可以。在伽勒星，Omega是这个混乱时代最稀贵的性资源和生育资源。他们控制着Omega这个群体，只允许将Omega输送给上流人士泄欲，然后再做所谓‘优质基因’的生育繁衍工具。”盛燃给了黎酌一个让他失望的答案。

黎酌紧紧皱眉：“那你要为这样一个腐烂的国家卖命？”

盛燃支着身体站了起来，她立在高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居高临下和睥睨，裹挟着血气的风刃呼啸着吹动她的长发，身后为她做背幕的千万星辰璀璨瞩目。

她眼中近乎悲悯，却用着坚定又平常的语气说：“我会改变这一切。”

黎酌无法不承认，他被盛燃击中。

那一瞬间，他不去想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有多不切实际，也不去想厄尔弥诺与伽勒多年来的种族恨怨。

心声告诉他，他想答应她。

想和她抵肩而行，想和她一起改变她们所厌倦的丑恶时代的现状，想撼动一个腐烂生蛆的将亡之国，想拯救一个文明火种将熄的民族。

宿命啊，从一个名字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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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翡翠冥河